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楊離開教學(xué)樓，隔著一段距離看見黎春枝，小心跟在后面，好不容易想了幾個話題，鼓起勇氣準(zhǔn)備上前搭訕，卻看見她開始跟游連生說話了。

    他先是松了口氣，畢竟有游連生在不怕尷尬，他手都已經(jīng)抬起來準(zhǔn)備打招呼了，結(jié)果居然聽見更尷尬的對話，幾乎算得上是一段表白被拒的過程了，他躲入陰影里。

    如果是其他人對游連生表白，他還有心情上前調(diào)侃幾句，但對象是黎春枝，聶楊直接石化。

    他雖然遲鈍，但也不是真的傻，他把兩人的話聽全了，他也意識到自己好像被耍了，不免有些慍怒，所以等黎春枝離開，他走出樹蔭要跟游連生說上幾句。

    “春枝說的是真的？你一早就察覺到她對你有別的意思了？”

    “也沒有很早?！庇芜B生皺了皺眉。

    “是今天之前？這周之前？”

    游連生沒回答，沉默有時意味更多，聶楊在黑暗中張紅了臉，質(zhì)問：“那今天匯演，你是什么意思？”

    游連生垂下眸子，說到這個，他是心虛的，他無話可說，他還抱有僥幸心理，認(rèn)為聶楊注意不到這一點(diǎn)。

    “你知道她對你有意思，你們互相之間都清楚，然后你還拉我進(jìn)場，在你們倆之間周璇，搞半天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我是跳梁小丑？”

    這事是游連生做得不地道，雖然只是小事，但的的確確傷了聶楊的自尊，沒有人樂意被當(dāng)成小丑，給別人的生活作配，尤其是還在對方身上付出過真心。

    “對不起?！?/br>
    “你真行，游連生，”聶楊搖了搖頭，口不擇言：“虧我把你當(dāng)好兄弟，你背地里還要笑我傻吧？”

    “抱歉，但我絕對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氣頭上的聶楊不想聽他解釋，氣呼呼地離開了，游連生在冬夜里嘆息一聲，半晌，才再次邁出步子。

    無論出于什么目的，他的行為的確不對，游連生自我反思，有些行為做的時候沒有尊重他人，但這世上，大家多是普通人，沒有真正的傻瓜，等別人回過勁來，理順其中的邏輯，那人自然就不想再搭理不尊重自己的人了。

    是他傲慢了。

    走出地鐵站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雪花片片飄落，簌簌落地，落在頭發(fā)、睫毛上，停在臉頰，冰冰涼的，越下越大，若是下一晚上，整座城市將會變得一片雪白。

    很冷，也很漂亮，汽車車燈拉出兩束長長的白光，能看見雪花在其中舞蹈，游連生的心情稍稍寬慰了些，他想，他還能挽回……

    嘟嘟——

    喇叭短粗促地鳴笛，嚇了游連生一跳，車窗搖下來，黑漆漆的駕駛座內(nèi)，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游連生一時間都不敢動作，車?yán)锏娜死_車門走出來，游連生瞇起眼，借著路燈看清男人的臉，表情瞬間變得難看極了，

    是他親爹何建。

    “連生，好久不見了?！?/br>
    那人笑著打招呼，從副駕駛座走下來另一個男人，大腹便便，五短身材，手里夾著一支煙，邊沖他揮手，邊吞云吐霧，看見這個人，游連生渾身徹底僵硬，一陣寒風(fēng)吹過，帶走他全身的溫度。

    “元旦放假了吧？我跟你牛叔叔正好這幾天有空，想著開車過來看看你，有幾年沒有見過……”

    何建的嘴一張一合，游連生一個字都聽不進(jìn)去，他如今大腦一片空白，只想遵循趨利避害的本能，拔腿就跑，實(shí)際上他也這么做了。

    小區(qū)的大門只剩下十幾步的距離。

    何建攔住了他，隨之而來的還有牛斌，那個男人離他越近，游連生就越緊張，他很少真正恐懼什么，除了牛斌，這個男人對他來說就是恐懼本身，那張臉近乎是惡魔了，看見他游連生就會產(chǎn)生應(yīng)激，渾身發(fā)抖，仿佛回到十歲那年，他的親生父親在隔壁與小三顛鸞倒鳳，這個男人趁機(jī)進(jìn)入孩子窄小的房間，對著裝睡的男孩，脫下自己的褲子，站在他的床邊自慰。

    牛斌的手離他越來越近，汗水、喘息也隨之越來越近，手臂被抓住，游連生觸電似的，大力甩開對方的手，眼神又懼又恨，他狠狠抽了一巴掌對方的手臂，發(fā)出“啪”的一聲，男人看一眼自己的手，反而沖他咧嘴笑起來，游連生狠狠打了個寒顫。

    “游連生，這是你牛叔叔，”何建指責(zé)道，“你怎么這么沒有禮貌？你是不是還把我的電話拉黑了？”

    “你沒有資格教育我！”游連生恨極，面色蒼白，從體內(nèi)涌出的委屈憤怒讓他無與倫比地痛苦，他指著自己的父親，時隔幾年再次崩潰了：“你不配，你就是個人渣！不要來找我，我這輩子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你！”

    “呵，你現(xiàn)在認(rèn)了富豪做新爸爸了，就把你親爹拋棄了？你想得美，”何建怒極反笑，“我是人渣？你可別忘了，游連生，就算你媽找到了下家，就算你改了姓，你身體里還留著我的一半血，呵！我是人渣你就是人渣的兒子！你也別想清白！不想見到我？你等下輩子吧！”

    說著還揚(yáng)起手作出打人的姿態(tài)，牛斌在這對父子間勸架，一口一個“畢竟是父子”、“孩子小不懂事”，趁機(jī)去摟游連生的肩膀，被躲開了轉(zhuǎn)而去拉他的手，游連生對他的恐懼簡直是深入骨髓，拼了命地就要躲開，甚至不惜邁開步子拼命逃回小區(qū)內(nèi)。

    跑過保安亭，居然跟夏云州打了個照面，那人第一次看見他慌張又難看的臉色，皺了皺眉，伸手把人拉到身側(cè)，走到保安亭，指著外面兩個男人。

    “叔，外面那兩個人sao擾我弟弟。”

    幾個保安認(rèn)識夏云州，剛剛那兩個男人也的確對少年拉拉扯扯的，他們拿著警棍走出保安亭，見狀，何建兩人不敢追了，在外面不知道叫了幾句什么，灰溜溜坐上小汽車離開。

    “謝謝叔?！毕脑浦輿_保安叔叔笑著道謝，回頭看一眼游連生，他這個平時神采飛揚(yáng)的弟弟此時滿臉蒼白，好似丟了魂，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雪花點(diǎn)綴了他的頭發(fā)，無端的，夏云州就是覺得他很冷，于是拉過他的手，這手冷得像是冰坨子，跟夏云州暖熱的掌心形成鮮明對比，游連生嚇得一抖，警覺地掀起眼皮，睫毛撲閃，仿佛一只受驚的小動物。

    “你還好嗎？”夏云州問，游連生怔愣地點(diǎn)了一下頭，看見他的臉，游連生繃緊的身體稍稍放松，任由對方拉著自己往前走。

    夏云州沒有直接將人帶回家，而是來到快遞站，跟他面對面坐在面包店里。

    “那兩個男人是……？”

    “我親爹?！庇芜B生面無表情，看上去跟他的手一樣冷，仿佛一塊無法化開的寒冰，他的心情很差，就好像在學(xué)校里被圍毆了一頓，回家路上又掉進(jìn)了糞坑，他如今全身都布滿了攻擊性。

    “他們來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

    “好吧，”夏云洲起身去取快遞，回來時又說：“對了，聶楊那小子告訴我他聽見黎春枝跟你的表白現(xiàn)場了？”

    “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說？”游連生瞥他一眼，“差不多吧。”

    “你們……”

    游連生忽然站起身，“我們的事，跟你無關(guān)?！?/br>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么暴躁，但他的情緒實(shí)在糟糕透頂，夏云州還不停上前來觸霉頭，這個時候要是繼續(xù)談，大概只會更加口不擇言，于是游連生選擇直接堵嘴。

    “今天的事，不要跟我媽說?！弊咧斑€不忘囑咐一句。

    回到家，游連生草草吃了半碗飯就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房間，他頭痛得要命，很早就洗漱上床，卻睡不著，一閉上眼，就總能聽見男人在床邊發(fā)出的那些聲音，聞見男性濃烈的腥臊味，這讓他恐懼至極，于是拉過被子蓋住腦袋，隨后，他又想起來那些混濁惡心的體液灑落在被子上，他猛地掀開被子，翻下床，靠在床腳，忍不住干嘔幾聲，好不容易才將那股惡心感壓回深處。

    他面無表情，將被套、床單全都剝下，換上全新的，即便如此還是無法上床，掙扎到后半夜，游連生坐在飄窗上，仿佛感覺不到冷，一直看著天邊蒙蒙亮了，才終于迷迷糊糊失去意識。

    這一睡，就不知道睡了多久，夢中很混亂，光怪陸離，他暈頭轉(zhuǎn)向，迷蒙中感覺好像很多人來了，在耳邊說話，又走了，他想讓他們安靜，但眼皮好似有千斤重，無論如何都睜不開。

    沒過多久，周圍安靜了，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于是他安心地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