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為小倌扶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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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靈溯似笑非笑地看著龜公,孫玉梅無疑是個合格的代言人:“嘖,陳老板,日景又不是女人,再不舒服,來見見客喝杯酒的力氣總是有的。樓翰林天仙似的人,難道還會為難他不成?” 龜公看向樓靈溯,自他進門,樓靈溯就沒說一個字,由著孫玉梅咄咄逼人,其中態(tài)度不言自明。龜公陪著笑臉:“不是小的拿喬,實在是,日景他見不了人啊。” “怎么說也是踏青閣的魁首,今日這么好的日子居然見不了人,是被人包下了?” 龜公急忙否認:“不不不,這倒沒有,只是樓翰林,日景他病了?!?/br> “病了?”樓靈溯終于開口,“什么???算了,來都來了,不如……我去瞧瞧他。” “誒?”別說龜公,就是孫玉梅也意外地看著樓靈溯。 “學過些岐黃之術(shù),平日也沒機會用,就今日試試手也好。”樓靈溯說著站了起來,“陳老板,帶路吧?” 龜公又只得以眼神向?qū)O玉梅求救,哪知孫玉梅根本不理他:“趕緊帶路啊,樓翰林親自出手診治,這天大的福氣你還不趕快接著!” 兩人一副一定要見到日景的樣子,龜公終于不攔著,嘴角掛著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二位且跟我來吧。” 兩人跟著龜公到了日景的房間,一推門,迎面而來的便是股苦澀的藥味。 “這是真病了?”孫玉梅嘖了一聲。 龜公陪著笑臉:“我哪敢糊弄二位娘子啊,待會二位見了日景,可千萬別驚訝?!?/br> 孫玉梅有些猶豫,十五中秋這么好的日子,本該喝喝花酒,聽聽小曲,叫幾個小倌作陪,順勢和樓靈溯拉進些關(guān)系,結(jié)果跑來這看個病鬼,這不是上桿子尋晦氣么?她小心翼翼去看樓靈溯的臉色,見她神色如常,又只得把到嘴“要不咱走吧”給咽了下去。 樓靈溯原以為今晚會碰上黃月娥,沒想到直接就見到了日景,更沒想到不過月余沒見,躺在床上的日景居然已經(jīng)氣若游絲,面白如紙。 “誒,樓翰林,您看看就好了,可千萬別過去,再過了病氣。”龜公眼疾手快攔住要湊到床前去的樓靈溯,“您要是……我可但當不起啊?!?/br> 樓靈溯眼神一掃他,桃花眼中傳出的蕭殺之意讓龜公驚得把話給吞了下去,眼睜睜看著樓靈溯越過他直接到了床邊。床邊矮幾上的半碗藥早就涼了,日景的嘴唇早已皸裂,樓靈溯小心地將手伸到他鼻下,過了好久才勉強感受到一些鼻息。 “日景是什么?。俊睂O玉梅已經(jīng)按捺不住。 龜公一臉尷尬:“這,倒也不是病……” 樓靈溯仔細地聞了聞,伸手掀開了被子一角,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站在屋中間的孫玉梅皺眉捂住了鼻子,而映入樓靈溯眼中的,是日景光裸的身子以及布滿鞭痕的胸膛。 她目光如刀掃向龜公:“怎么回事?” 龜公貓著腰道,低下頭去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冷漠:“這,有些客人,下手比較重也是有的?!?/br> 是傷不是病,放下半顆心的孫玉梅墊腳看了看:“你這陳老板,莫不是個沒屁眼的貔貅,人都傷成這樣了,你怎么連個藥都不給上?” 龜公抬起頭,臉上照例陪著笑:“上了上了,只是這會藥沒了?!?/br> 屋子內(nèi)的聲響終于吵醒了日景,他悠悠地睜開眼,看了看,待看清床前的人是樓靈溯時,失了光澤的眼睛里立刻涌上了淚水,他努力的張了張嘴,手被樓靈溯一把握?。骸皠e說話,我去請大夫來。” 日景含淚搖了搖頭,終于還是無聲地說了三個字:“我沒說。” 樓靈溯咬著下唇,將心中的激憤硬壓下去:“我知道,我去找人給你治病?!?/br> 日景扯出個笑,又搖著頭,從喉嚨里擠出聲來:“我,不行了。” 樓靈溯才想安慰他,卻覺得不對,她一把掀開被子,這才發(fā)現(xiàn)日景的床褥早被血水浸透,他渾身竟是連一點血色也沒有。 孫玉梅已經(jīng)驚叫出聲,樓靈溯看著眼前的場景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日景看著她,再想說什么,卻只是吸了口氣,而這個動作幾乎讓他耗光了所有的力氣。 龜公上前來,陪著笑臉道:“樓翰林,您看,您來是尋開心的,這又是何苦呢?” 樓靈溯看著他的笑臉,忽而長吁了口氣。她掏出荷包,倒出一個小小的金元寶外加一迭銀票來:“夠么?” 龜公驚詫地看著她,樓靈溯將元寶放到矮幾上:“給日景贖身,夠么?” 龜公將元寶拿到嘴邊一咬,看著上面的牙印道又眉開眼笑地看著銀票:“夠,夠!” “去把他賣身契拿來?!?/br> 龜公看喜笑顏開地跑了出去,不一會拿著一張紙跑了回來:“樓翰林,您收好,這是日景的賣身契,以后他就歸您了?!?/br> 日景的眼里終于有了些光,他看著樓靈溯接過自己的賣身契,又將賣身契放到了自己手中:“日景,此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他自小被賣入青樓,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能重獲自由,而這自由,還是樓靈溯給他的。他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握緊賣身契,又聽樓靈溯道:“還有,你要記得,你是我弟弟,這賬,我一定會替你討回來的?!?/br> 眼淚終于從日景的眼角滑落,他想點頭示意說自己一定記得,可就這點力氣竟也沒了,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耷拉下來,手被人緊緊握住。日景嘴角含起一個笑,也好,她以后一定會有很多夫侍的,可弟弟卻只他一個。在她心里,自己總歸是不一樣的,她得一輩子都記得自己。 孫玉梅捂著自己的嘴,這花酒怎么就喝到這樣了? 樓靈溯握著日景的手,感受著對方的體溫一點點變涼。孫玉梅和龜公面面相覷,誰也沒膽子問一句,樓翰林接下來要怎么辦,只能跟雕塑一般杵在房中。 終于是龜公沒忍?。骸皹呛擦?,這……人已經(jīng)走了,今兒又是中秋……”后半句話在樓靈溯看過來的眼神中尷尬地消了聲。 “安排后事吧。” 龜公松了口氣,出去叫了人進來,兩個大漢帶進來一席草席,抽了日景的被子就要將人放進去。 “慢!”樓靈溯喝道,“這是什么?” 龜公奇怪地看著樓靈溯:“草席?!彼芸旆磻?yīng)過來,陪著笑解釋,“我們這都是賤命,草席一裹趁夜抬出去不驚了人就好了?!边@次連樓靈溯的怒氣也無法讓他住嘴,“日景他咽氣前贖了身已經(jīng)是天大的福分了?!?/br> 樓靈溯看著龜公臉上的笑容,只覺得扎眼得該叫人剝了他的皮才好。 “去抬口棺材來?!?/br> “棺材?”龜公訕笑,“這要是抬進棺材,我這以后還要怎么做生意?樓翰林,您就別為難小的了。” “哦?” 孫玉梅眼看情況越來越不對,正想勸,卻聽樓靈溯道:“你想安安分分做生意?” 龜公連連點頭:“可不是么,我這小門小戶的,驚擾了各位貴人就不好了。” “那我就撕了自己衣服,立時出去叫救命。告訴大家,我點了日景作陪,你卻誆我來他房里,用他的死來訛詐我,還叫了這兩人將我衣服扒了按在床上,逼我出錢替日景贖身,讓他斷氣后還幫你掙了一筆?!?/br> 龜公倒抽一口涼氣:“樓翰林,您,您怎可胡說!” “我的金錠上有你的牙印,日景手里有他的賣身契,我又不是傻子,今日十五還能來給自己尋這種晦氣?”樓翰林看向?qū)O玉梅,“孫娘子,你說是不是?” 孫玉梅目瞪口呆,可她反應(yīng)極快,震驚的神色還在她臉上停留,嘴已經(jīng)馬不停蹄道:“是,你還特意支開了我,若不是我及時發(fā)現(xiàn)不對,樓翰林今日這悶虧就吃定了!” 陳朱生在煙花巷里討生活這么多年,腌臜事情見得多了,可這種用自己體面來威脅人的,卻是他平生未見。他努力扯出個笑臉:“樓翰林,這,給小倌抬棺這是……”龜公倒抽了一口涼氣,樓靈溯已經(jīng)開始解自己扣子了。 對方真要豁出臉面去,他是毫無勝算的,別說尋常人不信樓靈溯這個連中三元的人能干這種事,更不要提旁邊還有個幫腔的孫玉梅,這倆人一搭一唱,他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樓翰林,樓二娘子,有話好說!”陳朱生一拍腿,“我著人辦就是。只是這大晚上的,要入殮也得等一等了。” “尋塊風水寶地?!?/br> “是是是?!标愔焐溃胫葘⑷撕遄咴僬f,樓靈溯已道:“我就在這兒等著,等你將事情辦妥,我親手為日景立碑?!?/br> 陳朱生算盤落了空,整個人都頹喪起來,他對手下使了個眼色,見人出去辦事了這才說道:“樓翰林,我們這地方都是失了清白身的,別看迎來送往的熱鬧,可誰都不會高看一眼。就是個下賤活,活著的時候下賤,死了自然也是下賤。您是個女子,還是翰林,貴上加貴,這是何苦?” 樓靈溯轉(zhuǎn)身坐在床邊,將被子又理了理:“記得買套壽衣,要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