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下)
算起來,江淼愿意把那叁個月作為最忙碌的叁個月。他白天跟著云初學(xué)習(xí)劍法,晚上點起燈油熬夜看兵書,比當(dāng)初學(xué)畫都要認(rèn)真刻苦,但有一日云初得知他秉燭夜讀,摸索著從兜里掏出顆夜明珠,告訴他這個用起來更方便。 “……為何要幫我至此?” “這算幫忙嗎?”云初有些疑惑,大概是認(rèn)為他誤會了什么,又補充道,“怎么可能把這東西給你,我自己還要用……只是借你叁個月,你別急著感動啊?!?/br> 但是這份善意還是……異常貴重,江淼看向手中巴掌大的珠子,他能為她做什么呢,云初真的隨遇而安到了一個讓人疑惑的程度,說著喜歡吃食,但是也只是偶爾找他要一次,給她抓一把花生都能吃叁天,也看不出有什么愛好,每天找不到人的時候他就會拿把梯子爬上房頂,女孩一定會在那里或坐或躺,也不知道房頂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 到最后,江淼索性也不把梯子撤下去了,偶爾有了閑暇時間就也爬上去,云初不是難相處的人,他們比起師徒其實更像是平等的友人。偶爾也會和他講些自己遇見過的見聞,反正他也是一介凡人,沒什么需要避著的事情。不過他這段時間天天往房頂爬,倒是嚇到了他的母親,還讓小廝看護了幾日才沒有再管,也不知道這仙人用了什么方法,除了他之外,再無第二人知道她的存在。 “家?當(dāng)然有,”她手肘撐在房頂,探手拿了一塊他剛拿上來的糖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忽然帶了些無奈意味,“同門師兄弟對我都挺不錯……是我自己喜歡到處亂跑,才來到了這么遠的地方接任務(wù)。” 她似乎去過很多地方。這段經(jīng)歷大概是自己一輩子都無法見過的風(fēng)景吧,但江淼也沒有多想什么,他有自己的路要走,前些日子他去父親的兵營,他要接過父親旗幟的大話自然早傳到了這邊,雖然有不少人都沒有發(fā)表見解,但也有一大部分人擔(dān)心他的能力,他得真切走一趟,才能切實證明自己沒有大放厥詞。 雖然他當(dāng)天是鼻青臉腫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但終歸是打趴了一大波人,證明了自己再也不是曾經(jīng)那個花架子。不過云初看到了他這個狼狽樣子先是沒繃住笑了一下,又默默給他找了藥品,順便還減輕了他那幾日的修習(xí)任務(wù),他又想說謝謝,又因為她沒繃住笑了出來而把感謝的話語全憋了回去。 而相處久了,江淼發(fā)現(xiàn),面前的女孩有著難以掩蓋的仁慈,當(dāng)初只是因為一句請求的話就選擇幫他是仁慈,訓(xùn)練時說過的最重的話也不過是“你這樣的人上了戰(zhàn)場也只是去送死”,純良到根本看不出來是個久經(jīng)沙場的老油子。不過她確實也把自己總結(jié)出來的方法傾囊相授,雖然他還是無法達到她的高度,但至少也可以連過幾招,比起剛練習(xí)時要優(yōu)秀不少。 “我喜歡月亮,”她說,從指縫間去看即將溜走的月亮,“如果這世界上還有最后一個我可以安心去看,而不被任何人指責(zé)的東西……那大概只會是月亮?!?/br> 江淼沒聽懂,但這不妨礙他幫她斟滿了酒。他們的交戰(zhàn)從來不只有戰(zhàn)場,互派間諜或是刺客也都是常有的事情。結(jié)果在那一天有個刺客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衛(wèi)隊,但是摸索錯了方向,看得出來本來是想刺殺他的父親,結(jié)果卻摸到了他的宅邸,他倒是意識到了,結(jié)果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剛剛還和他坐在房頂上對月互酌的人的身形忽的消散,緊接著是下方傳來的一聲慘叫,他呆了一瞬,才才手忙腳亂地從梯子上爬了下去。 剛剛在上面看不大清楚,等到了下面江淼才注意到一身黑衣的刺客被穿透腰側(cè)釘在了墻上,身后綻出一大片血花,而前一刻還在和他笑瞇瞇喝酒的女孩背對著他,雖然看不清表情,但身邊周遭氣質(zhì)已然不同,在轉(zhuǎn)身時,她臉上還未消散的冷漠也被他看的清楚,再眨眼時,又是平時的輕松寫意。 “還有一口氣,你要問什么嗎?”云初指了指身后被釘在墻上的身影,靈劍跟在她的身后,江淼這才發(fā)現(xiàn)她用的甚至是他的佩劍——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抽出去的,而在他湊上去看,發(fā)現(xiàn)這死士直接痛暈了過去,甚至還未來得及咬下口中毒囊時,不自覺地松了口氣,而與此同時,聽到聲響的衛(wèi)隊推門而入,與檢查死士情況的他恰巧打了個照面。 于是僅僅在第二天,曾經(jīng)的“書畫公子”與歹人搏斗并輕松反殺的故事再一次流傳百巷,甚至驚擾了他還在養(yǎng)傷的父親,把他叫過去問了一早上話,才知道他最近都在做些什么事。 “天不亡我江家,”男人感慨,甚至要掙扎著下床要去見她,“快帶我……咳咳咳……” “她不愿意過多拋頭露面?!?/br> 江淼急忙攔住人,雖然云初沒和他說過類似的話,但是她也表露出出門的意愿,更何況她是個修仙的道者,不該沾染太多凡塵,為了他留下來叁個月已經(jīng)算是極限,還是別讓她在這里留下太多痕跡。 夏天要到了,他回到庭院抬頭看,無云的天空和形單影只的女孩,和與他初見時沒有任何改變的服飾和容貌。我能為你做什么呢,我能在你冗長的生命中留下什么呢。她是一個過客,身上的出世感太重,是話本中的機遇,曾經(jīng)他對書中觀棋柯爛的意境沒有實感,而現(xiàn)在他忽然有些明白——待他垂垂老矣,老態(tài)龍鐘,而她卻容顏不改,青春依舊。 他那日站在房下看了許久,忽然有了一個想法——或許,他可以為她畫一幅畫,一幅她長大之后的畫,他見不到她的容貌被時間改變的那一天,但也許……他可以嘗試著畫出來,如果云初愿意,他也可以把畫給她…… 雖然是這么想的,但是真的實施起來還有些麻煩,他這段日子練功練的太狠,手的骨架都被扭曲成了適合握劍的形狀,拿起筆時再也控制不好筆鋒走向,他的腦海中一直有著曾經(jīng)學(xué)過的技巧,但是身體卻一直不聽使喚,他嘗試了四天都沒有畫出過一張讓自己滿意的肖像,只能垂頭喪氣的放下了筆,他沒有時間了,這最后的禮物,大概也已經(jīng)送不出去。 但是他沒想到離別來得如此猝不及防,他原本想著至少得辦一桌酒席,又或者置一壺好酒讓她痛痛快快的走,結(jié)果在那一天,他一推門就看見一個慌慌張張的身影,他第一次見到如此慌亂的云初,看到他回來時她走上前,忙和他說可能要提前離開,該教的她都已經(jīng)教習(xí),希望他以后所向披靡,旗開得勝。 “發(fā)生什么事了?”江淼下意識攔了一下,總不能讓人這么不明不白的就走了,才聽見云初著急忙慌的和他解釋,也忘記了隱瞞,要不是還念著舊情,大概會直接推開他御劍走人。 “我的劍靈……”她沒有說的詳細,又換了個說法繼續(xù)說了下去,“生死攸關(guān),需要提前復(fù)命……抱歉?!?/br> 她又要去幫助別人了,聽起來像是她的友人,江淼無從而知,只是那副還沒動筆的畫,還未置辦的酒席,一切都無從開始,自然也沒有人會為此感到遺憾,他沒有立場去攔人,所以他放下手,低聲說了句一帆風(fēng)順。 如此一別,大概就是永別。 依稀記得云初那時對他笑了一下,至少在那一刻,她看起來很像鄰家比他小十余歲的meimei,就像來時的突然,她走的也是迅速,踩上靈劍飛上天就沒了蹤影,連想要看她往哪邊飛,目送一下都來不及。 江淼只漫無目的的看了一會天邊,就低下頭,走進了房間。 他也有自己的事情,沒有那么多時間去緬懷故人,他受了恩賜,而現(xiàn)在,是時候該再一次做出選擇,他跨上戰(zhàn)馬,提起長槍時還有些恍如隔世,槍桿和他作畫時用的毛筆都是木制,也許難得的掀起了他心底的波瀾。 他會贏的……一定會。 戰(zhàn)鼓雷鳴,男人高聲命令,小腿夾了一下,帶頭沖向了金戈黃沙中央。 因為在那時,心底原本熄滅的想法又重新燃燒起來:他想為她畫一幅畫,為那個他看不到長大容貌的女孩做出一副少女畫像,不為任何人,只留給自己,幾十年的生活太過于漫長,他總得留下點痕跡,讓他看到那副畫,就想起自己也曾有一個忘年之交,得到過也許對她來說微不足道,但是卻改變了他的生命軌跡的,一次拯救。 而如果想讓他再拾起作畫手藝……他得先把和平帶來此地。 — “是個好結(jié)局。” 沉默半晌,云初才緩緩說道,聽完了整個故事后確實有了些實感,她好像的確救過一個人,又教了他什么,有些記不清臉,只能勉強想起來是個要強的小少爺,明明擅文,為了自家祖業(yè)愣是從了武,沒想到……還真讓他打出了名堂。 “你覺得……他成功了嗎?” 阿青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包子,湯包汁水飽滿,用料也很新鮮足份,難怪是這個酒樓的招牌。 “嗯……阿青,”云初想了想,再開口時,已經(jīng)帶著一陣不知名的笑意,“你還記得,這先生開場白時,說的是什么故事嗎?” 一個仙人,和本鎮(zhèn)最大富商,江家的故事。 戰(zhàn)爭不再,這個邊陲小鎮(zhèn)的居民終究適應(yīng)了另一種生活方式。阿青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不過小道長怎么一副不關(guān)自己事的模樣啊,明明也是故事中的一個主要角色,桌子上早餐已經(jīng)吃了一多半,他才又想起來一件事,抬頭問了一句: “所以,那顆夜明珠……” 在那一刻,阿青看到了今天到目前為止,云初情緒波動最大的一個表情。 “我去……還真忘要回來了?!?/br> — “我知道承影是怎么樣的人?!?/br> 女孩身上還帶著趕回來的塵土,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把那顆獸膽交上去,就馬不停蹄的來了這邊,清流宗那些師兄也真是荒謬,怎么就要把劍靈扔進火爐重新鍛造……宗門大會那些老不死的話還敢信,真要粉身碎骨重塑體魄,那天下第一劍還算什么天下第一劍。 她甩掉了劍刃上的血珠,對著看不清表情的男人笑了出來,眼睛亮晶晶的。 “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嗎?” — 初初:凈損失夜明珠一顆 阿青:聽老婆故事下飯 嗯……至于畫畫沒畫成……要是沒畫成功,咋能只被一個賣炭翁瞧半張,就能認(rèn)出本人來呢(??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