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南星拍拍他肩站直了，兀自走出了房間。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每日都有人送來巨大冰塊，放在屋中納涼用。

    裴逸肺傷剛愈，自然受不住這種寒氣，紀(jì)南星便讓人將冰塊放到隔壁廂房里，她時不時地過去涼快一會兒，晚上也獨自睡在廂房中。

    這會兒她推開廂房的門，便覺一股涼意撲面而來。

    她走到床邊躺下，冰塊就在床尾，散發(fā)著令人愜意的清涼，可她心中卻無比煩躁。

    剛才她勸裴逸回京，說的不是氣話，而全是實話。

    事到如今，再生他的氣已經(jīng)無甚意義，但她需要清楚明白地讓他知道，她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會為了他而動搖，她也需要清楚明白地知道，不論她在哪里，他都會不顧困難、不要臉皮、絕不反悔地留在她身邊，絕不會再消失不見。

    如果他此時做不到，那……便沒有必要再勉強了。

    如意堂甫一開張，門檻就被踏破了。

    紀(jì)南星按照芳英堂的規(guī)矩，每日提前預(yù)約三日后的號，固定一日只看二十個病人，但架不住許多人即便沒有掛上號也要跑來碰一碰運氣，要么就互相擠來擠去，要么就守在如意堂門口死等著紀(jì)南星。

    還好姚素心準(zhǔn)備周全，提前安排了不少家丁來維持秩序，才沒惹出事端來，但紀(jì)南星每日都得等到人群都散了以后才能順利離開，弄得像做賊似的。

    裴逸好像真生她氣了，每日她回去時，他都已經(jīng)裝睡躺下了，一句話也不跟她說。

    紀(jì)南星也不含糊，接連兩日回去見他不理自己，第三日便拿著自己的行李搬去了如意堂。

    不見就不見，看是誰夜里先忍不住做春夢。

    但她臨走前還是給他留下了藥方。

    補氣的，清肺的，是每日都得吃的。

    還有夜里安神發(fā)散的，那就隨便他自己，愛吃不吃了。

    紀(jì)南星還按著京城的規(guī)矩，每旬逢五休息，開張七天后便是十五，她一早叫人拉來了多多的冰塊堆在屋里，涼快的需喝熱茶來暖身。

    魏勝安這日也休沐，一早派了個人來傳話，說是裴逸搬了出去。

    至于搬去了哪兒，魏勝安便不知道了。

    紀(jì)南星自然也不會去打聽，直到十天后她再度休息那日，姚素心一早來找她，說是臨川節(jié)度使讓她倆去府上見面。

    上次釣魚歸來紀(jì)南星便煩透了蕭伯勤，覺得這老頭迂腐懦弱，不干正事，搓磨人倒是一把好手，但他官銜放在這兒，她總不好不去，跟姚素心兩個一路上都在說著他壞話。

    到了節(jié)度使府上，紀(jì)南星和姚素心被領(lǐng)到花廳，仆人奉了茶水點心，便無聲退下了。

    姚素心在花廳中東看西看，見到墻角一只花幾上古里古怪地放著條木頭雕的游龍，便踱過去半蹲下腰，仔細(xì)打量了一番。

    紀(jì)南星跟過去，也認(rèn)真看了看。

    這條龍雕得很好，栩栩如生，威武霸氣，就連鱗片、胡須、爪尖這種細(xì)處，都無不精致極了。

    今年可是龍年……

    正在這樣狐疑地想著時，背后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

    她和姚素心恍然轉(zhuǎn)過身去，只見裴逸坐在輪椅中，抬頭默默地看著她倆。

    他穿著家常的青袍，玉冠束發(fā)，看著溫文爾雅極了。

    紀(jì)南星往他背后看看，問：“你怎么在這兒？節(jié)度使蕭郎君人呢？”

    裴逸依舊平靜地看著她，“蕭郎君回京了，節(jié)度使……是我?！?/br>
    “什么？”姚素心震驚地后退一步，撞到背后的花幾，那條木龍啪嘰一聲摔在了地上。

    紀(jì)南星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姚素心撿起了龍，放回花幾上，問裴逸道：“英國公您怎么……又變成了節(jié)度使？”

    裴逸好脾氣地對她解釋：“那日在船上，蕭郎君便同我抱怨，說他年紀(jì)太大，實在管不過來臨川這許多事，多次上奏辭官，只想回京養(yǎng)老，只是如今圣上剛剛繼位，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繼任，他走不掉，甚是痛苦?！?/br>
    姚素心又問：“所以您就主動請纓了？”

    裴逸點點頭。

    如意堂開張那日，他便與蕭伯勤一同上折，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中，說愿意毛遂自薦，替蕭伯勤任臨川節(jié)度使。

    節(jié)度使是從二品官職，他要做這個職位，只是平調(diào)，并無不可。

    即便如此，他還是擔(dān)心圣上嫌他年輕，又要等著他回京，不愿意將這個缺給他，也怕百官說他討這個肥差，故而在奏折中提出用先帝當(dāng)時賞他的那只金爵來換。

    一只終身免死的金爵換個同品的位置，實在是他大大的吃虧了。

    圣旨幾日后從京中傳來，臨川的節(jié)度使換成了裴逸，蕭伯勤當(dāng)日便開始收拾家當(dāng)行李，三天后就帶著家眷回京了。換節(jié)度使這等大消息，要到每月初一才會張榜告知全州百姓，今日是二十五，所以紀(jì)南星他們來前都還不知道。

    紀(jì)南星還是一臉淡然，姚素心卻已高興地鼓起了掌：“這可太好了！阿彌陀佛，以后我和紀(jì)娘子的生意，可是誰都不怕了。”

    裴逸對她客氣地一笑，姚素心也是個有眼力見的，深知自己絕不是今日主角，行了個禮就道別：“裴郎君，紀(jì)娘子，我剛想起來今晚約了人，這得赴宴去了，您二位慢聊?！?/br>
    這會兒還不到中午，她就說要去赴晚上的宴，只是剩下二人誰也沒心思拆穿她。

    姚素心扭身就走，紀(jì)南星卻始終不說話，裴逸以為她又生氣了，抬手抓住她衣角往下拽了半寸，帶著懊惱急急地解釋道：“不是我又要自作主張，只是……只是討要官職一事，不知結(jié)果如何，我心里沒底。但即便是陛下不同意，也不會遷怒于我，我也還是會留在臨川，另想辦法，對你不會有分別……總之不論如何，你在哪兒，我就一定在哪兒……”

    紀(jì)南星緩緩在他面前蹲下，抬手按住了他唇。

    “所以……你是真的想好了，一定非要賴上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