第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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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遙月走了,盡管所有人都說她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徹底沒用了。他們將白三小姐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嘆惋江愖遇人不淑?!澳俏唤?,你是不知道,真的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可惜遇上了這么個未婚妻……” 程清漪一開始還很不安,直到江愖拿來了白遙月給她寫的信。她在信上感謝了江愖不計前嫌幫她去了法國,告訴程清漪自己已經安定下來了,應該會先去附近的醫(yī)院實習一段時間。她的字跡是與活潑外向本性截然不同的娟秀內斂,結尾附了一行程清漪看不懂的外文。 “Adieu, mon amour. ”江愖靠近一點看,輕聲念了出來。他在英吉利留學,程清漪還不知道他會法語?!笆裁匆馑??”她詢問道。 “永別,我的——”他頓了一下,“我的愛?!鼻嗄陠问蛛S意地插在兜里,讀到此處如是翻了出來。程清漪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重新看向手中的信紙。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只是柔和地挽起了嘴角。 “她會有嶄新的人生?!背糖邃糇谝巫由希柟馔高^窗戶,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與平靜。她小心地將信紙迭好,收進一個陳舊的梳妝盒里,再放回抽屜?!拔覀儜摬粫僖娏?。”她抬頭,看向江愖。她似乎不再那么遙遠,而是真正平和地看著眼前的青年。 “今天不需要去公司嗎?”她詢問道。 “……不。我留在這里。” 老爺在這座屋宅中的話語權,隨著身體健康的每況愈下而逐漸弱化,取而代之的是江愖。程清漪可以白日在公館內走動了,她不需要被局限在星期五的某個時段前往花園,而是可以自由地去那里看看花,安靜地看好久。而現(xiàn)在,她正慢慢地站了起來?!拔胰プ審N房里的阿姨給你做點東西?!背糖邃舻溃瓙讋t輕輕扶住她。 “你想吃什么?”囑咐完,程清漪要去小書房看看阿泓。他這時候應該在睡覺,可別又在夢里面踢被子。如是想著,她抬眼看向身旁的青年。忽然她有些發(fā)怔。 江愖露出溫柔中不乏爽朗狡猾的笑容?!澳赣H喜歡什么,我就和母親要一樣的?!?/br> 對了,他今年才二十二。程清漪想?!啊蜁W炱ぷ庸し??!彼洁炝艘痪?,不過心里確實有了菜單。她雖然不會做,但是確實有自己的偏好,那是偶爾才能吃到的好東西,不然她也不會冷飯冷粥養(yǎng)出胃病了。 江愖一直在注視著她,極溫和地。 這樣平靜中甚至透出些許愜意的生活,直到某日江愖出門,程清漪被傭人叫到了書房結束。她看到那里依舊止不住地犯怵,而一上來,就看到自己的保姆握著一根棍子?!巴ドw打。”老爺靠在小榻上。他有堅持看書查賬的習慣,如今身體雖然變得糟糕了,但也只是在書房加一張小榻,其他很有氣節(jié)的照舊。話音剛落,沉悶的聲響伴隨著幾乎要將膝蓋粉碎的痛楚,程清漪跪在了地上。 “輝濃,你出去。”老爺冷冷道,“去廚房里看看藥好了沒有,盛出來,我讓你進你再進?!?/br> 程清漪開始感到身體發(fā)寒。身后的門關上,前面的老人在咳嗽,她的手忽然連握住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有什么想說的?” 程清漪的嘴唇止不住地抖。事到如今,她依舊深深恐懼著這個蒼老卻可怖的老人,同時也是她的丈夫?!啊乙呀浐冗^藥了?!北绕鸺惭詤柹某庳熍c怒罵,如此慢性的凌遲令她畏懼得頭腦里只剩下遲緩的“嗡嗡”聲。 “那么多不夠?!崩蠣斦f,“你得再喝點兒,不然怎么治得住你那個水性楊花的勁兒?!?/br> 戒尺直接被丟到了程清漪臉上。他恐怕將所有的力氣和憤怒灌注于那么個沉重鋒利的板子上,因此刮出了很深的一個凹陷的傷,鮮血一下子淌了出來,滴到了她蒼白的嘴唇上?!澳惆阎饕獯虻轿易畹靡獾暮⒆由砩?,你這個下賤的東西。” 程清漪一下子抬起了頭,豆大的淚珠瞬間流了下來。“輝濃,進來?!崩蠣斀辛寺?,那個粗壯的保姆便端著很大一碗濃黑色的湯汁進來,后面還跟著兩個傭人。那如出一轍的麻木與陰沉,他們都是世代為江家傭人的家奴。兩個傭人架住程清漪仿佛一拉就斷的胳膊,保姆一手捏著不停搖頭的程清漪的鼻子,然后將那不知名的湯藥整碗灌進去,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程清漪喝完后便倒在地上干嘔了起來。 “不許吐,吐了再喝一碗?!崩蠣斃渎暤溃皬慕裉炱?,你不能從樓上下來,誰都不能見。這藥每天一碗,治治你的瘋病?!?/br> 程清漪的手背將湯藥胡亂地抹著,嘴唇周圍是抹不干凈的藥汁。她抬起頭,不再哭泣的眼睛像是失去了焦距。 “對,我確實是瘋了?!彼粗莻€象征,那個符號,那個從來沒有完全消失的權威。“所以我勾引你的兒子,和他發(fā)生了關系?!背糖邃舻谋拘砸约伴L久以來的壓抑,讓她即便是癲狂好像也是那么的安靜。“你以為他一直在商會里工作嗎?他有很多時間待在我的床上——” 老爺看著她?!霸俟??!彼m然在憤怒,但是在多重考量之下又非常的體面內斂。于是,程清漪又被灌下了一碗湯藥。她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胃部火辣辣地痙攣著。 “你想否認也沒有用?!背糖邃籼痤^,露出一個根本不算是笑的表情。她的語氣甚至矯揉造作地變得嬌媚。“老爺,你發(fā)現(xiàn)得太早啦,要不然我肯定得讓你兒子染上點什么東西,拖著這個家一起不得好死……” “帶回房間里去。”老爺道。 程清漪一邊被拖著,一邊笑著?!澳闵踔炼疾恍菸?,不打死我,我還得感謝你的大恩大德!對啊,你本就救了我們全家!” 然后,她便被保姆硬生生捂住了嘴,被推搡著上了樓梯,腿被磕出一道一道的痕跡。 程清漪艱難地站起來,坐在鏡子面前,慢慢擦拭嘴上的藥汁。以后都是這樣的日子。像是制作某種滑稽面具一般,她的嘴巴僵硬而詭異地上揚。或許馬上就是實現(xiàn)美夢的機會,從那窗戶一躍而下,雖然二樓不高,但以她的身子骨,就這么死了也不是不可能。 等等。阿泓。她的表情變得悚然起來。 阿泓。阿泓。她的阿泓。程清漪看著鏡子,突然無助地哭了起來?;蛟S,讓那孩子長大后看清自己母親的真實樣貌,比起一廂情愿的陪伴,反而更是一種抹黑與拖累。 只是。她想。只是,那花園里的花開的實在是美麗,偶爾江愖還在那里看看書,她還是不要用這副腐爛的身體打擾了罷。她什么都不該留下,就這樣被化作灰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