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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拜別歌伎(GL)在線閱讀 - 上篇第二章彷徨(3)

上篇第二章彷徨(3)

    冬去春來,四季轉(zhuǎn)過兩輪,甲斐與北條家聯(lián)姻以后,東海道諸國迎來了難得的和平。轉(zhuǎn)眼間,嫂子嫁到北條家也有兩年了。

    這天快到晌午,清晨就出門練弓的我回到房中更衣。我路過廚房,見嫂子和一個侍女在爐上煎著什么。我刻意停留一陣,直到鼻尖沾上藥草的氣息。這兩年里嫂子一直沒有生育,而兄長大人的身體似乎也出了一些狀況。還沒到天冷時候,兄長就會在膳時咳個不停。兄嫂都抱恙,我也總能看到嫂子在喝著什么補藥。

    渾身黏著汗?jié)n、蓬頭垢面的我并沒有走進(jìn)廚房。脫下狩裝后,正巧來了個侍者傳喚。兄長難得來找我一次,我教侍女替我梳洗裝扮,隨后動身前往本丸。

    兄長正在室內(nèi)與誰談話,他沒有喚我進(jìn)去,我安排侍者待在正廳,而我則獨自一人候在障子外。移門沒有完全合上,順著漏出的縫隙,隱約能看到室內(nèi)二人的身影。

    兄長在與同樣有著武士模樣的男人對弈。

    “這一步真是破綻百出?!?/br>
    這句話是坐在兄長對面的武士說的。

    “您夸大其詞了,只是您善于發(fā)現(xiàn)旁人不易發(fā)覺的破綻而已?!?/br>
    兄長咳疾未愈,話語間夾帶著嘶啞之聲。

    “這么說,勝彥大人窺視破綻的能力是不如在下了?在下倒覺得同為竊奪王將之人,您對棋局的把握也不遑多讓?!?/br>
    “岳丈大人真是說笑了,你我下的可是圍棋?!?/br>
    過了一會兒,棋子落在盤面上的聲音再沒傳來。我又在門外靜候過片刻,直至二人的談話結(jié)束。正巧這時候,忙完活的嫂子也過來了,我見她換了跟之前不一樣的衣服,應(yīng)該是從廚房出來后又輾轉(zhuǎn)回到自己房中更衣。我與嫂子打了個照面,還沒來得及聊些什么,兄長和房中的另一人就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雪華?!?/br>
    陌生的武士照直喊出了嫂子的名字,我滿腹狐疑,爾后又聽到嫂子叫他“父親大人”。

    眼前的武士竟是甲斐大名淀川六郎。兄長稱他為岳父的時候,我以為此人是兄長側(cè)室的親眷。

    “雪華,你竟還穿著那件出嫁前我差人做給你的和服,我女兒實在是過于節(jié)儉了。”

    淀川六郎似乎話里有話,父女間寒暄了幾句,隨后六郎注意到了我。

    “這位便是阿照公主吧?明明是一家人,卻一次也沒能拜訪過,實乃遺憾之至?!?/br>
    六郎早已是一國的國主,然而話語間還時不時用著不合身份的自謙之辭。

    “只是我不喜歡出門罷了,勞煩織部正大人記掛,嫂子也會經(jīng)常來看我?!?/br>
    “在下一直很好奇勝彥的親meimei是怎樣的女性,雪華也曾在書信中提起過。如今一見,倒確實跟尋常的武家公主不太一樣?!?/br>
    如果淀川六郎指的是我的身形與常人不盡相同,這倒確為虛言。進(jìn)入發(fā)育期的我在短短兩年內(nèi)便成長不少,加之每日晨起鍛煉,午后還要勻出休息時間練弓,體格遂愈發(fā)強健。乳母還總說我長得太快,去年做的冬衣今年就穿不下了。

    “阿照弓術(shù)精湛,在我北條家的一眾武士里都排得上名號,我聽聞岳丈大人也擅長流鏑馬,有機(jī)會不妨與阿照比上一比?!?/br>
    “哈哈,那還真是位奇女子。相州不愧為鐮倉幕府從前的舊邸,實在是人才輩出?!?/br>
    六郎皮笑rou不笑地打趣道,之后又繼續(xù)說著:“不過今日就算了,來日方長,自然有的是機(jī)會?!?/br>
    甲斐國內(nèi)事務(wù)繁忙,六郎晨時才來到小田原,午后便打算動身離開。一家人在本丸御殿用了午膳,當(dāng)然,這次我也得陪著。只是方才與六郎說話時我一直跪著仰視他,宴中才得以看清他的臉。六郎看著不過四十,或因其出身庶民而非從小習(xí)武的武士,他不胖不瘦,大約也就跟我那有些高挑的嫂子一個身形。六郎臉上沒幾條橫紋,薄薄的唇上蓄著一層胡須,眉目與嫂子有幾分相像,單憑rou眼決計看不出此人的滿腔狡獪來。

    “小田原城的確是個好地方,在下若是有此等寶地,倒也不必打起武州的主意,只可惜甲斐與信濃俱為貧瘠之地。”

    六郎與兄長舉杯同飲,坐在我身旁的嫂子扯了扯我的衣服說道:

    “家父帶來了山梨郡產(chǎn)的葡萄,先前被我做成了飲品,阿照不妨嘗嘗?!?/br>
    話說自從兩年多前兄長婚宴上那一出,我便再沒飲過酒,在宴會一類的場合不飲酒難免格不相入。不過至今想起那日出的丑臉頰還是會泛紅。我捧起侍者端上來的酒碟,將泛著金光的澄澈葡萄漿液一飲而盡,逆料中的酸澀之味沒有在口內(nèi)散開,取而代之的是蜜糖般的清甜氣息。

    “好甜……”

    “阿照似乎很中意甜食啊?!?/br>
    只是喝了杯發(fā)甜的葡萄汁,我便一臉舌撟不下的樣子,但我的確不討厭甜食。難得父女相見,嫂子幾乎沒跟六郎說上幾句,而是一直與我打趣。盡管我沒開口詢問,但我知道包括這葡萄汁在內(nèi),席間的多數(shù)菜式都是她親自準(zhǔn)備的,又歪打正著都是我喜歡的食物。

    “阿照,再過幾月就到你生辰了吧。前日我教人去寒川宮卜了吉兇,今年可是你的大吉之年,七月又正好趕上濱降祭。我也決定遵照大明神示意,為你在城內(nèi)舉辦生辰祭典?!?/br>
    午膳過半,兄長突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我抿了抿嘴,將粘在唇邊的甜漿舔舐干凈。兄長從前和我一樣,一直對神明三寶意興闌珊,不像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人,會時常在神使和僧侶面前懺悔自己的殺業(yè)與罪孽。難得他替我慶生還要借個寒川神祇的名頭拐彎抹角。

    送走甲斐國的客人后,我復(fù)如往常一樣在后院練弓。雖然摸不到正兒八經(jīng)的刀劍,但最近我也在城里的道場錘煉起劍術(shù)基礎(chǔ)。手指搭上筋弦之際,我又想起淀川六郎與兄長在棋局間的對話。如果我猜得不錯,六郎恐怕已經(jīng)得知只有我們兄妹二人間才知道的秘密。他是從什么途徑獲得情報、又對此事了解到什么程度,這些我暫時都不得而知。

    箭羽從眼前飛了出去,大弓發(fā)力的嘯叫聲短暫響過,尖銳的箭頭轉(zhuǎn)瞬間就落在百步以外的靶心上。如今的我就算無法心無旁騖也能習(xí)慣性地將箭射出去。沒過幾時,箭筒里的箭就全都用光了,正打算扭頭去取箭的我看到了款款向我走來的嫂子。

    “這幾日雖然天氣轉(zhuǎn)暖,不過過了午間還是有些寒氣,阿照千萬要注意保暖?!?/br>
    陽光洗禮下的白沙在庭院的地面上連成潔白無瑕的一片,這時的氛圍又有些像我初次遇到嫂子的那一日。不變的是我對淀川六郎抱有的疑心直至今日也未淡去,而在這院中見到嫂子的第一眼我似乎就接納了她。這兩年間北條家并未發(fā)生什么變故,石高亦是節(jié)節(jié)攀升,兄長大人也有意在今年與甲斐國聯(lián)合進(jìn)攻北邊的大國武藏。

    “知道了,多謝嫂子掛念。嫂子照顧兄長已分身乏術(shù),我身邊有一群下人照看,就請嫂子安心吧。”

    我將自己從無邊的思緒中拉回來。上面這句回應(yīng)不是出自真心,嫂子總是關(guān)心我,我也心安理得地沉溺于這如母之愛中。不光是在這庭院,在家里的任何地方,她能時常與我說上兩句話,對我來說已為莫大慰藉。我期望她能多表現(xiàn)出對我的關(guān)愛,更希望那種關(guān)切曾無與二,最好連她偶爾對我袒露出的真心都不曾給兄長看過。

    我邊與嫂子閑聊邊將手邊的箭陸續(xù)射出,原先還胸有成竹的我卻把最后一支箭射到了遠(yuǎn)遠(yuǎn)偏離靶子的樹干上。我打算再去將靶場中的箭回收起來,可前進(jìn)的步履驀地有些踉蹌。嫂子似乎察覺到我的異常,她一言不發(fā)地走到我身前,面對面托住了我緩緩下墜的身體。

    逐漸陷入紊亂的意識最終沒有被我拿回來,但我大腦的一部分還清醒著,足以讓我回想起自己午膳時飲下的似乎被摻進(jìn)了什么東西的葡萄汁。眼下頭暈?zāi)垦5奈艺吭谘┤A身上,我的臉緊貼著她的胸口,她身上有洗衣用的石堿和香薰混合的氣味。我就這樣貪婪地、大膽地肆意倚靠在她懷里,之后迎接我的恐怕便是酣夢一場吧。

    一陣恍惚中,雪華大約在撫摩我那被汗水浸濕的頭發(fā),這時將大半個臉倚在她頸窩處的我問道:

    “你來到小田原城,真的只是遵照父命嗎?”

    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最后聽到她的聲音時,只有那么一句“就這樣睡去吧,阿照”。

    我再次睜眼又是在乳母陪伴的房中,只是這次醒來后我沒有再等到她。隨后我也知道了,中午我喝下的葡萄汁里只是摻入了少許清酒。

    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xù)多久呢?周而復(fù)始的季節(jié)流轉(zhuǎn)中,相模的寒川神社就要迎來一年一度的濱降祭,而兄長許諾的生辰祭典也籌備得如火如荼。我的姑母——駿河國大名今川純信的正室也在信中給我賀生。姑母和純信大人本要親自前來,但純信大人要治理駿河與遠(yuǎn)江兩國,實在是案牘勞形,不便動身的他只是差人提前送來了極其豐厚的賀禮。與我們非親非故的三河國大名也送了禮,據(jù)說還特地派了使臣橫穿遠(yuǎn)江和駿河兩國趕赴相模。我一面感嘆兄長治下的北條家之強盛,一面又斟酌起兄長的真正意圖。

    夏天一到,閑來無事時乳母就會陪我坐在屋外的檐廊上。嫂子和兄長現(xiàn)下都住在有些密不透風(fēng)的城中,城里能被日光烘烤到的地方雖然屈指可數(shù),但我總覺那邊憋悶逾恒,索性始終住在下面的院子里。

    “公主,您聽說了嗎,據(jù)說那三河國的使臣其實是三河大名的次子。不過雖然是次子,其母也是三河大名的正室?!?/br>
    乳母在一旁替我扇涼,我則漫不經(jīng)心地望著屋前的小池塘。塘中移植了幾株蓮葉,零星有幾朵白蓮浮在寬大的葉片上,因為栽種數(shù)不多,沒有堆積什么淤泥的池塘仍算得上清澈見底。

    “是嗎,三河平素與我們沒有什么聯(lián)系,跟姑丈大人管理的遠(yuǎn)江國似乎也算不上交好?!?/br>
    我確信眼前的池塘中沒有青蛙借宿,但耳邊還是傳來幾句聒噪,練弓的負(fù)面影響大約就是讓我的聽覺敏于常人,總能無端聽到一些亂七八糟的聲音。

    “城下似乎有些吵鬧,不知道又是哪家的禮送到了,說來再過幾日就是公主的生辰祭典了?!?/br>
    雖然是在跟我最為親近的乳母說話,可在這樣炎熱的酷暑中難免悒悒不樂,我遂獨自一人起身回屋。

    兄長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盡管作為一家之主的他能全權(quán)決定我的來去,但有為此事未雨綢繆的時間,卻沒抽出任何一點空閑提前知會我,這還是疼愛著我的那個兄長嗎?

    我將涼透的茶水灌入嘴中漱口,而后又全數(shù)吐進(jìn)了唾壺當(dā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