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yàn)椴恢?，卓玨只趴在賀臻的背上，一邊揪了些旁邊野草，擠出來汁液，涂在兩人身上，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那些被對方遺忘了的往事。

    賀臻是在卓玨養(yǎng)母，去世沒多久的時候來這個小村莊的。

    雖然養(yǎng)母對卓玨沒有多好，可他那時候只有十幾歲，對對方還是有依戀的，因此那段時間他沉浸在悲傷之中，過得渾渾噩噩的不說，連別人欺負(fù)他，他都懶得還擊。

    而賀臻則是根本不適合農(nóng)村的生活，別的生活上的難處，他還能忍，但大少爺那時候還細(xì)皮嫩rou的，特別招蚊子，動不動就被咬一身包，有時候還會腫得和豬頭一樣，因此沒少被人嘲笑。

    可賀臻和卓玨不同，賀臻會惡狠狠地罵回去，打回去。

    他學(xué)過一些功夫，雖然偶爾也會因?yàn)殡p拳難敵四手，干不過對方，可他睚眥必報，不放過任何一個報復(fù)的機(jī)會，下手還特別黑，因此幾次之后，那些人也就不太惹他了，轉(zhuǎn)而將所有的惡意，都放在了卓玨這個受氣包身上。

    后來某天卓玨給班級挑水，足足來了五六個人找茬，將水桶撞翻了不說，還故意將半桶水淋在了他身上。

    他們以前也這樣做過，往常不會發(fā)生任何事情，卓玨甚至不會去告訴老師。

    但那天巧或者不巧的是，被路過的賀臻看到了。

    賀臻不但是一個敢于自己反抗的人，他還急公好義，因此這種事情他沒看到就算了，看到了，他就一定要管。

    于是他沖了過去。

    如果只有賀臻自己的話，他就算打不過那些人，也能全身而退，但他自覺不能把卓玨留下，于是難免要吃點(diǎn)兒虧。

    可就在那領(lǐng)頭的人，要一腳踹在賀臻腿上，讓他跪倒在地的時候，那人被卓玨揮舞著扁擔(dān)，給打趴下了。

    卓玨加入了戰(zhàn)局，他雖然力氣不大，但敏捷性高，手里又有“利器”，外加賀臻的配合，最后他們兩人將那幾個人打得抱頭求饒。

    那幾個癟三還敢告老師，可知道了真相的老師，又將那些人臭罵了一頓。

    賀臻聽得眉開眼笑，等老師走了還很開心的這卓玨說，他覺醒了，有了反抗的意識，以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卓玨知道自己沒有，他以前只是并不在乎那些人，宛如跳梁小丑般的所作所為，剛剛之所以抄起扁擔(dān)，是他覺得自己不能讓幫助他的人受傷寒心。

    不過他和賀臻的關(guān)系，并沒有因?yàn)檫@次的并肩作戰(zhàn)而變好，他只是投桃報李的告訴賀臻，可以用那種野草的汁液防蚊，再見他們還是陌生人。

    但從那以后，卓玨也沒有再任人欺辱。

    因?yàn)樗?，不管賀臻為什么幫他，他都不想讓一個關(guān)心過他的人失望。

    再后來……

    當(dāng)初照顧賀臻的那戶人家，收了賀家的錢后，剛開始對賀臻還不錯，可一兩個月賀臻家里人都沒來看他，也沒打電話詢問他過得怎么樣，就連賀臻被人欺負(fù)，都是自己出頭，他們就起了壞心思。

    那家人不但對賀臻指桑罵槐，說他吃得多、不干活，嬌氣之類的，甚至不讓他上課，想逼他去幫自家干農(nóng)活，還美其名曰他需要鍛煉。

    賀臻怕父母擔(dān)心，因此沒有聯(lián)系他們，只是警告了那家人幾句。

    可那家人非但不覺得自家過分，反而覺得他們一家子大人，還拿捏不了一個小孩子？

    于是他們得寸進(jìn)尺、變本加厲，一次只因?yàn)橘R臻多吃了一塊rou，就把人給趕了出去，讓賀臻去自生自滅。

    那時卓玨剛好路過，看賀臻拍門板把手都拍紅了，那家也不開門……他見不得幫過自己的人露宿野外，于是順手把人給撿自己家去了。

    可賀臻報復(fù)心真的很強(qiáng)。

    當(dāng)時他沒多說什么，乖乖地跟著卓玨走了，第二天他卻趁著那家人去下地的時候，撬門直接把父母當(dāng)初留下的錢，都給拿走了。

    還不嫌臟地潑了那人家一屋子的大糞。

    那家人自然鬧起來了，可賀臻去了村長家，直接將父母給的那幾萬塊拿了出來，口齒伶俐地將這家人的所作所為，都講了出來，并且只從里面拿了一萬塊，做自己接下來日子的生活費(fèi)，至于剩下的，賠了那家屋子外都捐出去，給村子修繕祠堂。

    所以后來村長出面，一分錢沒賠那家不說，還把那家罵得狗血噴頭，讓他們給賀臻道了歉，還讓他們把賀臻請回去。

    道歉賀臻讓了，但賀臻根本沒接受，而且從那天開始，他就搬去了卓玨家住。

    卓玨講得很開心，“當(dāng)時你很臭屁地和我說，你不和家里說，一是不想父母擔(dān)心，二是這種事情，自己輕輕松松就能解決了，殺雞焉用牛刀?！?/br>
    至于賀臻拿走的那一萬塊錢……哦，不止一萬，賀臻雖然不能去銀行取錢，但手里也是有些現(xiàn)金做私房錢的，他將那些錢幾乎都花在了卓玨家，比如安了那對兒結(jié)實(shí)的門板，比如打了院子里的那口井，比如買了家里的那張床。

    總之，賀臻努力地想讓他過得好一些，好一些，再好一些。

    而賀臻想著卓玨家里那不搭調(diào)的床，覺得自己那時候?qū)徝勒娌睢?/br>
    不過那不是重要的，他問卓玨，“我說了殺雞焉用牛刀這個詞？”

    卓玨“嗯”了一聲，“說了?！?/br>
    賀臻嘬了下牙花子，肯定開口，“我那時候就看上你了，不然我這種人，不會隨隨便便說成語，還是那么裝逼地成語?！?/br>
    還有一點(diǎn)他好意思沒說，就是當(dāng)著卓玨的面，他居然只敲門，沒罵人，肯定是想給自己保留點(diǎn)兒美好的形象。

    他自己都很納悶，“我還真是早熟，而且對你絕對是真愛，不然怎么一點(diǎn)兒猶豫都沒有的，說彎就彎了?！?/br>
    在他的認(rèn)知里，他從小到大，喜歡的可一直都是女孩子。

    卓玨聽他這么說，頓了一下開口，“因?yàn)槟菚r候你認(rèn)識的我，其實(shí)也是個女孩子。”

    他養(yǎng)母身體不好，終身未嫁，在這種落后封建的小村莊，如果抱一個男孩養(yǎng)大，很容易遭人非議，而且他的身體情況還特殊，所以對方一直將他當(dāng)做女孩子養(yǎng)。

    最初卓玨對這種安排，并沒有什么異議。

    他不懂是一方面，外加生活的重?fù)?dān)壓在肩膀上，讓他也沒有精力來思索這些，所以他也一直當(dāng)自己是個女孩子，于是在賀臻和他表白后，開始和對方偷偷地早戀。

    直到賀臻離開后又過了一陣子，他才在生理衛(wèi)生書上，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勁。

    再后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和做女孩子相比，他更認(rèn)同的性別，是男生，所以才費(fèi)了很大周折，將身份證改了過來。

    卓玨又一次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真的不知道。”

    賀臻聽得咬牙切齒，“你要再和我說這種話，我就會想揍自己一頓?！?/br>
    他后悔得不行，“我走的時候?yàn)槭裁礇]有帶上你呢？我……”

    可他又想到，如果帶上卓玨，對方在那場車禍里，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未知數(shù)。

    卓玨聞言，安撫地親吻著他的鬢角，“你說過要直接帶我走的，可那時候我養(yǎng)母的墳地出了些問題，需要我處理，而且你當(dāng)時說很快就會回來找我，還說你父母都很開明，也會對我很好……只是造化弄人而已，不怪你的?！?/br>
    賀臻聽他這么說，心里嘆了口氣，“可我還是讓你傷心了。”

    他真的很沮喪，覺得是自己讓卓玨吃了苦頭，“我至少應(yīng)該告訴你我是誰啊?！?/br>
    他肯定沒有告訴卓玨。

    也許是因?yàn)橄氡Ｗo(hù)對方，也許是想要后來給對方一個驚喜，但總歸，怪他那時候太弱小、太幼稚。

    如果他告訴卓玨，對方至少知道他是誰，至少能找到他。

    他真的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和卓玨，沒有考上同一所大學(xué)，那等未來的某一天，自己想起了一切，會留下多大的遺憾。

    卓玨見他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就故意開口，“傷心倒是沒傷心多久，因?yàn)楹髞砭椭皇Ｏ律鷼饬恕！?/br>
    賀家夫妻出事的事情，小村子里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他只能當(dāng)賀臻這種富家少爺，像很多狗血里那樣寫的，只是和他玩玩，將他當(dāng)做消遣的樂子。

    所以他無數(shù)次地警告自己，不能為這種人傷心，只要憎惡對方就夠了。

    而且自己一定要努力的出人頭地，這樣日后才有可能見到賀臻，狠狠地啐他一臉。

    直到，他在大學(xué)的時候看到了賀臻……

    賀臻問他，“你為什么不那時候就沖過來把一切都告訴我，再揍我一頓呢？”

    他現(xiàn)在感覺卓玨那四年小打小鬧似的針對，根本就不夠解氣。

    卓玨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shí)話，“我不知道你失憶了，而且我從女生變成了男生，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

    最關(guān)鍵的是，從他看到賀臻，他就知道，自己所謂的恨，都是自我欺騙而已。

    如果不愛，又怎么會恨。

    所以他想維持住自己僅剩的自尊——只要不和賀臻相認(rèn)，就代表了自己不在乎。

    但他最開始的時候，并沒有打算和賀臻作對，畢竟當(dāng)初賀臻喜歡自己，就應(yīng)該是個直男，而他不但不是女孩子，甚至連男孩子都不是。

    他只是一個身體畸形的怪物。

    可住在寢室的第一天晚上，他們寢室和很多寢室一樣，開展了一次促進(jìn)互相了解的臥談會。

    那天晚上寢室的另兩個哥們，放飛自我的訴說了從小到大的明戀和暗戀，還說希望大學(xué)的時候，能進(jìn)行一場浪漫的戀愛。

    而輪到賀臻的時候……

    賀臻也想起了那天自己說的話，“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人，至于戀愛么，順其自然……”

    他當(dāng)時還開了個玩笑，“如果有比卓玨還漂亮的女生，我就考慮一下?！?/br>
    想到自己當(dāng)初說的蠢話，賀臻慪的想要吐血。

    要不是現(xiàn)在背著卓玨的話，他都能再抽自己兩個嘴巴。

    但現(xiàn)在，他只能感慨開口，“寶貝兒，你可真愛我?！?/br>
    換位思考一下，要是有個“渣男”和自己表白后就跑了，過后還表示沒愛過，自己肯定沖上去把人揍掉半條命。

    可卓玨聽他這么說，卻對他開口，“是啊，賀臻，我真的很愛你?！?/br>
    如果不愛，他不會做那么多多余的事情，來報復(fù)賀臻，如果不愛，不會阻撓賀臻搬離寢室，如果不愛，他不會故意去打擾賀臻和別的女孩相處，如果不愛，他不會在那天答應(yīng)去酒吧，不會激賀臻吻自己，更不會之后在酒店，不顧一切地和賀臻纏綿……

    卓玨將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地展示給賀臻看，包括他的自卑，和那似乎沒必要，卻又必須存在的自尊，“我也不想這樣，我也想過放棄，我有時候會想，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不能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我告訴自己，我這樣做，是你罪有應(yīng)得，可我其實(shí)知道，我一直知道，真相并不是那樣，真正的理由，只是因?yàn)槲覑勰?，我不甘心，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我沒有資格?！?/br>
    卓玨說到這里的時候，喉頭有些微微地哽咽，“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真的是個女孩子該有多好，那你至少還有接受我的可能，哪怕我真的是個男孩子，我也可以掰彎你……”

    他又忽然大聲，“對不起，賀臻。”

    賀臻嗓子也有點(diǎn)緊，“都說了不要和我說對不起，要說也應(yīng)該是我和你說?！?/br>
    卓玨卻開口，“別的事情，我們就不要爭論誰對不起誰了，但這件事情，我一定要和你說對不起，因?yàn)槭俏野涯阆氲锚M隘了，我覺得你接受不了我，你會覺得這樣的我是怪物，這是我的錯，你明明那么好……”

    再被自己那樣對待后，還是接受了他的身體，甚至追到這個小山村來找他，“是我太自卑，導(dǎo)致自尊心過于旺盛，是我對你太沒信心，把你想得太壞，你明明很好，那么好……”

    賀臻忽然截斷了他的話，“卓玨，你再說下去的話，我會忍不住想要吻你，吻很久，但司機(jī)大哥還在等我們”

    卓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