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1)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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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大,幾乎看不清窗外的景物,前面又出了車禍,車子就這么堵在了路上。 天空中傳來一聲驚雷,余小魚打了個哆嗦,出租車司機看出她心神不寧,用濃重的本地口音寬慰: “小姑娘,你不要急,銀城春天就是會下雷雨的呀,上班遲到老板會理解,你看交警都限行了,安全第一的呀?!?/br> 余小魚破罐子破摔地想,這班她都不想上了,前天早上酒醒后才和爸爸說不想在這繼續(xù)實習。 實習生醉酒強吻上司,要被人知道,她還活不活了? 自己良心也過不去。 但人都會犯賤,在車上前思后想,她又舍不得了——因為拿到留用名額,她沒參加大四上學期的秋招,現(xiàn)在應屆生招聘市場卷得這么厲害,海歸碩士都搶著做銀行柜員,藤校G5都紆尊降貴去四大事務所,雙重背景的神仙在互聯(lián)網(wǎng)打架,房地產小組面試的激烈程度堪比群毆,快消外企沒有海外經歷都不好過簡歷。憑她的背景實力,到哪再找個像恒中一樣的東家? ……得認清形勢。 周一早高峰,白沙灣的上班族尤其多,余小魚毫不意外地遲到了。 這是她實習以來的第二次遲到,但她知道沉頤寧上午不會來辦公室,所以厚著臉皮放書包、沖咖啡、開電腦,坐在工位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實則心亂如麻,一會兒想要不要主動辭職,一會兒想江潛會不會把她炒魷魚。 整個上午,她耳朵和兔子一樣豎著,誰提了個“江”字,她能忐忑不安半天,猶如驚弓之鳥。 ……江老師怎么一直沒找她? 沒給她發(fā)微信,也沒找她談話,可他確實來上班了,就在這層樓另一頭的辦公室里。 她是不是應該主動過去承認錯誤,說自己喝多了認錯男朋友?反正公司沒人問過她是不是單身。 ——不行,要是解釋,他會懷疑她沒醉到那個地步,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江潛越沒動靜,余小魚就越內疚,恨不得他把她逮過去大罵一頓,寫個三千字檢討書,工資扣到底,再掃地出門。 可為什么他一點反應都沒有!這都隔了一個周末,她周五犯的事兒,周一總要有個定論吧? 余小魚悲觀地覺得,他一定是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再也不想看見她了。 一個穿西裝的身影從門前經過,她一激靈,抓起本書擋在自己面前,等他走過去,才鬼鬼祟祟地摸到門口,做賊似的探腦袋看。 “喂,你看什么呢?” 余小魚一個激靈,回頭見喬夢星神色復雜地望著她。 “……我看秘書在不在?!彼a。 喬夢星也沒多說,徑直走進辦公室打開電腦,剛買的海鹽芝士還沒吃兩口,座機就響了。 “紅色封皮文件夾?嗯,等下就過去拿,我知道它長什么樣,上午趙董才給我看過,舅爺您別cao心了……啊,順便有話跟我說?好吧?!?/br> 金枝玉葉也得在午休時間干活,余小魚立刻覺得自己無所事事一上午非常愧對工資。 喬夢星把蛋糕吃完,擦擦手站起身,有些不耐煩地自言自語:“叫秘書拿一下不就完了,這種事也使喚我?!?/br> 她磨磨蹭蹭地出去,只聽“咣”一聲,走廊盡頭的會議室一下子關上門。 “誰啊,大中午什么毛病?!彼÷曕止尽?/br> 待她慢悠悠走過會議室去洗手間,屋里的江潛松了口氣,把遮擋臉的文件移開,才意識到這是單向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 ……他這是怎么了? 他只知道自己渾身出汗,路過余小魚的那間辦公室,心跳快得像跑了全程馬拉松,走過去又忍不住回頭偷偷看她。 她喝醉了,該不會想起他對她做了什么吧? 負罪感、驚慌失措、還有一絲意猶未盡的滿足把他胸口撐得滿滿當當,他整個上午都沒法正常工作,腦子里全是兩天前晚上的那一幕—— 她踮起腳尖,拉住他的領帶,給了他一個…… 不能再想了! 他已經浪費了半天時間,午飯也沒胃口吃,馬上就要開會,他那部分的項目匯報還沒梳理。 江潛坐下來,打開筆記本電腦,輸密碼,輸了三次都沒登進去,焦躁地敲著刪除鍵,一分鐘后才記起昨天密碼到期換了個符號,可換的是什么,他卻死都想不起來。 他按著太陽xue,又捏眉心,捏著捏著就變成了掐,下手越來越重,痛苦地伏在桌上。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她。 不能再想她醉眼里的波光,眉梢的嗔怪,春夜里散發(fā)著溫熱的皮膚,還有那兩片柔軟嬌嫩的嘴唇…… 想到這里,他的襯衫都被汗?jié)裢噶?,抬起頭茫然地盯著漆黑的電腦屏,余光不經意掃到鏡子里紅得快滴血的耳朵。 江潛一個人在屋里,默默把口罩戴上了。 他恨不得把自己用被子裹起來,悶死也好過現(xiàn)在這樣。 他也不想去參加下午的董事會了,別人一定會看出他的反常,問他出了什么事……說不定會看穿他對實習生有那種骯臟的心思! 這時江潛終于想起了新?lián)Q的密碼,飛一般地開郵箱,敲字,和秘書說胃不舒服要去醫(yī)院,抄送幾個董事,要點擊發(fā)送時,手指停在觸屏上方。 他終究還是沒能點下去。 長久以來的職業(yè)習慣讓他無法用這個借口逃避責任,他已經兩天半沒有工作,怎么對得起手下那群為項目加班加點的員工? 一百多封未讀郵件在收件箱里躺著。 江潛對自己說,看完這些就不會想起刺痛他的事實了,比如她其實有男朋友。 他一封封地拆,一封封的回,十封下來,語句從一開始的真誠禮貌漸漸變得客套疏離,再變得生硬冷淡,最后他覺得這幫愚蠢的甲方都不足以發(fā)泄他滿腔的怒火,他氣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會議室里來回踱步—— 她什么時候找的男朋友?這事他怎么一點也不知道? 她怎么從沒和他說過? 他又不會攔著她找男朋友,她就算找個女朋友,那也是她自己的私事,他難道會講出什么難聽的話嗎? 他是那么小氣、那么卑鄙、不允許下屬談戀愛的人嗎? 江潛在鏡子前停住腳步。 他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神情變得無比陌生,即使戴著口罩,一種刻骨的怨恨還是從眼睛里露了出來。 像是…… 在嫉妒。 一個聲音在心中告訴他,他完了。 他想把那個女孩據(jù)為己有。 他要讓她的眼里只有他。 用各種見不得人的手段。 他陰暗的算盤打到一半,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把一切思緒都打斷了。 是他爸:“你人呢?等下開會,先把項目情況給我過一遍,我想想怎么跟姚總匯報比較妥當,關鍵階段,咱們可不能讓姓趙的占上風。” “在等一個回復,開會時再說吧。” “你還挺自信?” 江潛看著鏡子里的人恢復了平常的神態(tài),呼出一口郁氣,“……再說吧?!?/br> 他掛掉電話,頭一次對接下來的任務沒有信心,大概是這幾天都不能控制情緒的緣故。 天邊滾下一聲悶雷,黑云壓城,高樓大廈隱沒在瓢潑大雨里。 江潛站在落地窗前,莫名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 恒中大樓19層。 雷聲隆隆,趙柏盛聽到敲門時,秘書已在門外等了一會兒。 “請進。” 他把手里的東西塞進皮夾,意猶未盡地摩挲著,一邊回味剛才的畫面,一邊攤開桌上的文件夾。 秘書拿著一個文件袋走進來:“趙董,快遞員要送到本人,我說您在忙,就替您拿上來了?!?/br> 趙柏盛笑道:“謝謝,這是要蓋章的合同,你幫我回個電話給銀湖地產的薛教授,有什么事讓他盡管開口?!?/br> 秘書覺得他今天心情甚好,瞄了眼快遞標簽,壓下疑問,“好的,等下開會,您記得把電話線轉接給我。” 他走后,趙柏盛把座機號轉過去,哼著小曲拆開快遞,在文件袋里掏了兩下,手一頓。 里面并不是他以為的合同,而是一沓照片。 趙柏盛降下窗簾,關了監(jiān)控,把照片一股腦倒在辦公桌上。明亮的燈光下,他緊盯著上面的人物,一張張快速翻閱,最后拍著桌子大笑出聲: “正愁沒由頭整他們,這小子居然栽在個黃毛丫頭身上了!” 這些照片是用夜間相機拍的,后期做了曝光調色,人臉清晰可辨。中心人物赫然是江潛和余小魚,角度尤其刁鉆,他一眼就能看到背景里的地標建筑,認出是在會所旁邊的巷子里—— 也就是周五晚上八點多,他接余小魚上車前發(fā)生的事。 七張連拍,正側背面一應俱全,鏡頭淋漓盡致地揭露了江潛和女實習生的曖昧關系,甚至還有一張親吻照,“圖謀不軌”四個字就差印在他腦門上。 趙柏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這個向來冷淡自持的表侄竟然這么膽大,照片里他眼中的火都要噴出來了,跟平日判若兩人。 還拍得挺好看。 但趙柏盛要的不是審美,是清晰的像素,他非常滿意這份意外大禮,這些照片送到他手上,能在他和江鑠爭奪下一任董事長的戰(zhàn)爭中發(fā)揮出巨大價值。 試想競爭對手的最大助力身敗名裂,甚至因為輿論壓力被停職雪藏…… 趙柏盛的目光越來越興奮,掃到快遞標簽,“嘶”了一聲。 “見鬼了!” 寄件人是“Mr.Zhao”,電話是他自己的手機號碼,寄出地址是恒中大樓,備注那欄填了一行英文,大意是匿名舉報高管私德有失。 顯然,這個人不想讓他發(fā)現(xiàn),卻又暗示他們站在同一戰(zhàn)線。 是誰拍的這些照片? 趙柏盛回憶周五飯局前后的經過,實在覺得飯桌上那幾個大老爺們不會干這種事,他真不知道還有誰專門跟著江潛和那個實習生。 江潛最近惹了誰? 趙柏盛想了一陣,并沒想出個所以然。江鑠和江潛這父子倆,作風一脈相承,立的是兢兢業(yè)業(yè)、謹慎合規(guī)的形象,身邊連個可以打探消息的女人都沒有,任誰見了都要夸一聲道德模范。 從神壇跌落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趙柏盛萬分愉悅地喝了口咖啡,心中的計劃漸漸成形,敲門聲突然又響起來: “趙董,銀湖地產的合同剛送來,薛教授在電話線上要跟您作說明?!?/br> 趙柏盛看看表,離開會只有五分鐘了,合同又實在重要,便站起身推門出去,接過秘書的手機: “你好你好,薛教授……嗯好,你說,我記著?!?/br> 他拿著電話折回辦公桌翻出紙筆,順手把照片塞到紅色文件夾里,騰出空間來在桌上寫寫畫畫。 “第十三條是吧,請稍等。” 趙柏盛捂住電話,“小劉,合同呢?” 秘書是在走廊上接到電話的,合同被內保人員放在對門的辦公室,他打了個手勢,趙柏盛當即走過去。 秘書站在走廊上,聽上司在屋里客客氣氣地談事兒,覺得這年頭當領導忒不容易。 這時有人在身后叫了他一聲,是關系戶實習生。 “趙董在嗎?” “忙著打電話。” “我來拿材料,就上午看的那個房地產項目?!?/br> 秘書記起這碼事,這項目開會要討論,他上司說過要提前給董事長翻翻,給她指了一下:“就在桌上?!?/br> 喬夢星道謝,走進去把那紅色封皮印著巴西國旗的文件夾彎腰一抱,也懶得跟趙柏盛打招呼,抬腳就走。 秘書搖搖頭,這小姑娘心高氣傲,干雜活兒和在賭氣似的。 趙柏盛接完電話,手表指針剛過兩點,回身望了一眼,皺眉:“文件夾呢?” “剛才姚總家的實習生拿走了?!?/br> 趙柏盛驚得差點跳起來,“我還在這,你就讓她拿走了?” 秘書摸不著頭腦:“您上午說就是這個文件給姚總看啊?!?/br> 趙柏盛氣得眼前發(fā)花,他連掃描存檔都沒來得及,到手的鴨子就這么飛了。 他吃了個悶虧,臉色難看地整了整領帶,“上樓吧?!?/br> 到了電梯里,趙柏盛冷靜下來,照片被姚正陽拿到,其實對自己來說并沒什么損失,他不信董事長看到這些東西,還能偏袒江家父子。 然而姚正陽為了集團聲譽肯定不會鬧大,他錯失了讓這件事發(fā)酵的機會。 趙柏盛決定在今天的董事會上走一步看一步。 ———————— 最后一段回憶,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