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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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清漪站在窗邊。她想看看那片花園,盡管她昨晚才去過。但美好的記憶總是難以維持,且異常的短暫,正如同她認(rèn)不出花園里所有的花,花園里的幫工一個也不應(yīng)答她的話一樣。 但昨晚是例外,她遇到了繼子。他很高,幾乎將程清漪面前的月光遮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他告訴程清漪,她面前的花是晚香玉,寓意是“危險的快樂”。 程清漪沒有回答他。晚風(fēng)中,她在慢慢地向后退著,然后轉(zhuǎn)身消失在拐角。她那日穿著件淺琥珀色的旗袍,離開時像只受驚了的小鹿。江愖并沒有追來,不過第二天吃早飯時,程清漪看到他在自己眼前輕輕垂下眼眸,像是有些遺憾和失落地。程清漪移開目光,不去理睬他。若是很多年前,她或許會有所動容,但現(xiàn)在她的心冷硬得不行。 在窗邊,她確實看到了花園,連帶著青年的身影。他穿著西式的襯衣襯褲,戴了個金絲邊眼鏡,似乎閑時無趣地看著什么書。程清漪本以為自己已然忘卻了曾經(jīng)那段堪稱生活在伊甸園的求學(xué)生活,卻不由自主地想去看看他手中之書的書名。然而,青年似乎有所感地轉(zhuǎn)過身,與她對上了視線。 程清漪立馬離開了窗戶。過了一會兒,她微微低著頭,將窗簾拉上了。于是,江愖便只能看到窗前籠下的一小片丁香色的憂郁,避之不及地在未被抓住之時便從指尖滑走了。 又是一個星期五,原本令程清漪感到放松舒適的花園散步,如今多了些未知的因素,讓她產(chǎn)生了些不情愿與反感。她并不抵觸與江愖的遇見,她抵觸江愖對她流露出屬于人的情緒,那是這個家里面不該有的且正在抹殺的東西。那些沒有來頭的善意與鮮活,仿佛她養(yǎng)了他不少的年歲。 人與人是不一樣的。程清漪感到怨恨。她在被這個家庭蠶食著身體與精神,他們卻放她安寧都不愿意。 是的,他不放她安寧。程清漪看著眼前出現(xiàn)的青年。如果她不恨這個家庭,她或許能更平等、更真摯、更柔和地對待他?,F(xiàn)在的她做不到。她只是陰惻惻地被包裹在在炮銅色的衣裳里,像只幽怨而饑餓的母蜘蛛一樣吊在那脆弱的蛛網(wǎng)上。 “你有什么事嗎?” 這是江愖第一次聽程清漪說話。清亮的,帶著琉璃的剔透與清脆,鈴聲在他耳邊輕晃著。明明只是聲音,卻好像透出香氣。她已然很克制了,江愖知道這一點。眼前的女性厭惡自己。 “您在北平讀過書嗎?” 程清漪看著他。“是。”她惜字如金。 “在北平求學(xué)的時候,我在嚴(yán)濟(jì)生教授手下學(xué)習(xí)過一段時間的文學(xué)?!彪m然他最后還是學(xué)了商,沒有按照嚴(yán)教授的建議讀文學(xué)亦或是哲學(xué)?!八f過,幾年前他有一個很得意的學(xué)生,然后給我看了一張合照。那似乎是您。” 程清漪的瞳孔微微動了動?!八裕阆胱鍪裁??求證嗎?”她點了點頭,眼眸中幾乎是夾雜著帶了血的泣意的?!皩?,是我。你看到的照片是我和嚴(yán)教授,還有其他幾個學(xué)生出去辦雜志做宣傳時的照片?!?/br> “然后呢?你還想要知道什么?” “……不。沒有了。” 程清漪沒有再后退,只是慢慢向前走經(jīng)過了江愖,然后從他身后的拐角離開。她感到了難堪。都說給別人看不堪回首的過去是羞恥的,但若是對比起現(xiàn)在的墮落、庸俗、碌碌無為而提起一度有過希望的過往,這種羞恥與憤怒是更深沉更足以殺死一個人的。程清漪覺得胃里在翻涌,直覺得惡心。但莫名其妙的,她想要笑。 她恨這個家。她恨得要命。 他想要做什么?看看有著相似起點的人是怎么走上截然不同的路,然后產(chǎn)生優(yōu)越感?哈哈,那他確實應(yīng)該感到優(yōu)越。因為,連程清漪自己,都羨慕嫉妒得發(fā)恨。 她早就不是她自己了,因為連她認(rèn)識的人也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包括她的父母。一夕之間,所有的人變成了陰暗洞xue里恨不得食之剜之的蟲,附在她的身體上咬她,咬得血rou模糊。那潮濕昏暗的洞xue是祭品臺。 荒誕?;恼Q透頂。 程清漪幾乎是有些魂不附體地回了房間。她只是不斷地告訴自己,既然周圍的人都變得這么冷酷自私又虛偽,她為什么還清醒著? 阿泓。她哆嗦著想。明天吃飯,她得好好看一看阿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