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靜住了，擦臉的動作停在半空，半晌沒能說出話來。她不開口，晏南也不開口，目光落向深遠的太空，不知在想什么。

    “對不起。”

    長久的沉默后，莉莉攥著紙巾，低垂著眼睫，啞聲道了歉。

    晏南眼睫微顫，很輕、卻很深地進了口氣，之后他轉(zhuǎn)過臉看向莉莉，問道：“為什么道歉，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莉莉膝蓋向內(nèi)扣，手落在膝頭，將那被眼淚浸濕的紙搓成了一坨。“沒有，”她低低道，“我試過，但他拒絕了。我做不了什么，他眼里只有你?！?/br>
    默了幾秒，晏南聽不出情緒道：“莉莉，我跟他走不到最后，所以如果你愿意等——”說到這，他停住了，沒有將后面的話說出口，但言下之意已足夠清晰。

    莉莉緩緩抬首，目光定在了他身上，眼中有難以置信，理智理解了，內(nèi)心卻無法接納，“你、你什么意思？”短時間內(nèi)，太多繁亂想法在大腦中四散，她遲緩地問道，“你是說，你不是沒想過未來，而是你想要的未來里沒有他？”

    莉莉這話出口時，晏南便垂了眼。沉默半晌后，他輕聲道：“莉莉，我不是你，不會這樣想問題。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我也并不好過，為了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氣，不得已更名改姓，活成了另一個人?，F(xiàn)在的我沒有談‘想要’的奢侈，只能朝著必須要走的路義無反顧地走下去，不計后果。”他抬手摸了下莉莉的頭發(fā)，“我沒有選擇，但你是有選擇的?！?/br>
    晏南話語中隱藏的沉重令莉莉陷入了靜默。莉莉無法設(shè)身處地地理解他的感受，但也再說不出進一步指責的話。

    晏南在那之后也再沒開過口。左舷了望艙很靜，靜得令人忘記時間，卻也很適合思考。

    在這份靜謐中，莉莉漸漸理解了晏南的話。未來不可預(yù)知，沒有人能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默然把手按在了晏南手上，莉莉道：“我明白了，你做你該做的事，如果你不在了，我會代替你照顧好他?！?/br>
    聽見莉莉的保證，晏南卻沒有露出欣慰或放松的神色，仍是平靜得令人看不透。輕輕“嗯”了聲，他反握住了莉莉的手，“不說這些了，時間緊迫，我現(xiàn)在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br>
    莉莉點了頭，認真等他后文。

    “我需要你好好回想你曾去過的斯派克的設(shè)施，任何細枝末節(jié)的能幫助我們定位那里的信息都可以，這會幫我們找到母親，或至少提供一些線索?！?/br>
    “好?！?/br>
    “想起什么，就去告訴瑪麗，讓她幫忙篩選定位。”

    瑪麗是回收后的斯派克高等AI。格式化消除了她原本的記憶和程序設(shè)定，只保留了硬件軀殼，跟獨角獸號的低級AI融合后，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具有軀體的、全新的獨角獸號高等AI“管家”，在信息的收集和分析上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好，我明白了，”莉莉應(yīng)了下來，“第一個設(shè)施我印象最深，應(yīng)該能很快找到，我去跟她說明一下?！?/br>
    晏南起身，“不差這點時間，回去休整一下，你眼睛太紅了?！?/br>
    莉莉沒有堅持，跟著晏南回了上層甲板，同晏南各自返回了自己艙室。

    －

    雪蘭有些擔憂，一直在看時間。他不知道為什么會談這么久，將近兩個小時過去了，晏南還沒回來，不知道是否跟莉莉發(fā)生了矛盾。

    聽見了艙門開啟時，他立刻迎了上去，看見了面色平靜的晏南。

    “你怎么樣，跟莉莉沒事吧？”雪蘭過去抱住了他的腰，跟他一道往艙室內(nèi)走。

    “沒事，不用擔心。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所以多說了幾句，”晏南微微偏頭看他，緩聲問道，“你呢，都做了什么？”

    雪蘭把身體倚向他，賴在他身上道：“我整理了一下房間，把沒拆完的箱子拆完了，衣服重新掛一遍，還有就是一些舊相片看著不太舒服，就收起來了?！?/br>
    晏南聞言瞟了眼桌面，上面已經(jīng)沒有跟薛文的合影了。那張合影跟著雪蘭去這去那，后又被從塞尼格斯帶上獨角獸號的，第一天登艦就翻出來擺上了，而如今卻被收了起來。

    沒有詢問對方原因，晏南來到床邊，令他坐在了自己身上。抱著他親了會，晏南說明了莉莉過去的遭遇。

    雪蘭沉默聽完，沒有評論，也沒有說同情莉莉的話。晏南的母親在其中扮演了加害者的角色，雪蘭無法把握晏南此刻的心情，很怕自己會失言傷害到他。

    最終他只是很低地嘆了口氣，轉(zhuǎn)移了話題，說起正事，“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打開局面了，知道了三所設(shè)施的坐標，莉莉很快也能提供更多情況，你打算怎么做？如果我們一所一所去，也許會花去很多時間，但告訴聯(lián)邦，殲滅斯派克的進度會加快，但也可能會錯失關(guān)于你母親的線索?！?/br>
    晏南沉吟道：“斯派克的設(shè)施不知道有多少，其中的情況也難以預(yù)計，我們沒有能力一一探明，必須告知聯(lián)邦。莉莉想起的線索對我更重要，只要保證她想起的地點都由我們前往，找到我母親的幾率就不低?！?/br>
    決定后，晏南將情報告知了聯(lián)邦。

    自那日起，聯(lián)邦不再任人挨打，轉(zhuǎn)被動為主動，不斷突襲斯派克的設(shè)施。即使斯派克隱蔽得很好，聯(lián)邦軍方依然在龐雜的信息中搜索推斷出了更多設(shè)施的位置，再加上阿里亞傳來的情報，聯(lián)邦優(yōu)勢不斷擴大，勢如破竹地殲滅了斯派克多數(shù)設(shè)施。

    看似情況大好，聯(lián)邦的軍事基地已很久沒有遭到斯派克的突襲，但問題是，斯派克仍在銀河系活動，他們的總部始終未曾找到。

    隨著斯派克的行動越發(fā)隱蔽，戰(zhàn)況陷入了膠著，已有兩個月沒能找到新的設(shè)施。獨角獸號已連續(xù)服役了半年，出色完成了大量作戰(zhàn)任務(wù)，如今巡航任務(wù)也告一段落。

    半年來，獨角獸號合圍之余，獨立殲滅了五所設(shè)施，其中就包括莉莉提供曾生活了很久的一所。一次次激烈的交火令獨角獸號的榮譽碑上添上了許多名字，而活下來的隊友軍銜已連升數(shù)級，慢慢成為了聯(lián)邦新兵向往的楷模。

    這其中，跟雪蘭關(guān)系很近的Ci已升至少校級別，而晏南，已成為了聯(lián)邦最年輕的少將，獲得了指揮巡洋艦的資格。

    這天，經(jīng)歷了諸多戰(zhàn)事的、帶著累累傷害的獨角獸號返回了首都圈，?？吭诹巳岣袼箤拸V的星港中，宣告光榮退役。

    文森特流連著不肯離開，看樣子跟痛失女友也沒什么分別。下艦時，路過的雪蘭拍了下他的肩，安慰了句，“她不會被報廢，會修繕后轉(zhuǎn)為民用，放心吧?！?/br>
    文森特點了點頭，手撫在艙壁上，勉強笑了下，“我再跟她待會，你們先走吧?！?/br>
    雪蘭便不再說什么，跑了幾步追上晏南，拉住了他的手。

    晏南這次登陸，除了更換星艦，還有一件重要事情——進行心理狀況評定。

    聯(lián)邦軍方規(guī)定，軍隊中A級及以上靈能者必須每年進行心理狀況評定。A級一年一回，而S級則半年一回。之所以要進行心理狀況評定，是因為靈能不僅是天賦，也可能會成為危機。如果靈能者心理狀況過度失衡，則會觸發(fā)靈能暴動。

    靈能暴動這個名詞知道的人很少，即便偶然遇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軍方的宗卷中記錄著幾起靈能暴動事件，結(jié)果無一例外，皆是艦毀人亡。為數(shù)不多的研究表明，靈能暴動會干擾電磁場，同時對碳基生命的精神造成強烈沖擊。

    如果靈能暴動發(fā)生在任務(wù)執(zhí)行中，隊友和星艦皆會遭受重大負面影響。強度越大的靈能，暴動時造成的破壞力也就越強。因此，對于身懷高等靈能的在役軍人而言，心理狀況穩(wěn)定是能夠繼續(xù)執(zhí)行星際任務(wù)的必要條件，不可輕視每一次的評定檢查。

    自早晨去了軍檢所，晏南便沒了消息。雪蘭本以為很快，可帶莉莉在極樂廣場逛到下午，對方卻仍是處在信號屏蔽狀態(tài)。

    看電影時莉莉在他肩上睡著了，電影結(jié)束后也沒有醒來。雪蘭有些無奈，沒有喚醒她，將她送回了住處安置去了床上。離開房間后，見天色還亮，雪蘭便趕往了行政區(qū)。久違地坐上了慢吞吞的交通球，花費了近半小時，他回到了時隔多日的家。

    開門后，雪蘭步入敞亮的客廳，沒看見弗瑞。他并不覺得意外，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喝了兩口后放下上了樓。剛走上二樓就聽見了激烈的歡愛聲，一個男聲低沉而磁性，“寶貝，腰抬高一點，嗯，真乖……”

    晏南也許快回來了，雪蘭不想在這花費太多時間。沒有等待他們結(jié)束，他循聲走去了半掩的門前，回避著沒往里看，敲了下道：“弗瑞，我有事找你，能出來一下嗎？”

    “雪蘭？！”

    雪蘭“嗯”了聲，“不著急，我在樓下等你?！?/br>
    “不用，甜心，”弗瑞的聲音有些急，“你在原地待著，哪也別去，我這就出來?！?/br>
    里面?zhèn)鱽砹吮鸟R亂的動靜，有個低軟的少年聲音不虞道：“你去哪，雪蘭是誰？”

    似乎發(fā)生了肢體糾纏，弗瑞聲音很快變冷，“雪蘭是誰你自己上網(wǎng)搜，現(xiàn)在放手。”

    雪蘭不想聽墻角，抬步走遠了幾步。沒過幾秒，身后傳來急切的腳步聲，雪蘭剛轉(zhuǎn)過身就被緊緊抱住了?！拔蚁肽愣伎煜氙偭耍氵@些日子去做什么了，怎么一點消息也沒有？”

    雪蘭掙了下，卻因為對方抱得太緊而掙脫不開，“就斯派克的事，我之前不是被卷進去了嗎。他們在跟聯(lián)邦開戰(zhàn)，我就去了些地方，找了些人，幫軍部打聽了些消息?！?/br>
    他被弗瑞攏在身前，手肘抵著對方胸口，被禁錮著動彈不得。

    弗瑞用他那雙深邃的灰藍色眼睛凝望著他，像是在聽他說話，又像是看他看到失了神。雪蘭跟他對視了眼，很快受不了道：“你先放開我，我要喘不上氣了?！?/br>
    弗瑞卻沒有放手，反而垂首抵在了他前額上，就著這個近到要接吻的距離，低啞道：“你走這么久不跟我說一聲，也不管我怎么想，我為什么要管你舒不舒服?！?/br>
    “……”雪蘭再次掙了下，橫在腰后的手臂便頓時收得更緊。弗瑞的鼻梁交錯著抵住了他，呼吸已撲打在他唇上，“不道歉嗎？”

    “說爸爸對不起，不然就把嘴張開。”

    對方的呼吸發(fā)著燙，熏烤在唇面上，似乎真的就要吻下來。雪蘭心跳都變快了，稍微錯開臉對方的唇便追上來壓得更緊。雪蘭不得不停在原處，控制著唇部的動作，不要碰上對方地低微道：“爸爸，對不起。好了吧，放——”

    話音未落，唇便被堵住了。

    時間仿佛停住了，雪蘭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弗瑞、這瘋子，居然真的吻了上來，甚至不是淺嘗輒止，而是借他說話的時機將舌尖抵入口腔，捏著他下頜，吻得深入而忘情。

    弗瑞身后的吸氣聲令他回過神來，當即奮力推開了對方?！隘偭藛幔　毖┨m罵了句，之后卻失了語。

    比起他的混亂，弗瑞卻顯得很冷靜，靜默看他片刻，轉(zhuǎn)過身對向了那個少年，“進屋去，在屋里等我。”

    弗瑞身后沒了動靜，他重新轉(zhuǎn)過來面對雪蘭，放緩了聲音道：“我只是太想你了，別生氣，你要我做什么，我盡快幫你辦，好不好？”

    “……”雪蘭瞪著他不語，半晌才找出話繼續(xù)罵他，“這是舌吻，想念兒子可以用舌吻來表達嗎？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弗瑞靜了下，回避了話題，語氣放得更軟，“是不是親疼了，張嘴我看看，舌頭腫了嗎？”

    雪蘭抬手遮了嘴，“沒有！”

    弗瑞眉眼放松了些，凝視了他片刻，又問：“剛才舒服嗎？”

    “你有沒有羞恥心？！”雪蘭臉燒了起來，不是害羞，而是尷尬，“你再多說一個我不想聽的字試試?！?/br>
    弗瑞垂眸笑了下，“好，不說了。”

    隔著一步距離看著雪蘭，他輕聲道：“寶貝、我的甜心，只是開個玩笑，我知道你是我兒子，心里有數(shù)呢，放心吧?！?/br>
    “……”

    雪蘭無語至極，但沒有懷疑對方的話。弗瑞這種靠下半身思考的畜生，干出什么都不意外。放下了手，他威脅道：“再敢開這種過分的玩笑，我會把你下面那塊rou剁下來喂狗，說到做到。”

    “別這么兇，”弗瑞笑起來，保證道，“我不敢的。”

    嘴唇還有些殘留的麻癢感，雪蘭別扭地抿了下，說起了正事，“我想租塞尼格斯的中央藝廊，幫一個熟人辦畫展，預(yù)約已經(jīng)排到三年后了，但我想在兩個月后辦，趕在對方生日時候，你能不能疏通一下，幫我插個隊?！?/br>
    弗瑞凝視著他點了頭，“可以，幾月幾號？”

    “五月七號?！?/br>
    “好，我盡快辦?！?/br>
    得了弗瑞的承諾，雪蘭看了眼天色，準備走了，“去陪你的小朋友吧，我也該回去了?！?/br>
    弗瑞走近一步，見雪蘭沒躲，便握住他的手輕輕揉了下，“我心里只住著一個小朋友，除了你沒有別人?！?/br>
    雪蘭把手抽了，“這種話你還是留著給你房間里的人說吧，跟我說話可以簡單點?！?/br>
    弗瑞又笑了，目送他下了樓。在他走向門口時，弗瑞出聲問他，“畫展我能去嗎？我想見你?！?/br>
    “能，隨便。走了啊。”雪蘭隨口回了句，推開門出去了。

    大門合攏了，那人像一陣風，來了又去，一眨眼便不見了蹤影。在樓梯上走了會神，弗瑞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回了臥房。對上等在床邊的少年，他神色淺淡地交待道：“你什么也沒看見，如果傳出流言，我不會饒過你?！?/br>
    “不會饒過我，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少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眼底很快變得濕潤，“是不是我現(xiàn)在走了，把你拉黑，再不聯(lián)系，你也無所謂？”

    像是被帶走了魂，弗瑞已精神出走，沒有多少興致哄人了。靜默看了對方片刻，弗瑞點開終端，從相冊里找出一張雪蘭的照片，在空中放大了翻轉(zhuǎn)給他看，“你查過了吧，雪蘭是我兒子，這是他照片，網(wǎng)上搜不到，都被我找人處理掉了?！?/br>
    那照片像一個無聲的炸彈，令房間內(nèi)的氣氛變得格外窒息?？粗掌懈约河袔追稚袼频娜?，少年身體發(fā)顫，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弗瑞。

    弗瑞無奈地嘆了口氣，拿來紙巾放在了他面前，“別哭，你想要什么，我會滿足你。但你得向我保證，不把今天看到的事散布出去?！?/br>
    前一秒還在哭的少年，下一秒就毫無預(yù)兆地爆發(fā)了。抄起紙巾砸在了他身上，少年咬著牙雙目含淚地瞪著他罵道：“變態(tài)！你喜歡你兒子，這是luanlun！這是畸形！”

    “嗯，是?！睂τ趯Ψ降目卦V，弗瑞接受得很是平靜。

    從床頭拿過煙盒，他打開取出一支點上，深吸了口，坦白道：“我是想上他，想把他變成我的禁臠，但這么多年了，從來沒付諸行動，因為舍不得毀了他?！毕蚝笞诹朔鍪忠紊?，他將煙灰撣了撣，平淡道，“只是想想，不犯法吧。”

    “舍不得毀了他，毀了我就沒關(guān)系？”少年知道自己在自取其辱，可心里已全面崩潰，再丟人現(xiàn)眼些又能如何呢。

    “別這么說，”弗瑞嘆了口氣，“我跟你之間是你情我愿的，我也沒趕你走，你不介意可以留下，我還像以前一樣對你?！彼Ａ讼?，聲音淡下，“或者把嘴閉緊了，拿了補償離開?！?/br>
    “你自己選，給你五分鐘?！?/br>
    “我不走！”少年恨聲道，只用了一秒便做了決定。

    從床上爬下去，他來到弗瑞身前，跨坐在了他腿上，搶走他指間的香煙，放在嘴里不顧嗆咳地深吸了口，帶著煙草的苦澀感，勾住弗瑞的脖頸重重吻了上去。

    弗瑞沒有意外，平靜接納了他的吻。抬手扶住了他的腰，跟他親了會后，弗瑞退開了些，低喃道：“你的性子很像他。”

    少年低喘著盯著他，像每一個認為自己能夠改變世界的年輕人一樣，帶著迎難而上的決心，大膽宣言道：“總有一天你會忘了他，喜歡上我。”

    弗瑞低笑了聲，不像是嘲他不自量力，反倒更像是鼓勵——

    “好，我拭目以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