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聽啪一下打在他手背上，神情專注，“別動?！?/br>
    沉微明縮回手，沒力氣過多掙扎，索性癱在那里，腦海里浮現(xiàn)出“我為刀俎”這個詞，想笑又怕牽扯著傷口疼，只能忍著。

    “多喝水，我待會給你送點粥?！绷致犆鏌o表情的丟下來一句話，便轉(zhuǎn)身離去，甚至連背影都寫著不容拒絕四個大字。

    接下來的兩天，兩人真正碰面時間不多，可到了飯點總會有人給他送來粥，餛飩這些易于消化的東西。小護(hù)士們走到病房也不多言，輕輕放下食物，略微關(guān)心幾句病情，再解釋一句“林醫(yī)生在忙，所以我?guī)兔λ鸵幌隆北愦掖译x去。

    等到了晚上，林聽會匆匆露個面。照例毫不顧忌地檢查一下他的傷口，宛如她是他的主刀醫(yī)生一般。再按常規(guī)詢問幾句。外人看起來的例行公事卻又夾雜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私人情感，只有當(dāng)事人知道。

    沉微明感覺他好像從來沒有看透過這個女人，她總是忽然一下闖進(jìn)他的世界里，還是個從不敲門的侵入者，帶著些許的霸道和不禮貌。再毅然決然的抽身離去，甚至連個招呼都不打。

    就如現(xiàn)在這樣，不由分說的幫他打點好一切，甚至不問問他需要不需要，合適不合適；還自以為是的送上幾句關(guān)心的話語。呵，真當(dāng)自己是活菩薩了。

    想到這，心里一頓煩躁，不由得想抽根煙；又想到她那句囑咐，默默把已經(jīng)叼在嘴上的煙放了回去。

    手術(shù)后的兩天，導(dǎo)尿管拔出。

    沉微明大概沒有想過自己一個堂堂八尺男兒會被一泡尿弄得想死。有導(dǎo)尿管時頂多只是不大舒服的異物感，等管子一拔，純靠自行排尿的他差點因為想尿卻尿不出來的酸脹感落淚。

    越著急越尿不出，膀胱愈發(fā)的漲，他半倚著床，被折磨的死去活來，絕望的想如果自己英年早逝，死因是膀胱炸了，真是毀了一世英名。

    “你不好好躺著干嘛呢？”林聽雙手插袋快步進(jìn)來，腳步帶風(fēng)。

    “大概是因為我要尿尿？！”語氣里些許不耐煩，這兩日兩人見面也太頻繁了些，沉微明覺得實在是沒什么必要。

    “是不是尿不出？我扶你去?！?/br>
    “你們醫(yī)院服務(wù)這么好的？醫(yī)生親自扶著病人上廁所？”沉微明顧不上酸脹感，想跟她好好掰扯掰扯。干嘛呢，他好像也沒淪落到要被人送愛心的下場；若是為了兩年前的不告而別更大可不必，都是成年人了。

    林聽聽出了話里的揶揄，并不打算搭腔，微微彎下身，眼睛正視他的。“你現(xiàn)在肌rou暫時忘記了怎么工作，腰腹和小腹肌rou過于緊張，我扶著你，你有個支撐，慢慢試試?！毖哉Z認(rèn)真，甚至給人一種監(jiān)督病人上廁所也是醫(yī)生本職的錯覺。

    沉微明的眸色更深了些，對方也沒有挪開眼，只怔怔地看著。無言的較勁總得有個人先認(rèn)輸，他的膀胱適時提醒著快要撐不下去了。

    他無奈地伸出手臂，林聽順勢彎下腰，將他攙扶起，一步步領(lǐng)著他挪到廁所門口，再背過身去，讓他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作為支撐點。

    “有人在旁邊站著我更尿不出。”沉微明額頭上全是汗，剛才的急躁加上現(xiàn)在的羞澀更讓他的肌rou徹底罷工。

    “？？？你們上男廁所旁邊不都是站著人？”林聽回過頭來，一臉疑問。

    “那不一樣。你把頭回過去！”

    “有什么不一樣？我又不是沒看過?！边@句話一出，沉微明覺得他今天是徹底尿不出了，剛培養(yǎng)的感覺瞬間消失，還想說點什么。

    “別忘記我是個醫(yī)生?！绷致犙a了一句，約莫是想彌補剛才那句的歧義。

    這是沉微明長這么大最艱難的一泡尿，疼痛難忍，足足花了二十分鐘，整個過程如刀割般扎人難熬；身旁甚至還站了個女人。他無法形容這是一種怎樣復(fù)雜的情緒，可漲到極致的膀胱容不得他再多扭捏幾分，他必須立刻馬上解決這件大事。

    水聲斷斷續(xù)續(xù)，從滴答到滴滴答答，再變成滴~答~

    “好了？扶你回去。”林聽面無異色，坦然如斯；將人扶上床后看了眼時間又匆匆離去。

    “有病”沉微明心里罵了一句，不忍回想了一下剛才的情景，“沉微明你真是個孫子”，又罵了一句，最后捏捏眉心，笑了。

    這幾天恢復(fù)的好不好他不清楚，只覺得再不能抽根煙他大概率會掛掉；臥床靜養(yǎng)這四個字簡直就是戒煙神器。夜深人靜，病房里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不覺入耳，更讓他心生煩躁。琢磨著等行動再自如些，怎么也要好好抽幾根煙去。

    人在壯年，他恢復(fù)的也算快，第五天的時候已經(jīng)可以下床隨意走動了。他也納悶，為什么同病房的五天就出院，他非要住滿七天；小劉護(hù)士長聽完只聳聳肩，“聽你的還是聽醫(yī)生的？林醫(yī)生讓你住多久你就住多久?！?/br>
    “我的主刀醫(yī)生不是王醫(yī)生么？什么時候輪上一個住院醫(yī)師對我的病情指手畫腳了?！?/br>
    “術(shù)后是林醫(yī)生負(fù)責(zé)。這位病人，你不好小看我們林醫(yī)生的哦?！毙⒆o(hù)士長也納悶，到底什么樣的人能讓我們油鹽不進(jìn)的林醫(yī)生另眼相待好幾分呢？只是她不多問，大概率林醫(yī)生也不會說。院長的女兒么，任性，管好嘴巴工作要緊。

    沉微明嘆了口氣，被狠狠拿捏的無力感算是體會到了，他現(xiàn)在只想搞根煙抽。

    病房的后面是一個小花園，樹林不算茂密，三三兩兩的石桌石凳擺放隨意。南城春天的風(fēng)并不算溫和，刮在人臉上帶來陣陣寒意。沉微明在病號服外套了件深灰色夾克，好幾天沒呼吸新鮮空氣了，沒忍住多吸了幾口，涼氣入肺，引得一陣咳嗽，牽扯著傷口的疼痛，一時疼的打了個踉蹌，狼狽極了。

    他就近在一個石凳上坐下，這個點來醫(yī)院的人大多集中在前區(qū)專家門診掛號，倒給病房區(qū)落得一絲清凈。拿出煙，點上，深吸了一口，用力過猛的緣故，竟然有些上頭，懵的他一時半會緩不過勁來。

    林聽找到他的時候，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個熟悉的背影，和兩年前太平山頂?shù)谋秤耙粯庸录?。坐著的男人仍是若有所思的發(fā)呆，手上的煙星火點點，繚繞的煙氣混著南城的風(fēng)進(jìn)到她的鼻腔。她想自己大概是瘋了，不然怎么會從那寥寥煙氣里聞到了專屬于沉微明身上的味道。

    “我說話你當(dāng)耳旁風(fēng)是吧？”她定定神，開了口。

    “你不覺得你管的有點多？”語氣里帶著慍怒，沉微明懶得回頭，只是下意識將手里的煙掐滅。

    林聽三兩步走到他跟前，俯視著他；對方慵懶地抬起眼，“林聽，如果你做這些是出于醫(yī)生的職責(zé)，那謝謝你，我馬上就出院了以后不勞您費心。如果你是對兩年前的事情抱歉，大可不必，都是成年人，玩得起。”說完起身將半截?zé)燁^扔進(jìn)垃圾桶，轉(zhuǎn)身離去。

    林聽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時語塞。她承認(rèn)自己有些不對勁，也不清楚這幾日的殷勤是出于什么目的。她自認(rèn)是一個稱職的醫(yī)生，事事盡心盡責(zé)，可對沉微明，她的關(guān)心和在乎的確超出了正常的醫(yī)患范圍。

    他的那番話字字敲打在她的心頭，不動聲色地將她的過去撕開了一角，不難窺看她曾經(jīng)的荒唐胡鬧；她又把話琢磨了一下，小跑幾步，追了上去。

    “我需要抱什么歉？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理直氣壯。

    “你確定要把這事攤開來說是么？”沉微明覺得真稀奇，做錯事的人理直氣壯的求解釋還是第一次碰到；眼神看下他被抓著的手臂。

    林聽自覺不妥，松開，再走近幾步，昂著下巴對上他的眼神，一如往常的堅毅無畏；無視走廊人來人往的側(cè)目，只略微壓低聲音，“是的?！?/br>
    “行”，沉微明點點頭，“在這談？”

    林聽還沒來得及回應(yīng)，口袋里的手機開始震個不停，她煩躁地接起，葉主任在電話那端吼著讓她立馬回科室。掛了電話，“等你出院吧，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br>
    “行?！?/br>
    林聽遞過手機，“微信加一個。”

    “這次誰不來誰是孫子。”沉微明掃下二維碼，添加好友。

    林聽不置可否的笑笑，“幼稚”，拿回手機，通過好友請求，小跑著走了。

    她的微信頭像沒變，海邊夕陽斜照下的一個孤孤單單的背影，也許是她本人，也許不是。

    沉微明閑著無聊，半躺著打了幾個字發(fā)過去，“頭像還沒用膩？”

    對方過了半天才回，“？？？你不也沒換，黑黢黢的天空一彎明月，看著就瘆得慌?！?/br>
    沉微明看到回復(fù)大笑出聲，竟覺得心里有些爽快，傷口的疼痛感也消散了幾分。將手機放到一旁閉目養(yǎng)神。約莫是心情舒暢的緣故，連帶著接下來幾日的尿尿也變得沒那么難熬，從二十分鐘縮短到十分鐘，從刀割難忍到最后恢復(fù)如初。

    病友們相繼出院，互相留下幾句“再忙也要多喝水”的慘痛領(lǐng)悟。而他話本就不多，這樣的場合多半只是點頭應(yīng)和，偶爾擠出一個笑臉作為回應(yīng)。

    后來的兩日林聽都沒有露面，聽小劉說是跟著葉主任去別院交流會診去了；可也沒忘差人按時送來吃食。多還是餃子餛飩粥這些無需用牙咀嚼的東西，沉微明并不挑食，連著吃好些天卻難免開始倒胃口。

    無奈對方總是恰到好處的發(fā)來信息，“都吃了？”

    “吃了?！?/br>
    “照片發(fā)來看看?！?/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