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眳侨锪闷鸷熥?，沖著大堂招手。

    喚作小九的少年搓了搓手，叁步并作兩步地走了過來：“何事？”

    吳叁娘吩咐了幾句，少年隨著她一起步入后廚。

    少刻，吳叁娘端著面走了出來。緩踏蓮步，裊裊婷婷。

    “慢用。”吳叁娘開張的第一碗面放在趙大跟前。

    王武撇嘴道：“叁娘，我的面呢？”

    “這就來?！?/br>
    相較于那頭的熱鬧，吳仁這邊著實(shí)冷清。吳仁垂首，摩挲著自己的指骨。吳地的小娘子還是睚眥必報(bào)，他不過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就遲遲不給他上面。

    正出神想著，面就上來了。

    端面的不是她，而是那個(gè)喚作小九的少年。

    “大人，慢用?！鄙倌甑穆暽葏侨锴酀簧?，也多了幾分疏離。

    他瞥了一眼少年，五官周正，一副低眉順眼的生意人模樣。

    “給我一碟醋，里面需添上搗成碎末的胡蒜，切成絲發(fā)般細(xì)長的姜絲，還要一碟油潑辣子?！?/br>
    “這……”小九為難地看向吳叁娘。

    “你若是做不了主，就把主人家喊來。”吳仁端坐在窗邊，眉頭緊蹙地道。

    吳叁娘正在給別人上面，聽到小九的耳語，轉(zhuǎn)首瞥了一眼吳仁。吳叁娘的眼神冷淡，只是蜻蜓點(diǎn)水般地掠過他，又挪向別處。

    她應(yīng)該生氣了吧？吳仁心中暗忖。

    沒一會(huì)兒，小九端來一碟醋和一碟油潑辣子，恭謹(jǐn)?shù)胤旁谧郎稀Ｐ【呸D(zhuǎn)了個(gè)身，正要松口氣，沒想到又被吳仁喊住。

    “我要一壺綠茶。須用活水或者雨露烹煮，用白瓷杯盛之?！?/br>
    小九撓了撓頭：“我們家的茶都是用井水煮的?！?/br>
    “誒，難道不在吳地，就要如此糊弄人嗎？”吳仁質(zhì)問道。

    小九無奈，只得去找叁娘，將吳仁的話又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吳叁娘把托盤在柜臺(tái)上一摔，走到吳仁那桌，一手捏起一碟料汁，直接倒地上了。

    “叁鮮面，講究一個(gè)鮮字。我這面，有鮮筍、鮮蝦、鮮菇，吃的就是食材的原汁原味?？磥泶笕藢?duì)吳地美食的喜愛，也不過是葉公好龍，又何必來為難我們這家破瓦之店呢？”

    她站著斜睨他，眉目之間皆是不悅的神色。

    “吳娘子好厲害，竟然敢當(dāng)面嗆主簿大人。”大堂中響起竊竊私語。

    吳仁抬眸，對(duì)上吳叁娘的那雙明凈秋水，緩緩地垂下眼簾：“罷了，不與你計(jì)較?！?/br>
    吳叁娘沉著臉離去。

    小九挑起簾子，吳叁娘彎腰走入后廚。小九連忙閃身跟上，側(cè)身附耳道：“他可真討厭?！?/br>
    吳叁娘把手中的碟子塞入他的手中，眉目間的怒氣已然消散，壓低著聲對(duì)他道：“別忘了我們來做什么的?！?/br>
    “我只是替jiejie感到不值?！毙【判÷暠г?。

    “萬事都要向長遠(yuǎn)看?！?/br>
    “有什么可看的。一個(gè)涼州主簿，至于看得那么緊嗎？”

    “噓——”吳叁娘把手指豎在唇邊，小九立刻噤聲。外面人多口雜，他可不能讓人聽了墻角。

    吳叁娘再度回到大堂之時(shí)，幾位食客正在高談闊論。

    “聽說匈奴馬上要借道武威，去長安納貢了?！?/br>
    “什么時(shí)候？”

    “就這兩日吧。據(jù)說匈奴這回要獻(xiàn)上兩千頭牛，五千頭羊，一百車金銀錠。州府還真擱不下這些，刺史大人征用了一整座山，以作匈奴的休憩之用，就在我嬸娘家后頭。”

    見到吳叁娘走近，王武開口問道：“叁娘，你見過匈奴人嗎？”

    “沒有?！?/br>
    王武頷首：“還是不要見為好。我小時(shí)候，經(jīng)常見匈奴，每回都要死不少人。近些年反倒少見了，我都快記不清匈奴人的長相了?！?/br>
    “都是一雙眼睛一個(gè)鼻子，有什么可看的？”趙大吃了滿口的面，含糊不清地道。

    “廢話！哪個(gè)人不是一雙眼睛一個(gè)鼻子？叁只眼的那是二郎神！”

    “是是是。”趙大連連應(yīng)聲。

    “吳叁娘?！鄙砗罄洳欢〉貍鱽硪宦暤蛦?。聲音沉落，有肅肅之意。

    “結(jié)賬?！?/br>
    吳仁坐在窗邊，清瘦的身子挺如修竹。手中拿著一塊石青色的方帕，仔細(xì)地擦拭手指上沾染的浮油。

    吳叁娘一直知道他的手很好看。半只手裹在帕子內(nèi)，露出軟玉削青蔥般的長指，與那人的手生得一模一樣。

    “二十文?！?/br>
    吳仁拿出錢袋，等了半晌也不見吳叁娘走近。他掃了一眼大堂，吳叁娘正在招呼別的客人。

    還真是稀奇。別的店家都搶著收錢，這吳叁娘卻毫不在意，也不怕客人逃賬。

    他摸出一個(gè)銅板，扣在桌上，斜眼瞥著吳叁娘。

    女人在一群糙漢中談笑風(fēng)生，進(jìn)退自如，完全略過了他。

    他又取出一枚銅板，緩緩按在桌面，這回是正眼盯著吳叁娘。

    “兩千頭牛和五千頭羊，這得要多大一座山??！”吳叁娘感慨道。

    “不大，就一個(gè)小山包，在城東，那里有河，牛羊吃的草也多?！毕惹疤岬綃鹉锛业哪侨嘶氐?。

    “這樣啊。此處離城東還挺遠(yuǎn)的……”吳叁娘的眸中難掩失落。

    “匈奴從城西穿城而過，吳娘子可以同我們一道在街上看個(gè)熱鬧。”

    “你們一群大男人，我湊什么熱鬧？說出去不叫人笑話！”

    吳叁娘掩唇一笑，眉眼彎彎，似染春暉。

    吳仁從錢袋捏起一枚銅板，若有所思地放下。這回，他斂了目光，從錢袋里面一枚一枚地取出銅板，迭成高高的一堆。

    二十枚，不多不少，迭得比茶杯還要高。

    他又多摸了一枚，孤零零地放在一旁。

    錢已付清，他起身走人。

    吳仁走后，小九過來收拾。見桌上迭著一柱錢，便推平了銅板，拂入自己的手心。數(shù)了一遍錢，卻見桌子的另一側(cè)單獨(dú)擺了一文錢。

    “二十一文……”他低喃。

    小九揚(yáng)起頭，對(duì)著吳叁娘喊：“阿姐，大人落下一枚銅板。”

    吳叁娘走來，小九指著桌面道：“大人放了二十枚銅板在這，那邊又多放了一文?！?/br>
    吳叁娘捏起那枚銅板，似乎還能摸到余溫。

    “大人賞我的。”

    小九一拍自己的腦袋：“阿姐，我真是太蠢了……”

    吳叁娘向門外望去，見那青衣人正撩起衣袍，緩步過橋。風(fēng)靜云歇，蟬鳴聒噪，暑氣如浪而至，男子的背影隱隱綽綽。

    她就這么看著，直到看不見為止。

    大人，守在涼州，你甘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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