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楓湖靜舟

    榮世禎說道：“是！只是父王也說過‘身先士卒’四個字，兒臣不求中軍大帳之位，只求鞍前馬后奔馳王事，否則何時才能長進？”

    榮元量說道：“也罷。等到青昌順利會師之后，你就去歷練歷練?！?/br>
    榮世禎大喜，謝恩退下。

    眾人又商議了一會兒，便即各自領(lǐng)命而去。

    蕭在雍派來的使者候在廊下，等到榮世禎出來，便緊緊跟了上來，從懷中拿出一封信，說道：“王爺給世子殿下的親筆信在此。”榮世禎忙接來袖著，拿到自己屋里拆開看了。

    只見蕭在雍筆致瀟灑，游龍走鳳，在信里喚他為“世禎”，問他近來身子如何，過得快活不快活，又說自己一切都好，只是常常想念他，并無一字提到軍情大事。

    榮世禎又是歡喜又是寬慰，當(dāng)即提筆回了一封長信，教使者帶回去給蕭在雍。他求父王派他去前線，一來是為了歷練資歷，二來也存了些私心，只盼能跟蕭在雍并肩殺敵，彼此看顧。

    那廂平南王也親筆寫了回信，鄭重允諾會師之事。蕭在雍的使者在云南逗留了兩日，便拿著平南王父子的兩封信回去復(fù)命。平南王不日點了三員家將，率領(lǐng)十萬大軍浩浩蕩蕩開赴北方，不在話下。

    這月十八日是平南王的壽辰，榮元量本來想著一則孝哀太子新喪，二則大戰(zhàn)當(dāng)前，因此早早回了眾親友，今年不擺壽酒。誰知眾親友仍是一車車賀禮流水價送到王府。榮元量推脫不過，待到了壽日，只得在王府里設(shè)了宴席，下帖子請來一眾至親好友。

    這一日，平南王府門庭若市，熱鬧非凡。高應(yīng)麟也帶了字畫禮物來拜壽。平南王將他奉為上賓。

    平南王因不愿叫戲班子來大作喜樂，只請了幾個樂伎來彈琴唱曲。酒過三巡，眾樂伎唱起了，春錦城的總兵大人笑道：“誰似老王爺這般圣恩眷顧，富貴雙全，什么時候世子殿下給王爺添個小孫兒，那真是兒孫滿堂，好大的福氣！”

    榮元量笑了笑，榮世禎心想：“聽這口氣，又是來給我做媒的?！?/br>
    果然那總兵大人又續(xù)道：“世子殿下青春年少，也該娶個世子妃了。我倒知道一個人家的女孩，德行模樣很是出眾?！?/br>
    榮元量點點頭，說道：“這孩子早早沒了母親，少不得我為他cao心一切。你若認識好的，只管告訴我?！?/br>
    榮世禎笑道：“這兒放著一位昭王殿下也沒有妻室，我怎么能越過他先討媳婦呢？”

    眾人哈哈一笑，高應(yīng)麟只冷冷道：“世子說笑了?！?/br>
    酒席上又吃喝說笑了一陣兒，那些年紀(jì)老的便到后室去歇息吃茶，榮世禎則領(lǐng)著那些年輕的王孫子弟到了后花園，自去找樂子。

    這天云淡風(fēng)輕，花園秋光如畫，眾子弟也有三兩踢球的，也有賭酒投壺的，歡聲笑語不斷。玩得興起，有人又叫了那班樂伎過來唱曲，連著唱、、等時新小曲，眾子弟聽得如癡如醉，連聲叫好。

    榮世禎推脫說他要進屋更衣，獨個兒起身離去了。走到松樹墻邊，那悠悠揚揚的歌唱聲遠遠傳來，聽著不甚分明。

    忽聽得窸窸窣窣一陣響，只見高應(yīng)麟一襲玉色衣裳，從菊花圃畔走過來了。

    榮世禎笑道：“方才好一陣子沒見到你人，原來是躲到這里來了。”

    高應(yīng)麟問道：“你怎么也跑出來了？”

    榮世禎說道：“大家正玩得好好的，也不知是誰叫了優(yōu)兒來唱曲，凈是些愛恨情仇、春愁秋怨的唱詞，動不動就死去活來哭斷了腸子，我可不愛聽?！?/br>
    高應(yīng)麟說道：“你不喜歡相思感傷之詞？”

    榮世禎笑道：“我只是不明白，相思便是相思，有時候甜滋滋的，有時候暈乎乎的，何來那許多傷悲辛酸？聽得人好不耐煩。倒不如大家痛痛快快投壺耍子。不過，我也不好阻了他們的興致，只好我自己跑出來不去聽他罷了?！?/br>
    高應(yīng)麟低頭看向那菊花圃，姹紫嫣紅的名品秋菊開得嬌艷雍容，盡態(tài)極妍，低聲道：“相思也并非一味甜蜜快樂，酸甜苦辣都是尋常?！?/br>
    榮世禎吐了吐舌頭，笑道：“自己是光棍，卻還教別人?！?/br>
    忽聽得松樹墻后面有人說道：“榮世子去哪兒了？”又有人嚷嚷道：“他是主人，怎么反而逃席？”“快叫他回來點一首曲子?！?/br>
    榮世禎忙拉著高應(yīng)麟，笑道：“走走走，可別叫他們逮住了。咱們躲到蓮花池那兒去罷?！?/br>
    高應(yīng)麟給他拉扯著在王府花園里左拐右轉(zhuǎn)，好一會兒穿過假山洞，來到池塘邊上。

    平南王府的蓮花池甚是朗闊，晚秋時節(jié)，蓮花俱凋，衰草殘菱早已除凈，只見池面波平如鏡，倒映出兩岸紅楓似火，水上水下兩個火紅世界相對，分外明艷流麗。

    榮世禎見岸邊泊著一艘小船，忙拉著高應(yīng)麟的袖子說道：“我來撐船，咱們躲到水上去，看誰能捉得住咱們。”

    高應(yīng)麟拗不過他，只得跟著上了船。

    榮世禎將船槳往岸邊一撐，用力一推，那船兒就劃開水波，慢慢飄蕩起來。榮世禎再伸槳入水，輕輕一劃，那船卻打了個旋兒。榮世禎“咦”了一聲，又劃了幾下，那船就在原地轉(zhuǎn)起圈兒來，船頭船尾在水面上劃開一道道漣漪，漸漸擴大。

    榮世禎笑得不行，說道：“這怎么回事?。俊?/br>
    高應(yīng)麟兩手扶著船舷，一面坐在船里打著圈兒，一面無奈道：“我看你胸有成竹的，還以為你是行家，原來你不會劃船?！?/br>
    榮世禎說道：“我看駕娘平時都是這么劃的，有什么難的？”

    高應(yīng)麟說道：“你不知其中門道，才覺得容易?！?/br>
    榮世禎說道：“我一定能學(xué)會，你看罷?！?/br>
    高應(yīng)麟不語。榮世禎又揮槳劃水摸索了一會兒，逐漸找到了竅門，把船頭慢慢調(diào)正，一下一下劃到了池心，抬眼笑道：“你沒話說了罷？”

    卻見高應(yīng)麟緊抿薄唇，眼望遠處，似乎懷著什么心事。榮世禎猛然想起孝哀太子就是墮船落水而死：“好端端的，我非拉著他坐船作甚？就算他不忌諱，心里也架不住難過。”

    榮世禎懊惱極了，但若是出口道歉，反而更引起他的傷心事，于是面上仍是笑嘻嘻的，說道：“這船雖小，劃起來也挺費勁的，我要歇一歇膀子?！?/br>
    他把小船劃到對岸聽荷亭下，泊在一株大楓樹下，然后兩手墊著腦袋，往后躺倒在船艙里閉目假寐，心道：“他一定會悄悄走開?！?/br>
    榮世禎方才喝了幾杯酒，躺了一會兒，只見天光云霞透過楓枝落下斑斕光影，小船搖搖晃晃，柔漫水波輕輕碰撞船身，他漸漸真的泛起了困意。

    高應(yīng)麟那頭卻靜悄悄的的，一點兒動靜也無。風(fēng)忽而轉(zhuǎn)大，一陣陣吹動楓樹，紅楓葉葉飄然而落，不一會兒就在船上積了薄薄一層。

    榮世禎翻了個身子，幾枚楓葉悄然滑落肩頭。半夢半醒間，忽覺有人輕輕從他發(fā)間摘下了落葉，榮世禎低聲道：“你想下船就下去罷，不用管我?！?/br>
    高應(yīng)麟?yún)s不語，榮世禎又覺得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慢慢撫摸著他的臉頰，榮世禎閉著眼睛，低低“唔”了一聲。

    忽然小船晃動了幾下，是高應(yīng)麟慢慢移到了榮世禎這一頭。榮世禎睜開眼睛看向他，說道：“怎么了？”卻撞上高應(yīng)麟那對冰泉冷清的目光。

    榮世禎心中一動，高應(yīng)麟默默低下頭來，輕輕吻住了榮世禎的嘴唇，溫軟柔膩。

    榮世禎稍覺驚訝，微微瞪大了眼睛。

    高應(yīng)麟神色依然冷靜，定定看著榮世禎，只是覆著他的嘴唇，一動也不動一下。

    榮世禎也不知怎么的，只覺得身上似乎有一股暖水流過，便伸出舌尖，碰了碰高應(yīng)麟的薄唇。

    高應(yīng)麟這才閉上眼睛，一手捧住榮世禎的臉頰，一手攬住了他的腰，緩緩與他唇舌勾纏，耳鬢廝磨。

    榮世禎感覺很是舒服，只想要兩個人一直這么親吻下去，他便摟住了高應(yīng)麟的脖子，口中輕輕哼哼著。舌送丁香，甜唾溶心。

    楓葉落滿岸邊水面，小船隨波不斷飄蕩。兩個人在楓樹下交頸摟抱，許久許久才舍得放開。

    高應(yīng)麟見榮世禎的嘴唇變得紅通通、水潤潤的，想到自己方才忘情失控，一時不知道如何收場。

    榮世禎忍不住笑了，側(cè)身搭扶著船舷，斜睨著高應(yīng)麟道：“你為什么要親我？”

    高應(yīng)麟一言不發(fā)，轉(zhuǎn)頭看向水面。

    榮世禎伸手點了點他的肩膀，笑道：“你是不是喜歡我，所以才親我？”

    高應(yīng)麟說道：“你不喜歡我，還能那么……親我?！?/br>
    榮世禎說道：“我沒有不喜歡你啊，其實，我挺喜歡你的?！?/br>
    高應(yīng)麟回頭道：“那你是想腳踩兩條船了？”

    榮世禎好笑道：“誰踩誰了？你親了我一下，就開始管著我了，好大的威風(fēng)?！?/br>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嘴唇上仿佛還留存著那溫柔的觸感，他油然想到了蕭在雍，不知什么時候能見他？什么時候才能跟他在一處？

    高應(yīng)麟見他這副神色，心想：“他還是真心喜歡別人，只是把我當(dāng)作好朋友。譬如貓兒互相舔毛，不過是嬉戲玩鬧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