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飯局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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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微明出院那天天空徹底放晴,好幾年沒來南城,街頭巷尾倒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街上的車水馬龍,混雜著南城特有的風,拂的人心情也好了幾分。 沉微明單肩背著黑色的雙肩包,那是他所有的家當。德寬路和人民路兩條主干道的交匯處引申出一條不算寬的巷道,往里走幾步,一股煙火氣撲面而來,和大路的繁華喧囂相得益彰。 巷道兩側密密麻麻的商鋪菜攤,叫賣聲砍價聲此起彼伏,甚至能聽見因為缺斤少兩或幾毛錢引發(fā)的爭執(zhí);鬧市里擠滿了住在附近在小攤販前挑挑揀揀的居民,空氣里透著家禽水產的味道。 他穿梭在狹窄又擁擠的巷道里,憑著記憶找到那家不起眼的小店 - 陳叔牛雜。 鐵拉門半開著,沉微明走上前,重重的敲打了幾下。 “還沒開始營業(yè)!”話語里些許不耐煩。 沉微明不管,繼續(xù)重重地敲了幾下。 嘩的一聲,開門的是一個絡腮胡須的上了年歲的男人,皺著眉頭約莫想罵上幾句。等定睛一看,轉而變成笑臉,cao著一口粵語,一拳不重不輕的打在他肩膀,“你小子!多久沒露面了!”邊說邊用力挽著他的肩膀往店里走。 沉微明還沒完全恢復,這突然一擊倒讓他真吃了痛。倒也沒表現(xiàn)得太明顯,臉上仍是笑意滿滿。 “不是說上周來么,怎么拖了好幾天?!崩详愞D身去冰柜拿了聽冰可樂,遞到他手上,“你的最愛?!?/br> 沉微明笑著推回去,“喝不了”,再指指自己的刀口,“剛出院?!?/br> 三言兩語將這幾日的境地解釋了個大概,老陳一臉慍怒強忍著沒有發(fā)作,沉微明微抬起手似乎想要安撫。 “當你師父是死人是么?做手術這么大的事不說一聲?”最終還是沒忍住。 沉微明腆著笑,看上去像個做錯事的小孩,“這不是怕您擔心么。老毛病了。” 老陳讓他站起身,前前后后仔細打量了一番,才又放他坐下?!白∥疫@?” “方便么?” 老陳邊指著店鋪正后方的那棟樓,邊從兜里掏出一串鑰匙,“四樓,兩間屋子門對門都是我的。聽說你要來提前打掃干凈了,隨便挑一個,拎包入住?!?/br> “可以啊,退休之后變包租公了?!彼舆^標著402的鑰匙串,在食指上轉圈。 啪一巴掌打他后腦勺上,響聲很大,也只有沉微明知道并不疼,是老陳慣用的“雷聲大雨點小”招式,“就你貧!下次再這樣有事不吭聲,別怪我真揍你?!?/br> 說話間起身走到灶前,系上圍裙,“給你炒份干炒牛河?多加牛rou和豆芽?” 沉微明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不得不說,這對連吃七天清淡寡味的他而言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不了,有約,明天再吃?!彼髁搜凼謾C,跟林聽的聊天記錄停留在三小時前。對方說六點在城東一家醫(yī)院門口的咖啡店等,末了還加了一句,“誰不來誰是孫子”。 敢情他最近跟南城的各大醫(yī)院是繞不開關系了,連吃飯都要湊到醫(yī)院門口的咖啡店去。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把鑰匙揣進兜里,跟老陳打了個招呼,起身告辭。 林聽打仗似的一天基本接近尾聲,做交流會議紀要,修改葉主任演講手稿,一刻沒閑著,連水都沒顧上喝一口。也許是礙于她院長女兒的身份,葉主任總是對她“青睞有加”,苦活累活沒少讓她干,美其名曰苦其心志。可出風頭的活,類似于這種院系之間的交流,大學里面的客座演講,也總帶著她,說是讓她多見見世面。 院里人多口雜,難免有幾個看不順眼的非議幾番,說她有院長這個爹撐腰不算,還準備讓普外一把手葉主任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流言蜚語聽多了,總是難免會壞了情緒。葉主任倒也不惱,只說,“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無愧于心就行”。 每次聽到這番云淡風輕的“安慰”,林聽總是心存感激。 一開始她對葉主任是心懷抵觸的,一心把他看作林永年的眼線。時間久了,卻也明白他不是個看人下菜碟的主,也理解那份栽培她的苦心。 可也難免心生愧疚,不敢直言自己選擇這份事業(yè),并不如別人般是出于對生命的熱愛和執(zhí)著;到最后只能逼著自己努力盡量不讓別人失望。 而每當她被流言推到風口浪尖,真正最該給予安慰的林永年一如既往的站在她的對立面。他曾一臉怒氣把她叫到辦公室,不分青紅皂白的批評一番。話里話外無非是看不上葉主任小鎮(zhèn)做題家的身份,父母又是普通退休職工;外加年長她近十歲,怎么看都算不上林家“合適”的女婿。 這些林聽都知道。 她也知道父親的動怒一方面是試探,怕二人真有什么;另一方面是惱羞,怕女兒的緋聞影響未來相親對象對她的看法。 從小到大父母對她近乎偏執(zhí)的掌控欲也讓她對任何親密關系有著本能的反感。 她骨子里對親情失望透極,無奈困獸之斗的下場是更深一層的禁錮。偶有幾次的反抗都被強硬壓制,隨之而來的是更加言之鑿鑿的說教,壓得她從內而外的窒息,喘不過氣來。 她也曾有過友情,那是一個陽光明媚愛笑的女孩子,像個小太陽一樣圍在她身邊打轉;一點點幫她跟這個世界建立缺失的信任感,給她讀醫(yī)那幾年暗淡的日子帶來一絲光亮。 她們一起玩鬧分享心底的秘密。玩笑著說男人可以不要,姐妹必須到老。林聽曾無比感恩,心想老天對她還是不薄,生活里不總是陰霾,也會有晴朗。 而愛情呢,她想自己是有過一絲心動的。那個男人的孤寂和落寞莫名的將她吸引,也許本質上他們是一類人,她放縱自己邁出了第一步,只是如死灰一般的心臟偶爾悸動一次帶來的震撼過于強大,以至于在她要再邁近的那一瞬又趕忙收回了腳。 她不敢想象如何和那個男人培養(yǎng)出靈與rou交融的親密關系,她害怕失敗,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快要復活的心被人蹂躪再一次陷入孤寂。 此刻累壞了的她癱坐在走廊的座椅上,等再看時間時,還差十分鐘六點。心里一驚,暮色漸沉,過道玻璃里的倒影映著一張疲憊不堪的臉,全無年輕人該有的活力和精氣神。 手機恰到好處的響起,電話那頭的林永年依舊冷漠旁觀的語氣,五分鐘的廢話里總結出要點就是“繼續(xù)努力”。掛完電話,她嘆了口氣,捏了捏眉心。 外人眼里她是一個當之無愧可以列為成功的典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本質上她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loser,一個不得不把自我徹底掐死好得以在人世間茍延殘喘的可憐兒。 過去的人生里有哪個瞬間是徹底屬于自我的么?她閉著眼睛在腦海里匆匆回顧,不自覺浮現(xiàn)起沉微明那張冷峻沉默的臉。 猛地睜開眼,又看了眼時間,快速換好衣服,一路小跑到醫(yī)院門口的咖啡店。男人已經等在那里,坐在店門口的臺階上,手臂隨意地搭著膝蓋;徐來的晚風將他額前的頭發(fā)輕輕揚起。 “等多久了?”林聽大口喘著氣。 男人低下頭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剛好二十五分鐘?!闭酒饋砼牧伺钠ü缮系幕?,“還以為你又要放我鴿子了?!?/br> “我說了,誰不來誰是孫子?!毖哉Z認真,對上對方玩味的眼神,沒忍住笑了,對方似乎也扯了下唇角,歪著頭,“進去?” 沒等林聽答應,對方已經搶先拉開門,就近在窗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林聽這會餓的聲音發(fā)虛,只想趕緊墊巴幾口,“雞rou三明治,一份蘑菇湯。”對面的男人正皺著眉頭研究菜單,遲遲不肯定奪。她偏著腦袋,補了一句,“想吃什么隨便點,我請客。” “麻煩給我一杯熱水,先這樣吧,待會再加?!蹦腥撕仙喜藛危p聲說道。 對上林聽疑惑的眼神,“實在吃不慣,你吃你的?!?/br> 林聽也沒拘著,她實在是餓極了,三兩口三明治下肚,發(fā)懵的腦袋才漸漸清醒。她一口氣喝光了濃郁香醇的蘑菇湯,一股暖流入胃,甚是滿足。不到十分鐘解決一頓晚飯,迎來的是對面的“冷嘲熱諷”。 “當醫(yī)生的不知道飯吃太快不好?” “比起噎死,我更怕餓死?!绷致牪火I了,終于有力氣回懟幾句。 “行,說吧,找我談什么?!背廖⒚骺吭谏嘲l(fā)上,一只手隨意搭著沙發(fā)背,漫不經心地看向窗外的車水馬龍。 “談談你說我需要抱歉的事情?!绷致爩⒚媲暗谋P子往里推了推,空出一塊干凈的區(qū)域來,兩只手撐上去,坐直了身子。 “在這談?” “不然?” “我還沒吃飯。” “。。?!?/br> 說完轉起身大步往外走,林聽快步跟上去,“去哪?” 沉微明回過頭,挑著眉,“我得先填飽肚子才有力氣跟你掰扯?!彼持?,暗影下的臉忽明忽暗,只剩那雙眼睛,亮晶晶的。 陳叔牛雜店已經擠滿了人,門口排隊的三三兩兩扎著堆,落座的悠悠哉哉喝酒吃飯,時不時喊著加幾道菜。還沒走近,燉牛rou,鹵牛rou和炒粉炒面的香氣撲鼻而來,引得人食欲大開。 剛冰冷的三明治下肚,林聽的味覺并沒有得到滿足,此刻在嗅覺的感染下竟又生出餓的幻覺來。她旁邊的男人顯然輕車熟路,徑直走到店內角落翻出一張折迭桌,在店外找到空地撐開,再回去拿了兩把塑料椅,昂了昂下巴示意她坐下。 繚繞的鍋氣在二人之間蔓延,將一切景象變得模糊且看不真切,沒記錯的話,林聽唯二的兩次大排檔經歷都跟這個男人有關。 林聽發(fā)注意到他甚至都沒有點單,只是微微朝老板頷首。沒一會,兩盤熱氣出爐的干炒牛河就上了桌。 他將一盤牛河推到她面前,還沒等她說什么就遞上一雙筷子。自己也低著頭扒拉起來。 “我吃過了?!?/br> 男人沒說話,約莫是真餓了,吃的很急。林聽敲敲桌子,對方總算抬眼看她,“剛出院不要吃這么多油膩的東西?!?/br> 說完覺得自己這番輪調實在是婆媽且不討人喜歡,便低下頭去,扒拉面前的豆芽吃了起來。 鐵鍋大火爆炒下的豆芽保留著原本的清脆,混著寬油和牛rou的香氣,她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覺竟也吃了大半盤。對方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吃完,卻沒出聲響,只靜靜地看著她,臉上掛著似有似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