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今安道君如今在何處？”元施道。

    黎靈鳶摸著茶壺蓋的手一頓，又很快平靜下來，扯謊道：“許是在這附近閑逛，一會兒便會來尋我?！?/br>
    “哦？這個時辰還敢在外轉(zhuǎn)悠，不愧是今安道君?！痹┯檬种该≡念^，也沒有深究巳今的下落，轉(zhuǎn)而問道：“說起來，我還未問過你的姓名。”

    “敝姓黎，名靈鳶?！崩桁`鳶答。

    元施客氣地問道：“黎道友，我有個事情想請教一二，不知能否解惑？”楍妏鱂茬?ｍ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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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定知無不言?！崩桁`鳶應(yīng)道。

    說話間，黎靈鳶注意到元施懷中的小元緊盯著她，刻在瞳孔中的妖印隱隱發(fā)亮，前些時候她險些被這妖狐施以搜魂術(shù)，黎靈鳶警惕起來，手中蓄著靈力以便隨時展開自己新制的降妖陣。

    元施說：“這無光界每年總會出現(xiàn)幾位迷路的可憐人，可開辟這一方境界的今安道君總不至于誤入此間?！?/br>
    無光界是由巳今開辟的？黎靈鳶可從未聽他說起，因太過震驚，她手里蓄著的靈力散了出去，虛虛凝成了降妖陣浮在身前，黎靈鳶連忙用手揮散陣法，口中連連道：“抱歉，抱歉。”

    狐妖看到了那一閃而過的陣法，猛然撲向黎靈鳶，被元施按住，可小元靈活地躲開元施的手，跳到黎靈鳶身前，說道：“你倒不蠢，我還當你毫無準備趕來送死。可惜用了被人族血脈駁雜的虺龍精血作陣，只能對付那些沒用的種族，想對付我還差得遠?！?/br>
    黎靈鳶忙護住手中的壺后退，暗暗畫出了妖楹陣，既然打不過，玉牌和乾坤袋也已到手，她隨時可以離開妖界。

    元施摘下挽著頭發(fā)的骨笄，語帶威脅地對狐妖說道：“小元，過來。”

    骨笄上刻著特殊的篆文，似乎是件法器，小元見元施拿出那物時毛都炸了起來，跳上房梁后在上方生氣地瞪著她。

    元施沒有看小元，對黎靈鳶說：“我便不和你拐彎抹角說些旁的，我想知道你是否能離開無光界，怎樣離開?！?/br>
    這可把黎靈鳶難住了，要是告知元施妖楹陣的存在，不知她會不會放走這里其他的妖類，像小元那樣強大的妖到人間該是多大的禍端，黎靈鳶不敢想象，巳今既然開辟這境界將妖關(guān)在此地自然有他的道理，她私放了妖出去怕是會惹禍。

    元施見黎靈鳶態(tài)度猶豫，笑道：“那就是有，只是你不愿告訴我。”

    被元施點出，黎靈鳶緊張地來回看著房梁上的小元和面前的元施，她很想問問巳今該怎么辦，可也不能總?cè)ヒ蕾囁冉?，她想變得更可靠一些，至少要守護好與巳今共度的余生。

    “即便不說明方法也無妨，我只想請你帶我們離開，若你擔心小元會為禍人間，那這個給你?！痹⒐求沁f給黎靈鳶，說道：“這是從他身體里取出的骨，不知黎道友可曾聽說過降骨術(shù)？”

    被列為禁術(shù)的降骨術(shù)，黎靈鳶當然知道，對一人施降骨術(shù)，便要在其幼年時取下靠近心臟肋骨，在骨上刻咒便可持骨隨意驅(qū)使此人，她沒想到這禁術(shù)還能用在妖身上。

    黎靈鳶接過骨笄，摸起來還有些溫熱，可她更加擔心了，一個是精通禁術(shù)的修士，一個是妖力深厚的大妖，萬法宗護山大陣已破，覬覦宗內(nèi)豐饒靈氣的小妖不斷，若放了他們?nèi)ト碎g，不知道會添多少亂。

    “一旦他有不軌之心，殘害凡人，道友隨時可以折斷此骨。”元施說著，向房梁上的小元招手，“快下來。”

    “你若不放心，就只管將她一人帶走，我會留在這里?！毙≡路苛?，站在元施身旁，語氣不善地對黎靈鳶說道。

    元施神色懇切，語氣誠摯：“你也看到這里是什么樣子了，不說人族，即便是妖也會被妖所食，無光界除云棲樓外都是地獄，我所求不過是飽食暖衣，無意在人間引起事端?！?/br>
    黎靈鳶見元施走投無路只想離開，又不知他們留了什么后手，恐會威脅到她與巳今的性命，權(quán)衡輕重后下了決心，說道：“隨我來罷?！?/br>
    “睡得可好？”黎靈鳶解決了雜事，將茶壺中的陣小心轉(zhuǎn)移至小院水池中，向陣中美人問好。

    巳今應(yīng)道：“尚可，若有娘子陪著更好?！?/br>
    黎靈鳶彎起眼，“今晚我定然會陪你一起睡，昨夜我去要回了玉牌，早晨在凡間店家買了吃食，衣裳?！崩桁`鳶將衣袍與玉牌都放入陣中，巳今接過，穿好衣裳后將玉牌掛在了腰間。

    黎靈鳶只是隨意買來了套成衣，竹月色交領(lǐng)袖衫，衣襟右掩與領(lǐng)邊和袖口帶著繡著淺淡花紋的淺灰緣邊，巳今穿起來倒是適合。

    在萬法宗時黎靈鳶并未特別在意過他的衣著，畢竟全宗弟子與長老穿的都是與其所修法門相應(yīng)的統(tǒng)一道袍，身為以陣法見長的萬法宗的老祖，巳今所穿是與她相同的白色陣修道袍。

    黎靈鳶見他穿這衣裳顯得格外清雋俊美，莫名幻想起巳今穿著宗門中銀紅色的媚修道袍的樣子，本就足夠勾人的他怕是會更加攝人心魄，如若巳今以媚修姿態(tài)在宗內(nèi)現(xiàn)身，怕是全宗上下學(xué)媚修之術(shù)的弟子要翻幾番了。

    “有時我還真想將你藏起來?！崩桁`鳶嘆道，但也只是想想，她還是破了空水陣，將巳今從陣中放出。

    在四方的小院里，池中錦鯉游動，上空朝陽照耀，庭院花草繁盛，巳今沒問他們何時回到人間，這里又是何處，只道了句：“辛苦娘子。”

    “不辛苦?！崩桁`鳶牽著他進了宅院的正廳，桌上擺著各色菜肴，她怕巳今吃不慣，只買了些清淡小菜，巳今的長發(fā)不似從前那般黑亮柔順，她還買了道蒸魚，民間說魚rou養(yǎng)發(fā)，也不知真假。

    巳今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細嚼慢咽地吃著她買的飯食。連吃飯也是這般賞心悅目，黎靈鳶看他看得入神，直到他吃完了還在呆望著他，被巳今一把抱起，才慌忙抱住他的脖頸，“做什么？”

    “外面陽光很好?！彼冉癖е谕ピ旱奶僖紊?，抬眼直直地望向上空的太陽。黎靈鳶看到他眼中倒映著太陽的輪廓，卻沒有映出太陽的光。

    “就連太陽光輝也會暗淡么？”黎靈鳶小聲嘀咕道。

    巳今的視線轉(zhuǎn)向她，“陽光自然不會暗淡，只是人卻易被臟污侵染，我為保人族而除妖族，為躲因果辟無光妖境，可叫黎兒失望了？”

    他眼中藏著數(shù)千年的過往，望向她時總會壓得她呼吸一窒，連陽光都不能照亮那漆黑的深重，盡管如此，黎靈鳶還是直率地迎著那雙眼，“我去過啟亡山，那里葬著無數(shù)修士與大妖的尸骨，有數(shù)萬的石碑土墳，若你不出手將妖族驅(qū)逐，人與妖怕是會無止境地斗下去，直到趕盡殺絕才罷休。知道了中斷那場大戰(zhàn)的前輩就是你，我哪里會失望，喜歡還來不及?！?/br>
    腰間的手臂環(huán)得緊了些，巳今喃喃道：“念念無住，離因果斷情欲，喜怒摒棄于心，磨滅人性方可得道，若心如死灰，通天修為于我何用，世間生靈又與我何干。我終于明白，在這與娘子相伴的當下，才是為人一世應(yīng)當珍重的感受?！?/br>
    “可喜可賀，郎君總算想通了。”黎靈鳶親親他的側(cè)臉，從他懷中跳下，拉著他走出院門，“我們?nèi)ソ稚峡纯??！?/br>
    巳今被她拽著跑起來，衣帶與長袖都被帶起的風吹得飄揚，從僻靜的院落一路行至嘈雜的人聲中，街上熱鬧擁擠，黎靈鳶靈活地穿行其間，速度雖快，也未叫他的衣角沾到行人半分。

    過了一道小橋，行人漸漸少了，黎靈鳶的步子也慢下來，回頭望著巳今，“還未與你說，我離開妖界時放走了元施他們，可會引起什么亂子？”

    巳今理好她有些散亂的發(fā)髻，說道：“會，但你放與不放，以那狐妖如今修為都不會被困太久，離開妖境只在早晚而已。”

    “那時元施給我這個，說是以降骨術(shù)可防狐妖作惡?！崩桁`鳶拿出骨笄，巳今只粗看一眼便將其折斷，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碎了，對她說：“這不是妖骨，是獸骨，其上刻文是咒，卻不是降骨術(shù)之咒，倒像是追蹤術(shù)的咒文，娘子往后可不要隨意收他人給的東西。”

    黎靈鳶看著地上的碎末，心情低落了幾分，她本就不常與人打交道，也極不善辨明他人皮囊之下是真心或是假意，可這次竟上了元施他們的當，放出了可能會為禍人間的大妖，實在慚愧。

    巳今拍拍她的背說道：“萬事自有定數(shù)，凡界人妖紛爭，飛升上界后還會起事端，檀妖修成妖神仍嗜殺成性不加收斂，無光妖境終有毀壞之時，凡界與上界壁障也會崩塌，或許有一日天道潰滅，會收回世間靈氣，仙與妖都不復(fù)存在，既然終有湮滅之日，一切都是必然發(fā)生，娘子無需憂心難過?！?/br>
    “你說這話來安慰我，倒讓我覺得心情更復(fù)雜?！崩桁`鳶轉(zhuǎn)頭去望路邊的杏樹，故意不看他。

    還沒走出幾步，午時的鼓聲便敲響了，橋下的商船開始往來通行，站在船上的賣家吆喝著，橋邊的買家在討價還價，黎靈鳶想起此地的午市會開放水路，商船會運來許多異國的奇珍，登時也顧不上旁的，拉著巳今去看商船的貨物。

    如今他們只是一對生活在凡間的尋常夫婦，妖魔之事便留著讓那些大宗門派煩惱好了。巳今從前作為今安道君背負的已經(jīng)夠多，往后她與巳今只有短短數(shù)十載的余生，而這數(shù)十載不知不覺又少了半日。黎靈鳶挑選著商船上的珠飾衣料，想著一會兒午食該吃些什么，實在無暇為天下?lián)鷳n。巳今瞧她心情好轉(zhuǎn)，嘴角也沁著些笑意，許多過路人無意間瞥向這對夫妻時都驚其美艷，為之駐足片刻，默默感嘆，可惜要為生計勞作，沒能仔細欣賞，便又投身忙碌，匆匆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