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間動物園

    當大笨鐘敲來第七次的聲響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臥在房間里，陰翳的晨光已覆在額間，空氣里已經(jīng)傳來溫暖的烘烤香氣，牛油混著砂糖、麵粉與玫瑰水，還有nongnong的rou桂味，帶著野性與侵略的熱帶氣息恍若連續(xù)不斷的雨水撞擊著自己的鼻腔，怎么回事？之前不是才交代完費太太作菜千萬別放rou桂嗎？

    回想昨日的攻擊，野人逼近突起的鼻孔與咆哮的聲響，那股不似人類的力道幾乎將自己給撕裂了，還好自己還活著，但為什么自己會被攻擊呢？自己又是怎么回到房里去的？當他起身正要開啟煤氣燈的開關(guān)時眼前卻是一白，冷冽的光，自燈泡內(nèi)的蜷曲旋繞的馬蹄形燈絲傳來，望向窗外，鴿子羽翼色的天空之下，位于城市郊區(qū)的工廠煙囪不斷向上燃燒著濃密煤煙，觸目所及層層堆疊的樓房、石壁以及銹蝕的陽臺間都顯出黯沉而森冷的色調(diào)，石板路上被拉長的影子，以及成群大清早就被工廠鐘聲響醒去上工的臟污工人，背景則是高架粗黑的電線，以及同樣排出黑煙的動力汽車，這熟悉的景象使他幾乎可以確定。

    「阿道斯先生您醒來啦！我?guī)湍汩_電燈了，您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三天前看完博覽會后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電燈也不知道怎么開，更別提開車了，還好郇和先生十分友善、也很親切的送你回來，還有不知怎么你突然變的很愛吃rou桂，因此今天的早餐茶里我特別加了rou桂，還製作了加了大量rou桂的約克郡布丁呢！相信你吃了一定會很滿意的?！?/br>
    不須猶疑，說這話的是有著自然蜷曲褐發(fā)的費太太，真是不巧，看來祖父應當是很喜歡吃rou桂了，雖然兩人給他人的感覺是很多地方很相似，但對于祖父對rou桂的喜好真是敬謝不敏，雖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二十世紀的，但此刻的祖父應當也回到自己的時空中了吧！

    早餐結(jié)束后，很快的在書桌上，阿道斯便看見了祖父留下來的筆記，看來祖父和自己一樣，穿越來此時雖然對于電力系統(tǒng)十分的驚訝，但祖父畢竟是科學家，很快地就能夠適應現(xiàn)代的生活了，而從祖父親手寫的筆記，也證明了他的推想，這幾天祖父似乎一頭熱的研究這個世界的各種新奇知識。

    親愛的阿道斯：

    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驚訝與震撼，原本我應當是要前往第一次世界博覽會的路上，但在奇異的時空交錯下，我只記得自黃昏的天際間看到一股橫亙于天地間的閃電，再度清醒之際，竟然來到了半世紀后的水晶宮。

    你或許無法想像，在我的時代，空氣中擾動的電流還個不成熟的把戲，彷彿還是遙遠的未來才有可能滲透到人類的生活之中，沒想到不過半個世紀，無遠弗屆的電線竟然普及至每一個家庭與公共建筑里，僅僅一個按鈕便可以點亮全世界，這是仍在使用燃燒氧氣的古典物理學的我難以想像的未來，為此我甚至埋頭苦思過，沒想到竟然有這樣神奇的機會親眼見到，感謝你讓我使用的你身體，親眼見到了我所嚮往的美麗新世界。

    幸運的是當睜開眼睛的一刻，我看見了酷似熟識好友的人物，他攙扶著我找個座椅休憩了十幾分鐘，這段時間，我默默地凝視著眼前水晶宮所在的賽登哈姆區(qū)，由于缺乏河流經(jīng)過，他為我解釋為了解決供水問題，自泰晤士河挖掘水道來此，形成了人工潟湖與沙洲，數(shù)十道沙洲上埋入水管建造出噴泉，在半個世紀前由于電力系統(tǒng)與燈光的發(fā)展限制，記得到了晚上，世博會場便陷入了一片黑暗，所有的展演不得已落幕，但現(xiàn)今的世博會場周圍，十二呎高的柱子上有六千盞白熾燈夾道成列，而紅、綠、藍各種不同波長光的燈泡則照亮了噴泉，使得波光粼粼的水柱染上了斑斕色彩，天上的星光，水下的倒影，一切都是浮的，而潟湖上也種植了許多花草：玫瑰、鬱金香、金魚草還有帶有異國風情的紫陽花，然而在燈光的逼視下，美麗的花草似乎也為之黯然失色了。

    然而我疑惑的卻是四處都是閃爍的光源，卻沒看見任何電線，電流究竟隱藏在何處？難道你所在的世界不需要電線空氣就能傳遞電流嗎？為了解決疑惑我以一個科學家的精神起身行走，打算對整個園區(qū)進行近距離觀察，就在此時幾個人物經(jīng)過，這些人帶著奇特的尖三角頭飾僅露出眼睛與口鼻，但身體卻是赤裸的涂上橫紋油彩，僅僅以獸皮包裹住生殖器，接著發(fā)出一陣尖叫，一開始我以為這聲尖叫是因為我而發(fā)，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是指著前方蘆葦叢中的一小截肢體。

    由于自小醫(yī)學訓練使然，我很快的就看出這是一截左大腿，郇和似乎懂得一些野人的話語，他和幾人對話后，便在四處進行地毯式搜尋，希望能找到相關(guān)證據(jù)。

    在警察到來前，我先對尸體做了初步檢查，死者為黃種人，膚色并不深，四足處與腰腹間都有刺青的痕跡。「這是日本東北阿伊奴族的原住民。」此刻郇和走來看了一眼道，接著我們兩人合力將尸體抬到光照充足之所，郇和舉起了右腕處看了一下道：「從他手的背上有著漩渦形狀的刺青，對阿伊奴人來說，漩渦代表河流也是力量；另外還有這個像是波浪的紋路其實是魚鱗紋。」

    由于尸體并沒有頭部的關(guān)係，僅能由骨骼疏密度和其馀特徵來判定年齡與身分，粗步估計死者為男性，年齡約在四十至五十歲之間，右踝處有因為扭傷而變形的傷痕，患部看起來是年輕時便落下的宿疾，因而走路會呈現(xiàn)一跛一跛的狀態(tài)。

    奇怪的是接著我們前往人間動物園處的阿依奴區(qū)進行調(diào)查，對比官方的野人名冊，卻發(fā)現(xiàn)登記在博覽會參與交流的二十人當中，并沒有符合死者身分、腳受過扭傷的人，所有人都是行走功能正常者，換言之，死者是彷彿從天上掉下來一般不知何處出現(xiàn)的野人，這樣的野人為何出現(xiàn)在倫敦，又慘遭殺害棄尸，令我感到困惑。

    但為什么死者又會沒有頭顱呢？所有切割的尸塊全都找到了，但地毯式搜尋了半天卻怎么也沒有找到腦袋，究竟是為了隱匿死者的面貌還是另有其他原因，我隱隱約有猜測到兇手的意圖，但愿我的想法不會成真。

    信的內(nèi)容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但令阿道斯不解的是最末頁的空白處以鉛筆素描出幾個火山形狀的突起，有些開口處還長出了細長的花蕊一般的物體。

    此刻空氣像是被烤熟似的，充斥著熱帶香料馥郁且濃烈的氣息，「對了，為什么要做這么多的rou桂風味的餐點呢？」好不容易方才終于吞下一個，望向費太太雙手捧著一盤方出爐熱騰騰散發(fā)著rou桂味的約克郡布丁、黑布丁、甜麵包，阿道斯壓抑著扭曲的臉部道。

    「赫胥黎先生，你怎么會問這樣的問題呢？昨日您不邀請郇和先生今天來這里，一起品嘗rou桂料理嗎？」

    話才說完，就像要回應費太太的話，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阿道斯你沒事吧！昨日我們一同出門時，你突然又昏厥了，可把我嚇了一跳，我趕緊送你回來，拜託上帝你可千萬不要出什么事情？」一進門郇和便道。

    「經(jīng)過昨晚的休息，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不舒服的癥狀了，多謝你的關(guān)心?！箍磥碜约哼@幾次的靈魂穿越慶幸都有郇和在身旁。

    「這些rou桂都是郇和先生送來的呢！要知道rou桂這類香料在市集上可是價格不斐，我聽說這幾日由于外海風浪大的關(guān)係，船舶無法順利進入倫敦港，也因此整個英國的香料都隨之上漲了，這幾日因為價格低廉的關(guān)係，我買了太多家禽的生rou與內(nèi)臟，還不知該怎么處理才好呢！幸虧郇和先生直接給了我一小袋的rou豆蔻、丁香還有rou桂，好讓我醃製rou類，可真是幫了大忙呢！」

    「那不算什么，因為我本身就是從東印度航線回來的，手上這類香料本來就多到用不完，另外我今天還帶來了一盒茶葉：東方美人，就送給你們吧！」接過郇和遞來的茶葉鐵盒，鐵盒上繪著一名穿著旗袍的黑眼珠女郎，不由得令阿道斯想起了霓娜。

    費太太取出了一套青花茶具組，將茶壺與茶杯擺放好，又將方燒好的黃銅水壺放在一旁，阿道斯將guntang的沸水注入有著牡丹壓紋圖樣的茶壺后，取了保溫墊蓋住，又將一個計時的小沙漏倒轉(zhuǎn)。

    望著細小的沙子自玻璃細柱中緩慢且均勻的撒落，那是時間具象的具象化，但要讓真實的時間倒流，則得喚出馬克斯威爾的妖吧！

    帶著蜜釀的茶香混合著熱水的氣息擴散在空曠的室內(nèi)，如同熱帶叢林間，各色鳥翼鳳蝶、絹粉蝶、斑蝶撒下一地鱗粉。

    郇和道：「這種東方美人茶在採收前因為曾經(jīng)被蟬給咬嚙過，因為酵素的關(guān)係使受傷的葉片產(chǎn)生了難以言喻的蜜釀風味，配上景德鎮(zhèn)的青花瓷，在近日的沙龍里可以掀起一股『東方熱』風潮呢！」接著將瓷杯放在透光處細細地觀察了一番道：「東方人喝茶時會先將茶湯斟入一種細長的杯子，為的是方便聞茶香，這種杯子便被稱為聞香杯?！?/br>
    「對了，你今天來，應當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了吧！難道又發(fā)生了野人兇殺案。」阿道斯問。

    「你昨天對我說你感覺兇手似乎有隱藏的意圖，但恐怕要有死者出現(xiàn)，才能夠證明你的猜測是否屬實，真的被你說中了，看來這真的是野人連續(xù)殺人案。」郇和一坐下便取出一份信封牛皮紙袋：「地點是在水晶宮后方一百公尺處的森林間，死者同樣是切除了頭部，從腋下處用一條麻繩將其懸掛在一棵白樺樹上，發(fā)現(xiàn)者是一名因紐特人的女性薩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