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不光段忌塵臉色發(fā)白了，連邵凡安也白了臉。

    他不知道師父們都聽到了多少，但情蠱這兩個(gè)字肯定被是聽見了，江五摘下斗笠，臉色難看得要命，沉下聲又問了一遍：“回話，什么情蠱？”

    段忌塵睫毛上還掛著淚，哭得說不出話，邵凡安心里直發(fā)緊，一時(shí)也沒說出聲來。

    江五看了眼自己徒弟，又掃了掃段忌塵，神色一凜，回身就狠狠盯住了代華，再開口時(shí)已然帶了十成的怒火：“代華，那什么蠱的，是不是你鼓搗出來的？”

    代華神情明顯頓了一頓，撩眼和江五對視了一下，沒有說話。

    一見他這么個(gè)反應(yīng)，江五心下立馬就琢磨過味兒來了，嗓門一下子大了起來：“你拿你那些邪門歪道的破玩意兒，往我徒弟身上使？！”

    一瞬之間，江五怒火攻了心，二話不說，直接就動了手。

    一道帶著勁風(fēng)的厲拳猛然朝著代華的面門砸去，玄清真人側(cè)身迎上，以掌接拳，懸腕一抖，想卸了江五力道。江五怒目圓睜，一招近身奇襲，連擊出好幾記重拳，玄清真人且閃且避。須臾間，兩人已然大打出手，連過了十來下。

    邵凡安緩過神來，想攔可又插不進(jìn)手，只能喊了聲：“師父！”

    江五一聽他聲音，心里氣火更盛，出拳的勁道更狠了幾分，玄清真人只守不攻，連拆三招之后，被江五一記肘襲擊中胸口，身形微晃，當(dāng)即退了半步。江五還要再打，代華厲聲高喝：“江少栩！你夠了！”

    “放你的狗屁！”江五怒聲呵斥，“你在老子地盤，欺負(fù)老子徒弟，老子不把你揍出青霄山，江字給你倒著寫！”江五罵完代華還不過癮，又指著玄清真人鼻子繼續(xù)罵，“紀(jì)正庭，‘邪路之人，道不同，不可交’，這屁話是不是你當(dāng)年和我說的？！你哪兒來的臉說這話？？你看看你這些年到底留了什么東西在身邊?。±切墓贩?！不知悔改！”

    代華臉色徹底陰沉下去，被氣急了，反而露出一抹笑來：“江少栩，看看你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當(dāng)年沒搶過我，這口惡氣憋了好多年了吧。”

    江五眼見著臉色變得鐵青，手上拉開架勢，又要再打。代華身形未動，手指蜷縮在衣袖里，震了震手腕，緊接著一聲微弱的鈴鐺聲響起，似是有什么不可見的東西在他左手的袖子里蠕動一下。

    正是劍拔弩張的時(shí)刻，玄清真人一把按住了代華左肩，代華側(cè)臉回看了一眼，眼神一暗，鼓動著的左衣袖便一下子癟了下來。玄清真人看向江五：“是我管教無方，我會給你和凡安一個(gè)交代?！闭f到一半，他忍不住蹙眉咳了一聲，接著肅聲道，“忌塵，你自己說，你到底做了什么。”

    段忌塵站在邵凡安身后，抬起臉來，臉上盡是淚痕，他顫了顫聲音，道：“師父……我知道錯(cuò)了?！?/br>
    玄清真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側(cè)的代華，代華抿了抿唇，垂下了眼。

    “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徒弟！重華的好少爺！”江五破口大罵，“就這你還想讓我回重華？？他娘的憑什么！趕緊滾??！就知道和你們沾上邊兒沒好事！”

    玄清真人臉色沉重：“少栩?！?/br>
    “閉嘴，老子跟你沒那么熟！”江五黑著一整張臉，“這事兒沒完，你必須給我青霄一個(gè)交代！”

    玄清真人閉了下眼，又望向段忌塵：“你過來?！?/br>
    段忌塵本能抓住邵凡安的手，緊緊拽著不肯放。

    玄清真人斂目，翻手一揮，一條小白龍從他掌中游出，箭一般射向段忌塵。

    段忌塵沒躲沒閃，直直被小龍纏住手臂，又被帶著往前跌了半步。玄清真人并指往后背一指，再一劃，他身后背著的那柄古劍帶著劍鞘一并飛出，在空中兜出一道弧線，然后重重砸在段忌塵背心。

    段忌塵雙膝倏地跪地，痛得悶哼一聲，整個(gè)人彎下腰去，眼淚瞬間砸落在地上。

    邵凡安下意識朝他伸了下手，很快又放下了。

    玄清真人神情嚴(yán)肅：“立誓，說你永不踏足青霄山，從此不再糾纏青霄派?！?/br>
    段忌塵雙手被縛在背后，肩背一直在微微顫抖，頭埋得低低的，眼淚一顆顆落在青石板上，洇濕了一片，但并不言語。

    玄清真人微微皺眉，朝著古劍又抬起手，還未再次落下，代華橫身攔在幾人中間，面沖著江五：“塵兒身上有傷，禁不得打了，正庭身上也有傷，你別再難為他。塵兒的情蠱是我給他的，江少栩，你有什么氣便沖我來吧?！?/br>
    江五惡狠狠地?cái)]了把袖子，正要繼續(xù)開罵，邵凡安趕緊上前拽住自己師父，壓低聲音道：“師父，算了吧，都……都過去了。”

    江五現(xiàn)在是看對方師徒三人就來氣，看自己大弟子是又心疼又來氣，干脆胳膊一甩，發(fā)火兒道：“滾滾滾！誰稀罕你們的道歉！你們現(xiàn)在就給我滾下山，以后青霄和重華再無往來！來一個(gè)我打一個(gè)！都給老子滾！”

    玄清真人從江五臉上收回視線，側(cè)首深深看了代華一眼，沒再多管徒弟，收回古劍轉(zhuǎn)身離去。

    那條龍形的白影一下子散了，代華去把段忌塵扶起來，段忌塵起身時(shí)都有些站不穩(wěn)，臉蛋上全是淚痕，淚珠還在一顆顆往下掉，一雙紅腫的眼睛一直在看著邵凡安。

    這一次，邵凡安沒再回頭看他。

    江五心里窩的這一場火兒，氣了好幾天都沒消。

    他就這么個(gè)脾氣，火撒不出去不痛快，后來那點(diǎn)兒火星子全濺邵凡安身上了：“你都讓人欺負(fù)到山頭來了，還替他說話，你替他說個(gè)屁的話，那小兔崽子跟你這兒哭什么？你倆到底怎么回事？？那什么蠱不蠱的又是干嘛使的？？”

    邵凡安自然是不會和師父說得多細(xì)，就含含糊糊的說是意外之下中了蠱術(shù)，被迫和段忌塵綁在一起了，怎么綁的沒著重說，只是說了是因?yàn)樾M毒才對段忌塵起了心思，現(xiàn)在蠱解了，那點(diǎn)兒心思就散了，現(xiàn)在啥事兒都沒了。

    “都沒了是吧?！苯鍤獾弥本竞?，擱那兒憤憤不平地教訓(xùn)大徒弟，“年輕人別天天虛頭巴腦的弄那些情情愛愛的，沒多大意思，你現(xiàn)在就好好在山上修行，我給你找出來的那幾本古籍你給我好好的看，哪兒都別去，就悶頭練功！”

    江五不讓他下山，他身上就這么一兩成的功力，說來也沒法下山。可他不出山，師門上下的吃飯錢總還得有人掙。這時(shí)宋繼言便站了出來，說自己十八了，早就能替大師兄去掙錢了，再者自己也想去江湖上歷練歷練。二徒弟的話沒說完呢，江五就滿臉不耐煩的給打斷了，他當(dāng)人家?guī)煾傅倪@次難得靠譜些，說錢的事不用別人cao心，之后每隔一兩個(gè)月的下一趟山，回來時(shí)還真就能拿回來一些銀兩。

    也不光是錢，江五每次歸山還會給邵凡安帶各式各樣的藥，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補(bǔ)是挺補(bǔ)的，但好像都補(bǔ)得不太對路數(shù)。有回他下午喝了師父帶回來的藥湯子，晚上直接開始流鼻血，一流都止不住。

    他習(xí)慣性仰起頭，宋繼言在他身旁就拿手掌托著他后腦勺讓他低著頭，他鼻梁上還捂著師弟用涼水浸濕的帕子，說起話來甕聲甕氣的：“師父，咱能不折騰了嗎……”

    江五一半氣一半急的，叉著腰在屋里轉(zhuǎn)了兩圈，罵了句粗話，一挽袖子：“我就不信治不了了，你給我收拾收拾行囊，我明天去一趟藥谷?！?/br>
    “藥谷？”邵凡安聽得一愣，隔了一會兒又問，“用我跟著一起去嗎？”

    江五從后槽牙里磨出字：“不用，你就在山上待著，不許出山。”

    師父出這一趟遠(yuǎn)門，一來一回的，就是兩個(gè)月后了。

    歸山時(shí)江五空著手，沒帶回藥來，倒是帶回來一肚子氣。

    這一看就是藥谷之行不大順利，邵凡安正琢磨著和師父耍兩句貧嘴，讓師父消消氣呢，結(jié)果江五一摘斗笠，邵凡安一眼看過去，忍不住笑出聲來：“師父，您胡子呢？”

    江五臉上溜光水滑的，原來邋里邋遢的青胡茬全沒了，整個(gè)人看著歲數(shù)小了不少，露出一張英俊硬朗的面容。

    江五皺起眉，下意識抓了把下巴，結(jié)果就摸著了自己光滑的下巴頦，頓時(shí)發(fā)了脾氣：“笑什么笑！沒見過你師父長什么樣嗎？！”

    江五的胡子刮了沒幾天，后來就又給蓄上了。

    之后大概過去有一個(gè)多月，有一天，山上明明是晴天朗日的天氣，結(jié)果忽然就起了雷，雷聲轟轟隆隆，響徹了青霄。

    那會兒全師門正聚在大堂里吃午飯呢，大王懶洋洋地趴在門口甩尾巴。雷聲一響，大王跳起來汪汪叫，祝明珠立馬抬起頭來往窗外看，叼著筷子哇了一聲，鬧鬧哄哄的嚷嚷說這是要下大雨了吧，然后就要往外跑去瞧熱鬧。

    江五喝著小酒，頭也不抬，直接把祝明珠給兇回來了：“坐下，吃飯。”

    邵凡安端著碗也跟著往窗外看了看，窗戶是支起來的，從他坐的位置看過去，剛好能看到遠(yuǎn)處的山頭上有雷閃過。那雷光幾乎遍布半個(gè)天空，炸雷聲恍若貫耳，陣仗極大。

    那響雷一道接著一道，祝明辰還跟著數(shù)了數(shù)：“……五、六?！?/br>
    青霄山是座小山頭，邵凡安也很少見到這種程度的落雷，剛開始覺得挺有意思，還閑聊了兩句，后來發(fā)現(xiàn)天還是那個(gè)天，沒一點(diǎn)下雨的意思。

    但雷聲落了八道。

    再后來他不說話了，江五咕咚灌了一口酒，拿筷子敲了敲他碗邊兒：“吃你的飯，不該來的進(jìn)不來。”

    再然后外頭果然就消停了。

    接著又過去了約有小半年的時(shí)間。

    某次江五出門，回來時(shí)給邵凡安帶來一個(gè)小瓷瓶，里頭裝著黑色的小藥丸，入口即化，吃著特苦。邵凡安那陣子都讓師父的藥給折騰麻了，吃藥就吃得頗有些應(yīng)付差事的意思，可這回江五特別上心，每次都盯著邵凡安吃，出門時(shí)就派宋繼言來盯。

    其實(shí)派不派的也都差不太多，除了各自練功和晚上睡覺，宋繼言基本都和自己大師兄杵在一起。

    邵凡安自己也能感覺得到，自家二師弟最近的話少了一些，有時(shí)候會安安靜靜地想心事，性子像是變得更加沉穩(wěn)內(nèi)斂了，但好像也更會膩人了一點(diǎn)，這些日子幾乎天天都和他寸步不離。

    不過說來，他這幾個(gè)師弟師妹就沒一個(gè)不膩人的，祝明珠像個(gè)小話癆，天天拎著裙子在山上亂跑，沒一點(diǎn)姑娘樣子。祝明辰到了抽個(gè)子的歲數(shù)，喂多少飯身上都不見長rou。大王可能是歲數(shù)大了一些，最近巡山時(shí)都只巡到半山腰了。師父依然時(shí)在山上時(shí)不在的，每隔一陣就給他帶那個(gè)黑色的小藥丸回來。

    就這樣，邵凡安一天不落的吃藥，一天不落的修行，山上的日子如白駒過隙，一晃眼就過去了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