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上次昏倒醒來已經(jīng)三天，樓霧失并沒來過。

    王九為他披上一條毛毯，又端來一碗苦藥。他現(xiàn)在只能趴著，因此喝藥也是由王九來喂。

    王九向藥中吹了口氣，忽地柔聲道：“你想逃嗎？”

    變星霜心一驚，愣怔著張開嘴，不知這是何意。

    王九又道：“我偷偷放你出去?！?/br>
    變星霜喝完那碗苦藥，仔細打量過王九那張俊俏臉龐，卻是搖了搖頭：“郡王要你來試探我么？我不會走，也走不了。”

    這下反而輪到王九怔?。骸拔摇冒桑群煤眯蒺B(yǎng)?？ね醮蠹s要七天后再來?！?/br>
    王九解釋了大概的原因，變星霜只對他不輕不重地道謝，再也未說其他。

    他緘默著度過了很多天，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久到他以為樓霧失好像永遠不會再來。

    只有王九，不僅熱心腸地送吃食和湯藥，還給他帶來一封信。

    信中言：“賢侄，知爾尚在人世，心甚慰矣。既生，則莫多癡妄。變家確反，然非爾父之過，是王之過。此案不翻，則千百代后，世人自知李氏暴政欺民，變兄實為義杰之士。”

    變星霜仔細確認過筆記，最終確定，這的確是他世叔幽州刺史佟知親手所寫。

    “變家確反”四個字，讓他雙目幾乎失明。

    為什么反？為什么他對此事一無所知？為什么沒有任何人告訴他，最后是他在變星霜手下一個獄卒口中聽說？

    變星霜把信撕成碎片，砸在王九臉上：“你到底是誰？信是哪里來的？我世叔如何了？”

    “佟大人是你父同黨，已被刑部處決。李氏暴政，民積怨久矣，你又何必苦心翻案？他日史書現(xiàn)世，眾人皆知變老將軍非愚忠之輩，反而是義杰之人?！?/br>
    變星霜惡狠狠地盯著他，在此之前，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會有這樣狠毒的表情?？蓻]過多久，他又萎靡下去，找不出什么足以支撐自己的東西，只恨沒在跳崖時死去。

    他們從小教給自己的忠君愛國算什么？哄小孩的笑話嗎？他一直在遵守，可他們呢？

    那天過后，他不吃不喝，不知樓霧失從何處聽來風聲，親自趕來獄中探望。

    來時，他命人抬了個大大的水箱進來，自己卻猛得撲到變星霜面前，寬大的袍袖帶起一陣風，送來牢獄中的腐爛味道，心疼地摸摸他臉頰：“怎么弄成這樣了？”

    變星霜痛苦地接納著他的一切，他的行為他的傷害他的虛偽，因為無處可逃。

    任由樓霧失揉捏一陣后，他聲音嘶?。骸拔腋赣H與長兄，真的反了，對嗎？”

    聞言，樓霧失驚訝道：“我早就說他反了，你以為我在騙你？你父整頓兵馬進京時是如何與你說的？對，你當時不在他身旁。你父就差把刀架在皇帝脖子上了，也只有你信他沒反?！?/br>
    變星霜不知該如何回答。

    此時此刻，他感受到的，是一種nongnong的背叛感。

    他最為親近的父兄，背叛了他，背叛了他一直以來的信仰，背叛了自己的所言所行。甚至，他們在“背叛”之時，殘忍地把他丟在外面。

    他之所以在牢獄里忍受殘忍刑罰，不就是為了心里的信任嗎？

    他那么信任他們，相信他們不會謀反，但所有人都把他背叛了。

    變星霜從喉嚨里發(fā)出詭異地咯咯聲，近乎瘋狂地看向樓霧失，毫不遮掩眼里的憤怒與絕望。他迫切地說：“你殺了我吧?！?/br>
    樓霧失不為所動。

    誠然，樓霧失是沒有想到他會忽然變成這個樣子的。這樣極端，好像已經(jīng)化成一團火在燃燒，凡靠近之人，必粉身碎骨。

    樓霧失偏偏是愛尋刺激的人。他把手伸向變星霜的臉頰，猶如火中取栗。

    還未臨近，就有劇烈的燒手之痛，原來是變星霜咬住了他的手腕。

    樓霧失這次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他強硬地抽回手，不管肆意流淌的鮮血：“不翻案了？我猜是王九跟你說過什么，他跑了，連我也找不到他?！?/br>
    一邊說著，樓霧失吹了吹手上傷口，似乎這樣就能降溫：“不過，這案子的確是不必這樣翻的。如果你夠有耐心，我完全能給你一個更圓滿的答復。聽說你這幾天不吃不喝，我心疼壞了，特意叫人備了水來看你?！?/br>
    樓霧失親自把變星霜扶起來，原來只要他想，動作就可以十分溫柔，完全不會碰到傷處，他甚至貼心地用力托舉變星霜，讓他幾乎不用走路。

    終于，他們來到那盛滿水的大箱子前。

    “不喝水會死的，王九跑了，只好本王來幫你?！?/br>
    說著，他命令幾個獄卒搬來一把椅子，椅背被鋸掉半節(jié)。他把變星霜抱起來，命令可憐的小將軍跪在椅子上，雙手扶住椅背。緊接著，一道繩子把他緊緊綁著在把椅子上。

    面前就是那滿盆的水，只要樓霧失伸手一按，他就會立刻被塞進水里。

    變星霜原本是害怕的，此刻，卻平白生出些視死如歸的念頭來。下了地府，他一定要好好問問他的父兄，為什么，為什么不告訴他？

    樓霧失從背后按住他，戲謔道：“今日多喝些，小將軍?！?/br>
    “王九到底是誰……？”事實上，變星霜已經(jīng)不太需要一個真正的答案了。

    他的父兄已死，事實到底如何，沒有人能給他答案。他身在此地，斷不敢信樓霧失所言。至于王九，身份如此可疑，那封書信也或許是假。

    他得先出去，找更多的人給他答案，不能再信樓霧失一面之詞。是，是應該先從這里逃出去的。

    樓霧失如同沒有聽見，只按住他的后腦，猛地將人的頭顱按入水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