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獅子高臥

    榮世禎心頭轟然一震，神智清醒了四五分，咬牙怒道：“大叛賊！你……你還有臉來見我，你害得我好苦……”

    元楓漪微笑道：“那支毒箭是我的部下私自放的，并不是我的命令。我那時說過不殺你，我就絕不會殺你?！?/br>
    他伸手來扯榮世禎的袖子，榮世禎竭力想要掙扎，可是身子猶如木頭般僵臥在地，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元楓漪掀開他的袖子，借著月色看了箭傷，說道：“你傷口恢復(fù)得很好啊，不愧是平南王世子，定是用了不少好藥?！?/br>
    榮世禎死瞪著他，氣喘吁吁道：“你們已經(jīng)丟了慶州，怎么還不夾著尾巴逃回關(guān)中？竟然膽大包天，半夜?jié)撊雲(yún)峭ぱ瞄T……難道就為了看一眼我的傷？”

    那幾個蒙面人都圍到了元楓漪背后，一人單膝跪下，在元楓漪耳邊說了幾句話，榮世禎隱約聽到什么“他隨身帶的都是尋常文書，并無云南的軍事情報”等語。

    元楓漪點了點頭，向榮世禎笑道：“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若是答得出來，我們就立刻離開，擔(dān)保不傷你分毫。你若是答不出來……呵呵?！迸赃呉粋€蒙面人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作勢在榮世禎臉前晃來晃去。

    榮世禎臉上感到一陣陣寒意，但面色毫無改變，冷笑道：“你省省罷，榮家的人死也不會向你搖尾乞憐?！?/br>
    元楓漪不理他，兀自問道：“云南榮氏和遼北蕭氏要在青昌會師，聯(lián)軍攻打關(guān)中，此事我已盡知，我還知你們云南十萬大軍已經(jīng)上路，但蕭氏卻一直沒有動作，這是為什么？你為什么突然跑到慶州來？你們到底在耍什么花槍？”

    榮世禎心中登時醒悟：“火獅子身為賊軍首領(lǐng)，冒著極大風(fēng)險，親自潛入?yún)峭ゆ?zhèn)，就是為了打探會師實情。”

    其實他自己也是為此而來，但怎能在敵人面前自認(rèn)無知？火獅子若是知道云南大軍此刻真正孤軍無援，豈有個輕饒素放的？

    榮世禎因冷冷說道：“軍機萬分緊要，我怎能泄露與你？”?那蒙面人拿匕首緊緊貼住了榮世禎的臉頰，刀鋒在柔膩的肌膚上劃破了一道血線，喝道：“小兔崽子，死到臨頭還敢嘴硬?！?/br>
    榮世禎怒目瞪視著元楓漪，說道：“你以為我怕死嗎？別以為你們以死相脅，就能從我嘴里撬出情報，你們下錯鐵鍬了！快快殺了我！”

    元楓漪伸手拉開了那柄匕首，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死，死是最便宜的事。你既然不肯實說，我只有拿你演一場戲了。”

    榮世禎說道：“演什么戲？你這話什么意思？”

    元楓漪笑了笑。后面兩個蒙面人把榮世禎抬回床上，榮世禎竭力側(cè)目看去，只見元楓漪取出一只包袱，打開來掏出一套衣褲，依稀卻是吳亭鎮(zhèn)衙門軍士的服色。

    元楓漪拔出一柄匕首，迅速刮光了蓬亂的胡子。一個蒙面人服侍他換上官府衣服，又把地下打掃干凈。元楓漪吩咐道：“你們都去罷，按計劃行事?！北娒擅嫒舜鸬溃骸按髮④娙f事小心！”挨個兒從窗中躍出。

    元楓漪看了一眼外面夜色尚晚，便大喇喇往床上一躺，放下帳子閉目養(yǎng)神。

    榮世禎躺在床的里側(cè)，被他硬生生擠著半邊身子，但覺他身上熱得要命，又散發(fā)出一股濃烈的男子氣息，榮世禎心中煩厭倍增，恨不得立即跳進水里洗個干凈，無奈四肢發(fā)軟，半分退避不得，只得咬牙說道：“你為什么非要睡我邊上？”

    元楓漪說道：“我愛睡哪兒就睡哪兒，難道要聽你的號令？”

    榮世禎氣急欲昏，說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要殺要剮能不能來個痛快？”

    元楓漪連眼睛都不睜，把手往榮世禎胸前一摸，嗤啦一聲撕下一大片衣襟，團了一團就塞到了榮世禎嘴里，說道：“你給我老實些，到時候自有分曉。”榮世禎口里嗚嗚直叫，元楓漪哪里管他？

    要說元楓漪孤身留在官府，周圍全是敵人，只要有人發(fā)現(xiàn)他藏在平南王世子的屋里，那必定是刀劍加身，死無葬身之地，可他竟然毫無恐懼，不一會兒就呼呼大睡起來。

    榮世禎見他滿不在乎的模樣，不由得更增驚懼，暗道：“他膽敢以身犯險，必定有什么重大圖謀。他說要演戲，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可不能助紂為虐?！庇谑擎?zhèn)定心神，凝氣吐納，只盼著早一點恢復(fù)力氣，只要能出聲喊叫，驚得外面的侍衛(wèi)沖殺進來，那就能脫困了。

    黑暗中只聽得火獅子的呼吸舒緩而有節(jié)奏，榮世禎只當(dāng)他不存在，一門心思只顧著調(diào)運內(nèi)息。他從小跟隨家將修習(xí)劍法，氣功也有十來年的根基，雖比不上武學(xué)大師，但也算是行家。

    他靜靜吐息半晌，漸覺手腳恢復(fù)些微力氣，側(cè)目看火獅子睡得沉沉的，他便扯開了口中布團，一手撐著床板，極緩慢地坐起身來，火獅子在睡夢中毫無反應(yīng)。

    榮世禎屏住一口氣，悄悄爬到火獅子身體上方，先把左手左腿跨到床側(cè)，火獅子一動不動，他再慢慢挪動右腿，火獅子忽然之間抬起了右手！

    榮世禎整個人如墜冰窟，手腳停頓在空中，登時不敢再動。

    萬幸火獅子抬起手來，只是在下巴上撓了撓，便順勢放在了胸前，繼續(xù)酣然而睡，似乎并未察覺身上正有人跨過。

    榮世禎暗暗捏了一把汗，圓睜雙目注視著元楓漪的面孔，生怕他再有什么動靜。

    黑暗中只見元楓漪一張方臉，長得勇武俊朗，英氣勃勃，年紀(jì)其實還很輕。誰能想到這樣一個青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元氏叛賊首領(lǐng)？

    榮世禎這時候只消再有幾分力氣，就能拔出火獅子的匕首來把他刺死，但他這時候手腳虛軟，光是爬起來就出了一身虛汗，若是驚動了火獅子，再把匕首奪了回去，反受其害。

    等了半響，榮世禎這才把右手右腳也挪到了床側(cè)，左腳踩在地下，剛好蹬住了踏板，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聽在耳中響亮無比。榮世禎又吃了一驚，往床上一看，只見火獅子并無異狀。

    榮世禎心頭突突亂跳，趕緊下床沖向屋門。無奈腳步虛軟，雖然有心快走，但仍得一步步慢慢挪過去。不過數(shù)丈之遠，卻似走了一輩子那么久。

    好容易挨到門邊，榮世禎伸手一推，門扉緩緩打開，滿院夜色昏昏。榮世禎提腳踏過門檻，由不得頭重腳輕，氣力耗竭，只想立刻閉上眼睛睡死過去，他狠心咬了咬舌尖，再把另一只腳拼命提了起來，卻被門檻絆了一下，禁不住向前撲倒在地。

    院子里站著幾個漢子，見狀急忙奔到階下，驚道：“是世子！”“世子出來起夜么？”說著七手八腳來拉扯榮世禎。

    榮世禎抬起昏花雙眼看去，只見那幾個漢子都是本地衙門的軍士，卻不是他自己帶來的云南侍衛(wèi)，榮世禎也顧不得許多，反手拽著一人的衣襟，急道：“里面……里面有火……”

    忽聽得有人說道：“怎么了？”接著一人匆匆走入院中，全身盔甲鮮明，卻是吳亭鎮(zhèn)長官許都統(tǒng)。

    榮世禎如得了救星，低低喚道：“許都統(tǒng)！你……你快過來……”

    許都統(tǒng)走來扶著榮世禎，說道：“世子有何吩咐？”

    榮世禎說道：“火獅子就在我屋里，你快去殺了他！”

    許都統(tǒng)一怔，抬頭看了看那幾個軍士，眾人都露出奇怪的表情。

    榮世禎急道：“真的，你們進去一看便知。”眾人都不答話，只用極其古怪的眼神瞧著榮世禎。

    榮世禎沒來由覺得一陣毛骨悚然，見他們都不相信，只得提氣傳喚自己的手下，啞聲喚道：“平南王府侍衛(wèi)何在？快、快來護駕！”他叫了好幾遍卻沒人應(yīng)。

    門口忽然有人笑道：“你在叫我嗎？”

    榮世禎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只見元楓漪笑嘻嘻站在門口，榮世禎忙奮力抓住許都統(tǒng)，說道：“那人就是火獅子，你們快點殺了他！還等什么呢！”

    許都統(tǒng)卻一言不發(fā)，默默垂下了眼眸。

    榮世禎心頭劇震，剎那間幡然醒悟：“你們是一伙兒的！”電光石火間想通了一切：許都統(tǒng)暗中叛投了賊軍，所以火獅子才喬裝打扮來了吳亭鎮(zhèn)，半路上撞見了平南王府一行人，便來一招甕中之鱉。就是因為許都統(tǒng)跟賊軍里應(yīng)外合，火獅子才能輕而易舉半夜?jié)撊胙瞄T，放迷香來對他下手！

    榮世禎此行帶來八百侍衛(wèi)，因衙門房屋不多，白日里由許都統(tǒng)安排著，把一大半云南侍衛(wèi)都挪到了兵營下腳。住在衙門的云南侍衛(wèi)，少說也有三百人，近身伺候世子的總有三四十人，這些云南人都去哪里了？難道都悄無聲息遭了毒手？

    榮世禎不由得怒從心頭起，罵道：“好啊，姓許的，原來你也做了叛賊！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又吃朝廷水米，又做賊軍jian細，你還是個人嗎？忘恩負(fù)義，豬狗不如！”那幾個軍士牢牢架住了榮世禎，榮世禎破口大罵，氣得臉通紅。

    許都統(tǒng)充耳不聞，抱拳迎上前去，恭恭敬敬說道：“平南王世子剛要逃跑，被我們攔下來了。”

    元楓漪望著榮世禎笑道：“我真小看了你，竟不知你中了迷香還能行動?！?/br>
    榮世禎怒罵道：“一個老賊，一個小賊，遲早叫你們五馬分尸，不得好死！”

    元楓漪問道：“那些云南人的情形如何？”

    許都統(tǒng)說道：“平南王世子的近身侍衛(wèi)們，全都用迷香放倒了，眼下都鎖在班房里。其余的侍衛(wèi)們都睡在外面房里，通不知一字兒。明早他們醒來，還要想個法子遮過去才好?！?/br>
    元楓漪說道：“不打緊，我自有主張?！?/br>
    榮世禎氣得兩眼發(fā)昏，四肢又踢又打，拼命掙扎。

    元楓漪笑道：“帶他進來陪我睡?！蹦菐讉€軍士把榮世禎腳不沾地架入房中，拿繩子來捆住了他的手，牢牢吊在了床頂上，隨即魚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