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凡間，松岳書院。

    晨鐘聲聲，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澄，一一風荷舉。

    書院的學(xué)生紛紛散學(xué)，趙承乾雙手抱肘，百無聊賴地倚在門扉，等謝瑾從后院出來，等了會沒見到人，他便朝書院里探去往了幾眼。

    少年人一身天青色長衫，斑駁的花影從樹梢間落下，將他清癯的身形襯托得溫潤而岑貴。

    在同齡的少年間，他總是格外顯眼，如雪蓮綻放于荷池，霜白落入凡俗嫣紅之中，唯他皎潔幽寂，不屬于這方天地之間。

    “謝……”趙承乾剛想開口喚他，余光卻瞥見一位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女站在謝瑾面前。

    所以他立即識趣地閉上了嘴。

    隨后，他聽到謝瑾開口對那少女道:

    “我已心有所屬，你不必再對我留存半點心思，不必浪費自己的感情?！?/br>
    “好，我明白了?！?/br>
    對面少女的聲音也干脆利落，立刻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早就猜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畢竟她和謝瑾從未有過交集，只是自己單方面仰慕他。

    這樣的干脆拒絕她，反而令她更痛快些，無意便無意，她自有更好的人來與她相配。

    少女轉(zhuǎn)身離開，答復(fù)完的謝瑾也沒有再看那少女一眼，分過花枝正欲離開，就看見不遠處站著探頭探腦四處張望的趙承乾，微微皺起眉頭。

    謝瑾素來不茍言笑，也與同窗們并不親近，與周圍之人也不過點頭之交，倒是這趙承乾，同每個人都往來得極好，性子溫良老實，逢人便能說上幾句話，就連對他也不例外。

    ……這樣的人實在不好應(yīng)付。

    謝瑾自以為已將自己的厭惡寫在臉色，對方卻像是沒看到他流露出的反感，湊上來道：“謝瑾，方才那個姑娘同你說了什么？”

    謝瑾看都不看他一眼，冷淡地回：“與你無關(guān)。”

    趙承乾跟上去，走在他身旁，摸著下巴道：“其實也不難猜，應(yīng)當是她有意于你，卻被你立刻拒絕？為何拒絕得這般毫不留情？”

    謝瑾并沒有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加快了步子，蹙著眉說：“既對對方無意，干脆拒絕才是最尊重對方的方式，不要給對方任何幻想，所謂不忍心亦或是憐香惜玉，不過是男人為了滿足自己花心和私欲的借口，這并非君子所為，而是徹頭徹尾的卑劣小人猥瑣行徑?！?/br>
    “你說得對……”

    這一番話聽得趙承乾如振聾發(fā)聵，醍醐灌頂，怪不得他總覺得謝瑾和那些富貴人家的書生公子不一樣，原是因為他這般守禮自持，頗有文人風骨。

    父親和他說過，出門在外總要與人為善，多交些朋友，這樣以后的道路才會順些，更何況謝瑾這般厲害，若能和他做朋友，想來他也能添幾分光彩，學(xué)到不少事情。

    謝瑾這個朋友，他是交定了！

    趙承乾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會和我說這么多話還真是少見……難道說你真的早已心有所屬？”

    心有所屬。

    謝瑾聞言緘默了一瞬，眼底惆悵一瞬而逝，薄唇抿成一線，面色又平靜如常。

    “沒有。”

    那人，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分明與她朝夕相處，卻仍舊魂牽夢縈，念念不忘，所思所想皆為癡怨，求不得，求不得。

    穿著同樣的學(xué)子服，二人卻因為面容氣質(zhì)不同，看起來也全然不同，一個珠玉，一個凡石。

    只是這凡石絲毫不在乎自己被這珠玉映照得黯淡無光，還興致勃勃地自顧自開始談天說地。

    一刻鐘后，二人來到街上最大的一家書鋪，謝瑾進門后，與店家打了個照面，便開始自行取書。

    趙承乾本就是跟著他來的，自然也無事可做，掃過他手中的書冊，頓時驚掉了下巴:“《玉清隱書》《陰陽五要奇書》都是修行的書，你要修仙？”

    謝瑾眉目低垂，核對自己手中的書冊，半句話都沒有回答他，扭頭就要離開，趙承乾卻又不死心地跟上來。

    “別跟著我。”他實在忍不住，出言警告。

    趙承乾再一次無視他的警告:“謝瑾，你住在哪，你一個人?。俊?/br>
    “與你無關(guān)。”

    “整天這樣對人擺著個冷臉，真想看看，你喜歡上哪個姑娘的時候會是什么模樣……”

    “閉嘴?！?/br>
    ……

    過去的記憶再次涌來，更令他意識到，他方才所見并不是錯覺，而是冥冥中在更早的時候已經(jīng)有所注定。

    趙承乾回過神時，他們已經(jīng)了離開劍冢。

    他神思恍惚，回想起謝瑾方才看她的眼神仍覺心有余悸惴惴不安。

    謝瑾是從何時開始喜歡她的？

    三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了？對與自己血脈相連的jiejie有了不該有的心思……

    即便是同母異父的姐弟，可他二人仍是姐弟，怎可生男女之情？

    一旁的趙瓊芝終于發(fā)現(xiàn)哥哥有些不對勁，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哥，你怎么了？拿到劍開心傻了？”

    他定下心神，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謝錦茵身上，眼底是掩蓋不住的失魂落魄。

    只是怕meimei擔心，隨口回了句：“我沒事。”

    “哦，沒事就好?！?/br>
    趙瓊芝其實看得出來，她這個哥哥平日里沒有什么煩惱，整天面上掛著笑，溫柔又老實，又笨又容易上當受騙，也很少有能讓他掛心擔憂的事情。

    是因為喜歡茵茵姐么？

    雖然她覺得她這個傻哥哥配不上茵茵姐半根頭發(fā)，可要是這樣直接說出來，實在是有些傷人，還是等他徹底被拒絕死心了，她再說些挖苦他的話好了。

    “試煉已經(jīng)結(jié)束，你早些休息?！彼H為貼心地囑咐趙承乾，自己則抱著解語劍轉(zhuǎn)身就離開。

    畢竟說到底，感情的事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她才懶得插手。

    趙承乾看著趙瓊芝離開，視線又再次落在謝錦茵和謝瑾身上。

    謝瑾的神色也已恢復(fù)如常，將那份感情也隱藏得極好，就仿佛那瞬間的流露，只是趙承乾所見的錯覺。

    可他知道那并不是錯覺。

    所以趁謝錦茵轉(zhuǎn)身去和沉玉書說話的間隙，他叫住了謝瑾:

    “謝瑾，我有事要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