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我說，你娘真是偏心偏到家了！”

    程姑爺一回到自家房內(nèi)，便揉著被打的手臂，喋喋說道：“說要打那象蛇的時候，她千攔萬攔，打我們的時候，就說什么法不容情。不疼你這個親女兒，去疼一個不男不女的填房，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

    賀茹意手心也被打了兩下，火辣辣地痛，但她只覺臉上比手心還要疼上十分。

    她瞪自己丈夫一眼，斥道：“我看你才是老糊涂了，你怪我娘做什么？今天這事兒，一半怪楚頤太陰險，一半怪你亂提攜親戚！我的臉，都被你那個破落戶侄子丟光了！”

    程姑爺自知理虧，只好夾著尾巴認(rèn)錯：“夫人，事已至此，咱們就不討論誰對誰錯了，還是想想之后怎么辦。”

    賀茹意火冒三丈：“還能怎么辦？今天被那象蛇擺了一道，不報復(fù)回去，我絕咽不下這口氣！”

    程姑爺想了想，搖搖頭：“夫人，事需緩圖。依今日情形，那象蛇顯然早有準(zhǔn)備，就等著我們往里鉆。如今我們在娘面前犯了錯，恐怕短期內(nèi)不宜再尋事生非。”

    經(jīng)他分析，賀茹意冷靜下來：“那依你之言，難道我們就要夾著尾巴做人？”

    程姑爺?shù)溃骸澳镫m然打了咱們，但還讓我們管著家，只要我們妥善打點(diǎn)家業(yè)，定能將功贖罪?！?/br>
    賀茹意心下一盤算，誠然，她自掌權(quán)以來，一門心思想著怎么抓楚頤的小辮子，著實(shí)還沒好好打理過家中內(nèi)務(wù)和產(chǎn)業(yè)。程八披那件舊事，就是因為田產(chǎn)里的人忌憚楚頤威嚴(yán)，才瞞著他們。

    他們新官上任三把火，正需革風(fēng)改俗，立立威信。

    在家，凡受楚頤重用之人，一律邊緣化；凡與楚頤結(jié)怨之人，一律拉攏提拔。由此慢慢瓦解楚頤舊勢，培養(yǎng)自己心腹。在外，程姑爺與兒子亦潛心結(jié)識京中名流巨賈，鉆研經(jīng)營之道，務(wù)求將家中產(chǎn)業(yè)做出點(diǎn)漂亮成績。

    賀姑奶奶那頭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忙活，內(nèi)應(yīng)這頭就把她的一舉一動報給了楚頤。

    楚頤聽了，和顏悅色地給了賞錢，便一直在書房里托腮微笑。

    這幾天自從被賀君旭時不時來欺壓一番后，楚頤時時不是神思昏昏，就是嗔目切齒，林嬤嬤好久沒看見他這樣輕松的樣子了——果然只有在使壞時，公子才如此氣定神閑。

    林嬤嬤問道：“公子有何對策？”

    “敵退我進(jìn)?！背U搖了搖折扇，“賀家這位姑奶奶，最厲害的是仗著身份胡攪蠻纏，當(dāng)她冷靜了，不敢正面與我交鋒，反而落了下乘?！?/br>
    “公子打算怎么進(jìn)？”

    “他們想要在太夫人面前以功贖罪，就必得急著立功，我當(dāng)家時，家中糧鋪一直主售中檔次的粳米和醴酒。這些平民糧酒一石才賣一兩銀子，能賺幾個錢？”楚頤說道，“你令內(nèi)應(yīng)在他們處吹耳邊風(fēng)，說若改為主售精細(xì)白米和香醇花雕，那每石可多賺百倍的錢。另外，將楚顥叫來……”

    話還沒說完，忽有侍女來報，道是楚頤的長兄來探望他，已在遺珠苑的偏廳等著了。

    楚頤一合扇子，撣了撣衣袖笑道：“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楚顥是京城皇商楚氏一族的長子，商人嘛，最不缺錢又最缺錢。

    說不缺錢，倒買倒賣，幾個來回就能盆滿缽滿；說缺錢，天子腳下，要是沒些個硬靠山，再多的錢也得吃下去吐出來。

    幸好他運(yùn)氣不錯，早年他爹因獻(xiàn)寶有功得了個戶部的小官，近年他弟楚頤在賀家侯府羽翼漸豐，他自己又巴結(jié)上了景通侯和光王趙煜，在這四人的關(guān)照下，他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滋潤了。

    只是，聽聞賀將軍回來后，對他弟弟這位“繼母”甚不滿意。賀君旭年少功高，楚頤得他嫌厭，自然在賀府無處立足，最近還被迫交出了管家鎖鑰。

    是以今日到賀府，目的有兩個，一是試探楚頤是否真在賀府失了勢，二是近來商隊連續(xù)做了幾宗賠錢買賣，來打打秋風(fēng)，要點(diǎn)銀子周轉(zhuǎn)。

    在偏廳等了片刻，楚頤便在侍從的簇?fù)硐洛藻贫亮?，嬤嬤打扇，丫鬟燃香，男仆煮茶，侍童捧膳，眉目如畫，從者如云，?shí)在是冰魂雪魄，貴氣斐然。

    楚顥邊喝茶，邊用余光偷偷端詳楚頤，卻見他雖然談笑從容，但臉上難掩倦態(tài)，似看起來比往日疲憊許多，便遣退了下人，試探著問：“賢弟，那賀君旭，有沒有為難你？”

    楚頤手上把玩著一對文玩核桃，聞言動作一頓，又若無其事地笑起來：“說沒有，那是把兄長當(dāng)外人。不過，我畢竟是他爹明媒正娶回來的人，他也不敢對我怎樣。”

    楚顥猶豫道：“那你對他……”

    “兄長想說什么？”楚頤笑容越發(fā)明媚。

    楚顥驀地從那笑意中感受到了一絲陰涼，他低頭咳了一聲：“你……你的管家權(quán)……”

    楚頤搖搖頭：“原來兄長是為此事而來，此乃掌中之物，一些小波折，不必?fù)?dān)心?！?/br>
    “這就好，還有一事為兄想問問你的意見?！背椀溃敖鼇韺m中流行一種產(chǎn)自西域波弋國的荼蕪香，我打算組建一支商隊采購一批香料，你看如何？”

    楚頤淡淡喝茶，“兄長也會問我的意見么？”

    “先前幾次是為兄思慮不周，錯信了損友。”楚顥抹了抹額上的汗，悻悻道：“就是沒聽你的意見，虧了不少錢哪！要是到了年尾爹看賬發(fā)現(xiàn)了，我就慘了，所以這不是急著做幾筆賺錢買賣把窟窿填上嘛！好賢弟，以后哥哥全聽你的……”

    楚頤哼了一聲，眉眼間的疏離終于消融了一些。

    “你說起香料，我倒想起另一樣?xùn)|西?！彼?，“我近日睡前常看塞外風(fēng)物游記，于書中看到一種長在崖底的花，名曰馥骨枝，以其花汁作染料可使織物呈現(xiàn)翠鳥般顏色，且長久留有幽香。當(dāng)今圣上因喜愛翠鳥，下旨禁廢一切點(diǎn)翠工藝，如若兄長能尋到此花來代替點(diǎn)翠，或許能日進(jìn)斗金。”

    楚顥聽得心旌神搖，恨不得馬上跳崖去尋那崖底幽花。楚頤見他如此，匆匆交待了幾句便打發(fā)他走。

    楚頤送他出門，正穿過回廊走進(jìn)側(cè)門處，忽見一道魁梧身影正踏入門檻。

    真是冤家路窄，竟正巧遇到賀君旭從外頭回到府中。

    楚顥定睛一看，見這位新回京的青年將軍確實(shí)如傳聞般一身凜冽，威不容親。

    他忙露出笑容，彎腰行了個大禮：“侯爺金安?！?/br>
    賀君旭長得比他高一頭，眼睛往下在他與楚頤之間來回掃了一眼：“閣下是誰？”

    楚顥恭恭敬敬地答道：“小人楚顥，今日奉母親所托，帶了些家鄉(xiāng)吃食來探望舍弟。”

    賀君旭似笑非笑：“哦，這么說，你還是本侯的‘舅舅’了？”

    楚顥低著頭，沒看見賀君旭眼中的諷意和楚頤的僵硬，心中便竊喜：之前賀君旭與楚頤不和的傳聞甚囂塵上，他還以為自己會被為難一番，沒想到這等軍功顯赫的侯爺竟愿意認(rèn)自己作舅舅，看來也被自家兄弟拿捏住了。方才楚頤所說賀府權(quán)勢乃其掌中之物，果然不虛。

    楚顥直起腰，笑容中便帶了幾分輕率，正想再攀談幾句，就聽見楚頤的催促：“天色不早了，兄長快回吧?！?/br>
    此話一出，楚顥也不好再多言，帶著幾絲遺憾與不滿上了轎子。

    好不容易把楚顥熬走，楚頤實(shí)在一刻鐘都不欲多留，繃著臉扭頭便走。

    “你走那么急做什么？”賀君旭笑嘲道，“很久未向母親問安了，母親今日身體安康否？”

    一聽到母親二字，楚頤后背便應(yīng)激地泛起一陣陰寒的戰(zhàn)栗。

    此人自從去了禮部掛職，什么事沒做，光學(xué)到一身表面功夫。白天相遇時，客客氣氣地喊一聲“母親”，再噓寒問暖，直把全府的人都騙過去了，以為他禮義孝悌了起來。

    殊不知，一到晚上，他就籍著更深人靜翻進(jìn)楚頤的臥房，把他當(dāng)作囚犯、當(dāng)作娼妓、當(dāng)作禁臠，直叫楚頤看見他便腿腳發(fā)軟。

    此時側(cè)門處只有幾個看門家丁，楚頤便連戲也懶得演了，只冷著臉繼續(xù)走，理也不理他。

    賀君旭樂得見他一臉吃癟的模樣，正要再埋汰幾句，便見白鶴翩鴻一般的身影飛來。

    她在楚頤身前落地，語速很快：“懷少爺今日在學(xué)堂上暈倒了，承少爺急急將他抱了回來，夫人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