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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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餓了!”謝曜理直氣壯地拉住降香的手。拉住她的手,是為了偷偷捏她的手心。 母親的手和別的女人都不同,不僅不軟,還覆蓋著一層繭,碰上去沙沙的,刺刺的。這種感覺很新奇,使他總?cè)滩蛔≡僭嚒?/br> 至于為何要偷偷捏,是因為他已經(jīng)成熟了,才不是幼稚的小孩子。 只有幼稚的小孩子,才會吵著要捏娘的手! 降香心里藏著事,并未察覺謝曜曲折的心情。 她蹲下身,不太好意思地開口:“對不起,可能要等等才能吃上飯。家里只剩些白菜豆腐,還有蒸餅……我要去坊里找家沒關(guān)門的食肆,買些酒菜來……你吃得慣嗎?” “沒關(guān)系!你吃什么,我吃什么!”謝曜高高地挺起小胸脯,右手成拳,拍在上面砰砰響。 “那你愿意隨我一道去嗎?”降香覺得他太小了,不敢將他一人留在屋子里,便又試探著問。 “愿意!我愿意!我不給你添麻煩!”謝曜繼續(xù)拍著胸脯保證。 于是,降香牽著謝曜的手,一大一小,走出了巷子,走在暮色中。 謝曜長到四歲,沒怎么出過王府,就算是經(jīng)過街市,也只是坐在馬車?yán)铮糁窈竦暮熌?,如今到了蘋州,看什么都好玩。 來時已使喚成素買了一大堆玩具,現(xiàn)在有母親陪伴,更拋去了矜持。 降香原是只想買些燒雞熟rou,快去快回,免得餓著了孩子。 卻被謝曜拖慢了腳步——他見著什么都要去看,見著什么都要問。就連降香請食肆的東家切rou時,也要上去與人家攀談。 他的童言童語有趣,人長得好看,穿的衣裳更是體面,大家也樂意回答他的問題,不嫌他啰嗦。 便這樣一路走,一路與旁人說話,直到天完全黑下來,他們才終于走回了家。 謝曜從來沒走過這么多路,降香怕他累著,便單手抱著他,讓他坐在她的小臂之上。 另一只手上則拎滿了東西——除去等下要吃的,便全是謝曜要的。 他是個直接的小孩,又生在貴人家里,從沒有過錢財?shù)臒?。在他的意識里,他說要買一件東西,就理所當(dāng)然地會得到它。 對著他的母親也一樣。要什么,便找她去買。 什么消夏的蒲扇,草編的繩子,做針線的笸籮,割草的鐮刀,賣花人剩下的蓮蓬,統(tǒng)統(tǒng)收入囊中。 買第一樣?xùn)|西時,謝曜信心滿滿,神氣十足,不叫降香幫忙,自己的東西要自己拿??上а鄹呤值?,東西越買越多,只好麻煩他的母親。 回家以后,降香想把孩子放下,再去處理今日買的東西,謝曜卻像是上了癮,抱著她的脖子不肯撒手。 降香要去廚房炊飯,孩子也非要扒在她身上,跟過去看。 降香依然縱著他。 活了小半輩子,得了一身蠻力,好歹能有些作用。她在心里自嘲。 “阿娘,你脖子上是什么呀?長長的一條,凸起來了,有的地方粗,有的地方細(xì)。”謝曜突然問。 他先只是摸到,實在好奇,便要上手翻看。 但降香的衣領(lǐng)高,里面還系了條汗巾,翻不動,他便開口向娘求助。 降香燒水的手頓住了。 “沒、沒什么……你先下來吧,我要生火了,火也很好玩的?!彼龑⒅x曜放到地上,伸手正了正衣襟,將整個脖頸又全藏進(jìn)汗巾里了。 小孩子都喜歡玩水玩火,看見爐灶里紅彤彤的一片,聽見草桿樹枝劈里啪啦的聲音,就止不住地興奮。 謝曜一下就把自己的問題拋在了腦后。 連熱氣帶著塵煙撲在臉上都不在意,更想不起降香脖子上那條奇怪的東西。 降香手把手地帶著他,和他一起蹲在地上,教他掰開樹枝,往灶下添柴。 謝曜從來沒有過這樣新鮮的體驗。 兩只小手在柴灰里摸得黢黑,金貴的衣裳上全是灰印子,早將與父親相似的那點習(xí)慣,拋在了腦后——換作是他父親,決不可能踏進(jìn)廚房一步——畢竟,君子遠(yuǎn)庖廚。 就連吃飯時,也要舉著降香為他做的一支小火把。 謝曜帶著他小小的火把,點燃了屋中所有的燈。 又帶著它在院子的花叢里,照來照去,找藏在樹干上的知了,又故意揮舞著它,吸引趨光的蠓蟲。 母親這里就是太小了,如果能有王府的花園一般大,那就更好了。 他要告訴父王,要給母親修一個跟王府一樣大的花園。 降香燒好了水,叫他去沐浴,謝曜不樂意。 于是他理所當(dāng)然地尖叫了起來:“啊啊啊——不去——不去——” 他在王府從來都是這么做的,只要大聲嚎哭,除了父親不理他,所有人都會妥協(xié)。 他以為母親也會順著他。 然而,謝曜的小腦瓜里無論也想不到,降香聽他叫喊,也沖著他大叫了起來:“啊啊啊——” 聲音比他大上許多。 盡管謝曜扯著嗓子,用了最大的力氣,喊聲也被她全蓋住了。 他從未受過這樣的挫折,一時愣在當(dāng)場,不知所措。 等他反應(yīng)過來,嘴巴不知何時癟了起來,淚水忍不住地往下落。 他不想尖叫了。 叫了不會有人聽見的。 降香順利地制服了這個不乖的孩子。 順利地讓他坐進(jìn)浴盆里,任她用布巾沾濕熱水,澆在他前胸后背,為他洗去灶房里蹭到的鍋灰。 她忍不住要想:我明明不怕他哭。我明明知道怎么對付他。我為什么會討厭他? “……我錯了?!?/br> 謝曜悄悄地轉(zhuǎn)動身體,確保自己是背沖著母親,這才甕聲甕氣地開口。 肌膚紅通通一片,不知是羞的,還是熱水熏的。 “沒關(guān)系?!苯迪泱w貼地照顧孩子的心情,就著這個姿勢,繼續(xù)為他沐浴。 他才四歲,就知道如何分辨是非。會主動向她道歉。 他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 我為什么會討厭他?她又想。我應(yīng)該一直陪伴他,教導(dǎo)他。 可我已經(jīng)傷害了他。 我已經(jīng)不要他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你父親帶你來的嗎?”降香問謝曜。 雖然不愿意,但她仍要把孩子送回去。 她可真是一個十足卑劣的母親。 明明是她先不要孩子的。 她現(xiàn)在卻不愿放手了。 不愿放也要放。 她做了對不起孩子的事。 她也沒有能力養(yǎng)好這個孩子。 ——他生在鐘鳴鼎食之家,不該隨她過苦日子。 謝曜不知道母親的心事,只知道母親原諒了他。 興奮地在盆子里拍水玩。 “沒有!我自己找來的!我讓成素帶我來的!還有蔣神醫(yī)!我可是很厲害的,才不靠我阿耶!”他自豪地回答。 降香:“成總管如今住在哪里呢?” 謝曜:“不知道!我才不管他!” 降香:“那……你們來時住在哪里?” 謝曜驕傲道:“驛館!成素說是驛館!” 他聽一遍就記住了,正好拿來給母親炫耀他的聰慧。 城中驛館,與降香的院子,分屬里外二坊。 此刻早已入夜,坊門關(guān)閉,自然不能將孩子還回去。 那就和他再多呆一晚吧。 謝曜沒帶多余的衣物,降香只能用自己的中衣把他裹起來。套在孩子身上,衣擺能蓋住腳背。 可孩子卻沒覺得不合適,反而當(dāng)它是件威武的披風(fēng),而自己是了不起的大將軍,披著它在床上亂蹦亂跳,雙手舞動著并不存在的刀劍,嘴里發(fā)出咯咯的笑聲。 這是他記憶里第一次和母親睡覺,興奮得根本不愿意躺下去。 他的母親天下第一好!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但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 她會帶著自己到處玩!玩他從來沒玩過,甚至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她也好溫柔。 等降香吹熄了燈盞,拍著他的被,哄他睡下,他口中還要嘟嘟囔囔: “阿娘,我阿耶說你生病了,說你病好了才能回家。你什么時候好?什么時候回家?我從家里帶了一只小馬駒,它很好,我要送給你。” “很晚了,睡吧。睡晚了,就長不高了。”母親的聲音從黑暗之中傳來,低低柔柔,像穿過窗欞的月光。 可她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謝曜的呼吸漸漸平緩,陷入了黑沉的夢鄉(xiāng)。 降香起身,吹亮了火折子,重新點燃一盞燈。 她坐在燈下,從柜子里拿出一匹今年新得的夏布,裁剪下一段,為謝曜縫制新衣。 這匹夏布是葉家主人賞的,是此刻家中最貴重的料子。 謝曜來找她,遣走了所有下人,只帶了他自己,沒有能換的衣物。 而他自己的衣裳,卻因他四處玩耍,早就弄臟了。 盡管降香已經(jīng)漿洗過它們,并晾在院中,但一夜的時間,她也不確定能不能干透。 她是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就要將謝曜送走的。 若走時穿著半干不濕的衣裳,不僅會不舒服,還有可能生病。 她想對謝曜好一點。 降香縫著縫著,總要放下手中的針線,看向床上熟睡的孩子。 燈火如豆,明明滅滅地映在床帳上。 床頭掛著菖蒲青艾,作驅(qū)逐蟲蛇之用。 降香撩開床帳,正看見謝曜翻了個身,脖子上出了些細(xì)汗。她先為他輕輕擦拭,再拿來蒲扇,一下一下地為他扇風(fēng)。 再多看一眼吧。 明日以后,就見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