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熟的情況下，怎樣講才會顯得比較熟？

    蕭雨歇冥思苦想，說道：“我們暢聊過幾次，彼此有共同的興趣愛好，一見如故?！?/br>
    見過兩三次，無事時都喜歡望天，丘杉今看景，蕭雨歇觀測天空發(fā)沒發(fā)怒。雖然之前沒見過，但確實又是故人。

    要是系統(tǒng)在這兒，一定會夸蕭雨歇：貼合事實，有理有據(jù)，編得好。

    陸天闕追問：“什么興趣愛好？”

    “看天?！?/br>
    蕭雨歇往上指了指，此刻天色已晚，玉蟾懸空，白露濕花。靜謐由風穿于林構(gòu)成，月光由灰黑物景相襯，陸天闕往上一望，目光再度落下之時，蕭雨歇已轉(zhuǎn)過身，面向他，笑著往后退。夜間還敢倒行，究竟是因為這山他已經(jīng)走過千萬遍，還是因為他相信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不會讓他踏空？

    他相信，面前的這個人，對他疏離冷淡是徐聞志的計謀得逞，一次又一次推開他是因為不喜與人肢體接觸。他會在萬念俱灰的時候再確認，再試探，再努力，直到觸碰到確鑿的事實，才肯罷休。在此之前，他對他抱有無條件的信任。

    基于此，他好哄得不行。前段時日的低落與頹唐被一掃而空，他笑得眼睛彎彎，毫無芥蒂，好像這不是普普通通的一次下山，而是與陸天闕相邀夜間漫游，共此月，也共此長夜。他問：“你知道，花瓶里的花，是我送的嗎？”

    “我想，應(yīng)該是你。”

    那就好。

    蕭雨歇看著在暗處仍清雋舒朗的陸天闕，憋著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只敢在心里說：老婆，真的好漂亮。

    美，足以摧毀世界，也足以讓世界在毀滅前猶疑。

    陸天闕不知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想到連腳步都停了下來，他慢慢踱步，走到了對方面前，說：“蕭雨歇，像你這么走，我們走到天亮都到不了。”

    “那怎么辦呢？”

    陸天闕手夾一張傳送符，輕揮，火焰燃燒殆盡之前，兩人已到了云隱峰山腳。

    頂峰之處，方長老在跟丘晚奚稟報：“我出月山外門弟子，確有一人自我們開始搜查之時，便失了蹤影，恐怕陸長老說得不錯，害了杉今的人，確實是在比試大會之時混入我丘生門。”

    黎長老頷首：“我前幾日還笑，陸長老當日說辭錯漏百出，我們竟都被他唬住了。因為蕭雨歇只要會使用傳送符，便可快速下山。但也幸好如此，沒有誤傷本門弟子。”

    蕭雨歇并不會使用傳送符，他見這玩意兒稀奇，在路途之中便讓陸天闕教他。初次嘗試，他無法把控著陸點，被掛在了云隱峰山腳的樹上。

    陸天闕站在樹下，笑他：“天地方位認識不清，腦中地圖交錯不明，用此物事倍功半?！?/br>
    “我就想往上走一點，怎么不行？”

    “云隱峰有結(jié)界，修為沒有黎長老高的人，在這里用不了傳送符?！?/br>
    “為什么？”

    “他圖清靜，”陸天闕朝他伸出手，牽住他，讓他放心一躍，而后思索著，往后會將他交給黎長老，不妨先告訴他一些關(guān)于黎云隱的事情，“黎長老一心向道，總是閉關(guān)，已是大乘期，雖隨和，但厭聒噪，不喜與人廢話，你若無事，不要去打擾他。他這性子，若不是掌門把丘杉今托付給他，恐怕一個徒弟也不會收?！?/br>
    “掌門為何不自己帶丘杉今??？”蕭雨歇有些疑惑，只會記錄關(guān)鍵事件，上面就干巴巴地寫著丘晚奚將其子托黎云隱照管，獨自遍歷山河。

    “掌門當時已是大乘后期，以為自己不日便會飛升，便將丘杉今托付給了黎長老。結(jié)果雷劫遲遲不來，他便四處游歷，去尋機緣，無果。張長老為他算卦，說他還缺情劫未渡，他的妻子早已病故，他說：‘人都死了，天道還讓我渡情劫，是個什么渡法？不渡了?！蛟S也隱隱有所察覺，于他而言，忘卻就是渡劫。但他不渡，不忘，不飛升。歷經(jīng)曲折，人間數(shù)載，丘杉今早已在黎長老膝下長大，認了師父?！?/br>
    難怪丘杉今成了如今這幅樣子，孤僻、淡然、舉止不似常人。

    兩人邊談?wù)撨吳靶?，直至走到半山腰，才發(fā)現(xiàn)他們一直都牽著手，從陸天闕伸手拉他從樹上跳下之時，到現(xiàn)在，若不是握得手心都滲了汗，恐怕會一路握到去見黎長老。

    陸天闕將手指蜷起，瞥一眼蕭雨歇，又故作鎮(zhèn)定地仰望山峰。蕭雨歇偏過頭，注視著他，朝他更近一步，直至兩袖相挨。

    這夜他們實在到得太晚，掌門等人見他到了，便拉著他到一旁商榷。蕭雨歇獨自站在病床前，看向丘杉今，暗想09號系統(tǒng)的承諾到底何時才會兌現(xiàn)？

    系統(tǒng)要他想辦法讓丘杉今謊稱自己失憶，并避開徐聞志，一定是因為丘杉今的記憶，有對徐聞志不利的地方。但也不會太過不利，否則系統(tǒng)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醒來。

    給對手留下破綻，就是給自己埋下隱患。系統(tǒng)寧愿違背職業(yè)使命也要跟隨徐聞志，就不可能讓這個漏洞落到蕭雨歇手中。故此，系統(tǒng)判定他為路人甲，應(yīng)該不是謊言。無足輕重的人，才會被系統(tǒng)放過。

    可這無足輕重的路人甲，也會有人為他夜不能寐，殫精竭慮。

    蕭雨歇在他身旁坐下，對他說：“謝謝你，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br>
    他在此枯坐了一陣，探頭去望門外的幾個長老，見他們似乎已經(jīng)快要談?wù)撏辏闫鹕?，準備往陸天闕的方向走。才剛起來，一股血就噴濺在了他的衣服上。

    丘杉今用手撐住床榻，俯身向外，不停地嘔血。

    蕭雨歇在慌亂之際捂上他的嘴，將他扶正，為他渡了一些真氣進去。

    “杉今！”掌門撲了過來，從蕭雨歇手中接過他，將他抱在了懷里。

    蕭雨歇被陸天闕拉起來，黎長老隨即坐在了方才蕭雨歇的位置，兩個大乘期的人療愈一個已醒來的重患，不成問題。陸天闕便把蕭雨歇拉到一旁，用衣袖擦去蕭雨歇手中的血。

    十分細致，慢條斯理。

    蕭雨歇的心在雀躍，他低著頭，盯著血把陸天闕弄臟。

    掌門問：“杉今，你感覺怎么樣？你告訴我，是誰害的你？”

    蕭雨歇連忙回首，關(guān)注丘杉今的動向。

    丘杉今只是搖搖頭，慢慢的，又闔上了眼睛。

    黎長老說：“讓他休息一會兒吧，他現(xiàn)在沒有力氣講話?！?/br>
    “長老，你們太久沒有休息了，我來照看他吧？”蕭雨歇跑過去，看著下半張臉全是血污的丘杉今，挽起袖子，“水井在哪兒？我去打水?！?/br>
    陸天闕按住他的肩，說：“你哪會照顧人，到一旁去歇息?！?/br>
    不行，還沒跟丘杉今商量假裝失憶這件事呢。系統(tǒng)遵守了承諾，他不能失約啊。失了約，估計徐聞志會讓系統(tǒng)再對丘杉今下一回手。只有讓徐聞志覺得丘杉今對他不再構(gòu)成威脅，才能留住他的命。

    但陸天闕不愿讓他服侍人，擁著他往外走，突然，丘杉今喘著粗氣，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而后，死死地攥住，讓骨節(jié)凸起之處的皮膚都因過于用力而變白。

    陸天闕陷入沉默，丘晚奚發(fā)話：“讓他留下吧?！?/br>
    謝天謝地。

    蕭雨歇如愿留在了丘杉今房內(nèi)，給人擦洗臉以及手。陸天闕立在房外，沒有走遠，神情懨懨。丘杉今又暈厥過好幾次，滿頭虛汗，在蕭雨歇最后一次俯身為他擦汗時，他勾住對方的衣領(lǐng)，下拉，輕聲說：“小心徐聞志，這個人，有問題?！?/br>
    蕭雨歇問：“是他把你害成這樣的嗎？”

    丘杉今搖頭否認，又虛虛地睜開眼睛，有些不解：“我也不知道，我的功力不知道是被誰遏制住了，眼睛失明、耳朵失聰、喉嚨失聲，直直地墜了下去。不過……我確實懷疑他。”

    “他和你有什么仇嗎？”

    “他和我沒有仇。但是……小重境之中，第三重虛境，他看見了你和陸天闕大婚的畫面，在行禮的時候，他斬下了你的頭，”丘杉今氣若游絲，“齊林也在虛境中見到了心愛之人與他人結(jié)為道侶的情景，但他只是生氣而已，這就是區(qū)別。”

    “他的虛境，你怎么看得見？”

    “小重境，本就屬于丘家?！?/br>
    “那他為什么會對你下手？”

    “我連是不是他下的手都無從得知，但丘生門中的惡人，我確實只知道他一個。故此，我也只能懷疑他。如果說，他連對我都下得了這種狠手，那對你恐怕惡意更甚。所以，你要小心?！?/br>
    蕭雨歇將身體坐直，微微點頭。為什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不合理呢？徐聞志再是窮兇極惡，也沒有見他對別人下過死手啊。蕭雨歇原本還以為是丘杉今撞見徐聞志做了什么惡，被徐聞志發(fā)現(xiàn)了呢，結(jié)果只是個虛境畫面而已。

    不就他和陸天闕大婚嗎？

    ……

    大婚？！這么好，他日思夜盼的，怎么也沒做過這種夢？可惡。

    “我覺得絕對不止這么簡單，”蕭雨歇再度俯首，與他貼耳，“徐聞志那邊可能以為你掌握了他什么秘密，才會對你動手，只是你自己還未發(fā)覺。為了你的安危，你最好……”

    蕭雨歇將計劃與他細細道來，對方雖虛弱，聽得也很認真。認真到，在重傷的情況下，仍然小心地設(shè)了道靜音結(jié)界，將頻頻回首，望著這邊的陸天闕完全阻隔在外。

    事情進展得很是順利，蕭雨歇在走出門外時，卻仍舊有些疑惑。

    他覺得，丘杉今對他說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