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云：嘗盡眾螃蜞。飲乾千百杯。酒壇空到底。終究是相思。

    食色，性也。

    卻說李紫云在自家門口亂撒一頓無名氣，可終究湎色之輩，又兼饕餮之徒，美人肥蟹相繼入門，火氣也就xiele。因著梓甜常來，團香早與府上三個小廝相熟，蘭生、萩生識相過來接過團香左右食盒，一同往廚房去。早些芩生幾人布置庭院，搬來四、五盆菊花棚下應(yīng)景，瓣式各自奇巧，清麗可人，芩生又取來兩壇三日前新釀酒，問紫云可要開封。兩壇各是菊花與茱萸所釀，紫云親自掀去封蓋，登時清香飄然，饞人得很，忙喚芩生取壺盛來。

    梓甜、久宣兩人隨紫云入了正廳，重陽之日，梓甜早早同兄嫂弟妹城郊登山，放了半日風(fēng)箏，早就累了，往美人椅上一坐一癱，忽想起久宣是客，自覺失禮，忙又端坐起來。久宣初次造訪紫云府內(nèi)，顧著左右張看未有留意，倒是紫云見之嗔道：「躺下就是，你顧忌藍久宣作甚？」

    久宣輕笑，梓甜忙道：「藍老板見笑?！咕眯麆t道：「夏公子喚久宣就好?！?/br>
    芩生奉酒回來，手中捧著木盤，上置倆鑲銀青玉瓷執(zhí)壺，三盞白凈海棠杯，又有小碟裝著花糕，疊作寶塔形狀。那花糕亦是今日新摘菊瓣和入米漿所制，捏得精致，紫云拈起一塊、咬下一口，笑道：「今兒哪個做得花糕，倒還不錯?！管松鸬溃骸改耸侨c生，做成便溫在竹屜里，等公子回來吃?！?/br>
    說著又端著為久宣送去，紫云咂嘴道：「不許給他！」久宣正伸手要拿，眼睜睜看芩生轉(zhuǎn)身端走，好氣好笑，托腮坐在椅上，瞇瞇眼瞪去。梓甜只覺一頭霧水，不知他倆鬧些甚麼別扭，看戲也似地吃著花糕。

    夏府富貴人家，大少爺夏章勤聰慧精明至極，擔(dān)著半個家，故弟妹皆隨性好閑些。梓甜排行第二，雖也讀過不少書、寫了不少文章，就是貪歡懶飛，無甚志向。夏老爺恨鐵不成鋼，軟硬兼施，偏生這紈绔說不聽、罵不理。梓甜每每遭二老說教得心口煩悶，就往紫云此處逃。此時紫云問起，梓甜叨叨開始抱怨，沒說幾句，團香跑來，廳外喚道：「二少爺，那生蟹可要蒸了？」梓甜問道：「咱帶得多少過來？」團香掰著指頭喃喃數(shù)著，半天也數(shù)不清，梓甜笑著搖頭，起身隨他看看去也。

    那廂梓甜方踏出去，這廂久宣便站起身，徑直朝紫云過來。紫云側(cè)身靠在椅背，吊兒郎當(dāng)晃著腿，吃得正歡，久宣也不同他置氣，只道：「重九好日子，云卿也不請我吃花糕麼？」

    芩生方才將小碟放在紫云身旁幾上，為三人滿上酒便出去了。紫云托起花糕碟子，卻遙遙舉在身後，回道：「想吃？求我便是。」

    久宣砸了咂嘴，俯身一手以肘倚在椅柄，一手捏住紫云下頷，教他扭過頭來。紫云嘴里還嚼著菊香，有恃無恐壞笑問道：「喲、喲，藍久宣，你做甚麼？」久宣湊得親近，莞爾道：「自是在求云卿?！棺显铺裘紤?yīng)了一聲，任他捉著，信手將另半塊花糕銜在唇間，朝久宣湊去，卻在久宣俯首要接時，舌尖一挑，卷進自己嘴里。紫云看著久宣驚愕愣住，快意極了，輕手推開美人，自顧端著小碟起身，還不忘回身往久宣屁股拍上一拍，jian笑道：「此乃我侍郎府，還容得你來放肆？」說罷一搖一晃踱步出廳，久宣氣結(jié)失笑，白了一眼也跟著出去。

    倒是梓甜見兩人出來，問是怎了，紫云占了便宜神清氣爽，仰首答道：「重陽無雨一冬晴，今兒好日子，就在院里吃罷。芩生，去將酒與蟹都取來！」

    說罷拉著梓甜往竹棚間石桌坐下，回頭則見久宣抱臂門前站著不動，紫云喚道：「你來是不來？」久宣這才施施然走來，梓甜猶自吩咐團香，教他熬煮冰糖糯米粥去。本來家里請得名廚，還做了蟹羹，卻因來時帶得蟹肴太多，實是拿不動了，故到此再煮些清粥，以緩寒涼蟹性。久宣聽得直喚講究，紫云則道：「梓甜何止講究，定還有許多名堂。」

    梓甜吐了吐舌，笑道：「知我者，云卿也。今日家中備宴，廚子手下道道都是名堂，我只選了幾樣帶來，還不及那席間二三分哩。」

    此時芩生、蘭生、萩生各奉一水盂過來，盛著溫水，內(nèi)置幾片橘葉、芫荽，供三人濯手，罷了才是團香奉蟹而來。圓盤之上擺著生切白蟹，只較魚鱠厚些，裹著醬漬，撒了點點碎碎嫩青緋紅，不知是甚麼香料。那蟹rou晶瑩如琉璃剔透，觀之極鮮，嘗之極美，梓甜請久宣起筷，說道：「家父年初請了江南名廚在府，愛得不行，把他養(yǎng)得是又傲又橫。此人喜好花巧，今日有四樣蟹教他取名為四公子，我皆帶來了，這便是其一?！?/br>
    三人各自夾取一塊，只須含在唇間輕輕一嘬，滑嫩便入口中。果味椒香沁人心脾，紫云吃罷，舉杯贊道：「綠衣使者、無腸公子，古人云山家兩大雅趣，真是有些道理?！?/br>
    梓甜卻道：「古人稱蟹無腸公子，家里廚子可另有想法，喚作洗手君子?！咕眯謯A一塊，起興問道：「此話怎講？」梓甜回道：「此蟹易成，只將白蟹快刀斬作二九十八件，伴入醬、香、果，洗手之際便可做成，乃是前朝宋高宗貪愛之肴，故稱君子?！?/br>
    久宣大笑開來，紫云往他嘴里塞一塊花糕，說道：「宋高宗此人為君無能，風(fēng)雅卻絲毫不落，也好稱君子？」梓甜接道：「所以喚蟹作君子，將他祭了五臟廟！」久宣嚼著花糕，險些笑得噴了出來。

    嘗過涼菜，胃也開了，各自饞蟲這才開始鬧騰。梓甜喚團香上湖蟹來，團香卻道才蒸上不久，尚缺些火候，三人只好飲酒等候，梓甜終是禁不住，問道：「你二人究竟是怎麼個事兒？說是冤家，偏生好吃好喝；說是友人，卻又無句好話。奇也，怪也?！?/br>
    久宣自斟一杯茱萸酒，也為紫云斟滿，想想答道：「云卿與我算是……」紫云面上一熱，低頭飲酒，久宣斜眼瞥去，接道：「異姓好兄弟?！箚艿米显婆ゎ^一口酒噴將出來，咳了幾聲，才緩過來嗔道：「咱是你大大！」

    誰知久宣順?biāo)浦?，靠近紫云身?cè)，肩頭廝磨著紫云，輕撞細(xì)蹭，媚聲連喚「大大、大大」，反倒是激得紫云目瞪口呆，忙推開他。梓甜心下恍然幾分，卻又想久宣風(fēng)月中人，許是頑笑，便不多想。

    稍停蟹已蒸好，仲秋重陽時分湖蟹至為肥美，只須覆蘇葉清蒸，已是極鮮。團香還帶來兩套小銀錘、銀匙、銀鉗，教授芩生三人開蟹。只見他先折下一雙毛螯，以小錘輕敲蟹背一圈，再取銀鉗破開背殼，便見酥黃油如涎滑落。待摘去蟹鰓、舀去心腸，遞將與梓甜。梓甜則指了指紫云，命先給主人，紫云卻給了久宣。久宣接過道：「大大可是寵我?！棺显七谱斓溃骸肝沂悄眯范履愕淖?，教你少講話！」

    久宣大笑，掰開兩瓣蟹股，熱氣迸然飄起，隱隱白霧其中是膏黃嫩如凝脂、色似赤金，取銀匙舀三滴姜醋撒上，大口啖落，頓覺上窮碧落下黃泉，此生真真不枉矣。兩人見久宣吃得失語，更是垂涎三尺，好在芩生、萩生早已依樣畫葫蘆，備好兩只各自送去，一時三人皆縱慾口腹，誰也顧不上說話。

    趁這幾人沉浸吃蟹，蘭生侍酒，萩生早些燉得金玉豆腐，恰好配著蟹吃，著芩生端來，自己又去煎些菊菜苗，教三位主子解膩。金玉者，雙色筍乾也，而菊菜苗名菊而非菊，形似而已，卻也應(yīng)節(jié)。

    梓甜正愜意，喚道：「團香，再去請兩位公子來?！箞F香應(yīng)了聲，片刻端來熱氣騰騰一瓷盅，只見其中是偌大一只撥棹子，身長足有半尺，紅紅彤彤，臥在一床竹葉之上。撥棹子乃浙蟹，唯有江南可尋可捕，夏家也是大費周章才弄得到手，教梓甜拿來一只。此蟹雙螯巨大無毛，江南漁家道其力可撥棹，故如此喚它。

    撥棹子本已是珍饈，誰料尚且腹有乾坤。團香鉗去背殼，敲開巨螯，竟見其背上臂上朵朵猶似百花，開在花白蟹rou之上，湊近看去，頓覺鮮香濃郁，襲面而來！紫云與久宣一同驚住，梓甜則取過背殼，教二人細(xì)瞧，卻見兩頭尖尖處各被削出一道小口，忙問是何玄妙。梓甜答道：「此位乃是芙蓉才子，殼內(nèi)百花，實是蛋花，混入魚貝所熬之湯，自蟹身兩側(cè)灌入，一并蒸熟，則呈此出水芙蓉之貌。」

    聽罷兩人不禁贊嘆，分了蟹rou，迫不及待將那雪白美味送入口中，綿柔鮮嫩至極，直教人癡了。尚未嘗罷，團香同芩生又端來兩個小盅，梓甜道：「本以為只是我與云卿，便只拿兩個來，且將我的讓與久宣就是。此為昆侖仙子，不如芙蓉才子精致，卻也是腹有詩書者?！?/br>
    久宣忙道：「夏公子休要讓我，我偷云卿一口嘗嘗便是?！?/br>
    只見小盅內(nèi)是個渾圓橙子，原是湖蟹拆rou釀橙，卻不知緣何喚昆侖仙子。梓甜賣個關(guān)子不說，紫云白了久宣一眼，卻也取碗與他分了一半，吃得幾勺，才知蟹rou乃是以酒燜煮，果香、酒香互襯，確有登仙入化之感。紫云恍然道：「昆侖有河名櫾，櫾即橙也！」梓甜頷首笑答：「正解?！?/br>
    如此吃著，漸而入夜，每人各食了有四、五湖蟹，兩壇新酒也空了大半。紫云問梓甜還有多少蟹未蒸，梓甜醺醺答道還多著，紫云遂打發(fā)四個小廝再蒸仨來，也教他們自己蒸些好生吃去，不必在此前後侍奉。

    約莫一盞茶時分，芩生奉來新蟹與剛煮成那糯米粥，為三人點起燈籠暖爐。桌上已是一片狼藉，管它哪位公子，統(tǒng)統(tǒng)化作空虛皮殼。久宣忽道：「不是說有四公子，這才三位，還有一位是甚麼？」梓甜一拍腦袋，連忙道：「我倒忘了還有！」於是高喚團香，團香自廚房探出頭來，笑道：「少爺稍等?！乖撬娜苏诶镱^吃蟹，忙擦手出來收拾了石桌，這才端出。

    第四公子亦是江南蟹，乃一碟小小白玉螃蜞，以花椒、茱萸，和醬酒醉腌七日所成。螃蜞本就喚「長卿公子」，只須掰作兩半，嗦食汁rou，咸鮮酸香，作下酒菜吃。

    團香還端來一碟琥珀醉蚶相陪，紫云嘗了個，只覺鮮香甜嫩，話都懶得多說，直往久宣、梓甜碗中丟了三、四個，教他倆吃。久宣正掰一只長卿公子，遂分與紫云半邊，笑道：「古時周有孟嘗、平原、信陵、春申，後人喚戰(zhàn)國四公子，今日沾了云卿福，竟也見識得這洗手、芙蓉、昆侖、長卿四位，該算是重陽四公子?！?/br>
    紫云就著久宣手，低頭嗦了蟹rou，問道：「那必然是沾我之福，藍老板如何謝我？」

    久宣還不及答話，就見梓甜醺醺然晃著腦袋，吟道：「天有四時，地有四方；王有四政，人有四用。云卿你說，怎麼由古而今，人皆愛此四字，以其湊整？」

    紫云看他開始犯醉糊涂，伸手掂了掂酒壺，才知梓甜不知不覺飲了兩壺精光。回頭看去，見幾個小廝吃得正香，便也不喚人了，自己取壺往酒壇去。待盛滿回來，久宣奉陪著梓甜，正大肆探討「四」之玄妙，連太極兩儀四象八卦都翻出來亂講一通，又列數(shù)各色以「四」為整之物事。紫云失笑搖頭，只聽梓甜數(shù)道：「天星四宿，儒客四書?！咕眯麘?yīng)道：「文人四藝，文房四寶?！硅魈鹩值溃骸赋跆扑慕埽兰嗡撵`?！棺显埔瞾砼d致，戳著久宣胳膊調(diào)戲道：「東雁北梨南棋西桂，今京城四美也?！?/br>
    久宣咂嘴撥開他手，想了一想，壞笑道：「四象，四至。」

    梓甜百思不得，問道：「四藝、四寶、四象我皆通曉，這四至又是甚麼？」久宣眼角瞥向紫云，答道：「除了四至，還有四態(tài)，以四至引四態(tài)。云卿知我四至，我則見云卿四態(tài)也。」梓甜又乾一杯才道：「還請指教。」

    紫云隱隱不安，不知他要說甚麼莫名其妙，又不好喝他住嘴，只好自顧斟酒來飲。果然，久宣故作神秘，掩嘴低聲道：「此為陰陽調(diào)和之道、男女房中之術(shù)，夏公子真要聽？」梓甜更是興起，忙道：「要得、要得。」紫云急急給他斟滿，灌他一杯，嗔道：「要你個大頭要，藍久宣此等jian商，平日最擅就是鬼打鈸。梓甜，你休要聽他講?！硅魈鹨讶蛔砹耍崎_紫云道：「你不許我聽，我偏要聽。久宣莫要理他，快講快講?！?/br>
    只聽久宣悠然說道：「傳聞玄女為黃帝之師，曾言陰陽交接之道，首要先見男莖四至，云其怒而和氣至、大而肌氣至、堅而骨氣至、熱而神氣至。故男子腰下那柄，須得怒、大、堅、熱，方能四至，交合必悅?！拐f罷，轉(zhuǎn)頭看向紫云，壞笑問道：「云卿，我說的可有道理？」

    好在梓甜醉得朦朦朧朧未有多想，紫云白了久宣一眼，本想嗔他有個雜子道理，眼珠一轉(zhuǎn)，改口道：「我何止知你四至，梓甜四至我又何嘗不知？」

    此話果然教久宣愣住眼神、凝住笑意，看看梓甜，又看看紫云，想起從前紫云頸邊紅印，頓時了然。梓甜半晌才想了個明白，忙叫喚道：「云卿胡謅甚麼！你我可未、未曾……那回你、你、你……」醉中結(jié)結(jié)巴巴許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撓了撓頭，轉(zhuǎn)向久宣問道：「休要理他，四態(tài)又是甚麼？」

    久宣答道：「呿、嗚、咋、唳，四態(tài)也?！硅魈鹩謫柕溃骸负谓?？」久宣徐徐釋道：「莖達四至，教人呿之，驚嘆而舒吟也；其次嗚之，抱其人親吻也；其三咋之，戲道咬其肩也；其四唳之，納入身內(nèi)，快活而高鳴也?！?/br>
    說至末處，還瞥一眼紫云。紫云「咔」地一聲掰蟹，真恨不得久宣兩片嘴就如自己手中螃蜞，脆生生將他掰斷狠咬才好，指尖尚沾著酒醬，就探到桌下狠地往久宣腿上擰去。久宣忍住酸痛，面不改色，一把握住紫云手腕，同他較勁。兩人雙手在桌下爭持不放，四目互瞪，倒是梓甜自顧斟酒，笑道：「有道理！有道理！女子四態(tài)，世間至妙也！」

    久宣輕笑，饒有意味瞥一眼紫云，放開手來，紫云也同他休戰(zhàn)，各自吃蟹飲酒。那茱萸酒酸澀爽利，以蟹下酒，早已被飲空整壇，只剩不足半壇菊花酒，又教眾人空了一壺。

    紫云正要去盛，梓甜猶自喃喃低語，數(shù)著「四」字，忽地一拍石桌，嚷嚷道：「四大皆空！」

    言罷梓甜舉杯大笑，酒灑自己一身。紫云忙擱下酒壺去扶，咂嘴笑道：「怎醉成這般模樣！」卻見梓甜翹起個蘭花指，指著自己鼻頭，挑著眉道：「我?！棺显茊柕溃骸改阍趿耍俊硅魈鹜嵩谧显粕砩?，答道：「我贏了！」

    敢情梓甜當(dāng)是甚麼游戲來了，紫云又好氣又好笑地應(yīng)著，又喚團香蘭生，一同扶梓甜入廂房去。梓甜一手搭在紫云肩上，猶自向天敬酒，瞎歌亂笑，逗得紫云都笑個不停。

    久宣也不禁失笑，看他們幾人手忙腳亂入屋，院中只剩他一個，始覺夜涼。芩生識相得很，遙遙見久宣獨自桌邊坐著，便過來請入廳內(nèi)等候，點燈奉酒，又取水為他濯手，這才離去幫忙。久宣坐於一側(cè)，斟酒自飲，左顧右盼，瞥見架上正是自己那粉荷團扇，便踱步過去瞧瞧，卻只見扇，不見扇墜。

    那廂紫云好不容易安頓下梓甜，返回廳里來，見久宣停駐架前，便也走去。久宣回身問道：「云卿，那顆香球哪里去了？」

    紫云霎時紅透了臉，所幸屋內(nèi)昏暗，不教久宣看穿，隨口答道：「你拿個假的敷衍我，早教我丟了?！咕眯挥X有他，無奈笑道：「原本與你賭的被我弄丟了，便尋個相似物來，你竟還認(rèn)得。」

    兩人鬧騰一日，如今總算落得清靜，相視笑笑，又覺隱隱曖昧難言，倏忽各生心事。紫云先收了目光，踱到幾前，取久宣酒杯斟滿，輕聲道：「藍老板今夜奉陪至此，不急著回去跑堂麼？」久宣笑道：「我豈是個跑堂的？」說著走來接過酒杯，續(xù)道：「不過云卿所言有理，確實該回去了?！拐Z畢，一飲而盡。

    紫云猶自低眉看向酒壺，只了應(yīng)一聲道：「慢走不送，外面喚芩生陪你走一趟罷?！咕眯矐?yīng)一聲，道聲「告辭」，緩緩朝門外走去。

    院中幾個小廝仍在收拾，久宣立在門後，停住腳步，低聲道：「云卿，你若想留我，該開口了。」

    卻只聽紫云漠然道：「誰要留你？」久宣輕笑，續(xù)往前行，將要踏出廳門時，又見紫云走來橫在跟前，「砰」地闔上兩扇門，揚著嘴角道：「可我這侍郎府，又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說著還上了門閂，久宣心下暗笑，面上卻不露神色，淡然道：「從前日日將我拒之門外，今又將我鎖在屋內(nèi)。李侍郎，你這是要怎樣？」

    紫云一步一步迫向久宣，逼著他步步後退，邪笑道：「藍久宣，你白吃我一頓蟹，又不肯付銀，不當(dāng)rou償則個？」語音方落，已到美人椅前，信手一推。誰知久宣早有預(yù)料，攬住紫云腰間，雙雙跌坐椅上。紫云恰好跨坐久宣腿上，索性勾起久宣下巴，沉聲道：「給我伺候快活了，就放你走?！咕眯倘恍Φ溃骸嘎牬蟠蠓愿??！?/br>
    由是天雷勾動地火，由唇而始，膠著如漆。兩人足有四個月不共歡情，便是月前府外，也只是遙遙相望一眼。今日相逢，鬧則鬧矣，心底卻知，早已恨不得親近親密粘在一處，還哪記得甚麼恩怨情仇？加之兩人早前大放厥詞，亂談男女情事，更是勾起慾火心中來。紫云苦思已久，見得久宣面容，魂兒就飛了；嗅得頸邊蘭香，骨頭也酥了。四手胡亂剝一通衣物，紫云低頭，見著那怒大堅熱，更是腿都軟了，不覺輕吟一聲。久宣也不知中得甚麼邪，就好上了紫云極浪蕩這一口，快意至極，聞之撫著紫云雙鬢，紫云不自吻去，卻被久宣躲開。久宣笑道：「呿也、嗚也。」

    紫云面上一熱，往久宣肩頭狠地咬去，哼笑道：「咋也。」

    久宣猶自靠在美人椅背，扶了扶紫云腰臀，同他吻得親熱，半晌才悄聲道：「云卿，還差一樣?！?/br>
    紫云正值意亂情迷，自顧抬起腰些，對上那四氣所至之棒，坐落下去。數(shù)月未嘗此道，又復(fù)緊致，久宣由得他反復(fù)探門摸索，方擠入幽道之中，果見紫云屁股吃緊，仰首長吟。久宣尚不饒他，按住紫云腿根教他直坐至底，那聲呻吟霎時高昂宛轉(zhuǎn)，久宣笑道：「唳也?！顾彀雌漕i，封其唇以斷其鳴。

    是夜漫漫，久別之人得償所愿，自是無比放肆，由美人椅滾到地上，由桌案廝磨至床榻。久宣時喚「云卿」、時喚「好弟弟」、時喚「大大」，調(diào)弄著這yin部侍郎。而紫云沉浸情趣之間不可自拔，由得久宣取過長帶，一番五花大綁，將他捆作今個重九日第五位蟹公子，門庭大敞，春光乍泄，鮮美任人嘗用。

    由是重陽四公子再添一員，還須徹夜，方得吃乾抹凈，一泄四月來渴極之慾。只是久宣耽于情慾，未回丹景樓去，本道無甚緊要，卻懵然不知樓中正生變故。

    且說早些前時，樓里眾人聚在磬院院中品蟹，香娘抱著春大王同來，才知久宣不歸，心下有氣，喚來寒川，教他今夜隨尹師傅主事，揚言以後久宣再不老實，以寒川替了他也罷！一則如此，二則是暄彩坊陸稔齋家中設(shè)席，拜帖請香娘赴會小酌。兩人乃是舊友，香娘平日甚少出門，故不愿失約，才喚他人管事。

    一眾相公各自說著白話，香娘放下春大王，正交代寒川如何如何，春大王左右尋不見了歌，自顧往子素這里來。子素正剝蟹，大半都分給了銀杞，又撕蟹rou喂與春大王，青衣、瑜之幾個見春大王吃得可香，不由談笑調(diào)戲貓兒。倒是知硯隱約聽香娘提起陸稔齋，有些黯然，悄然起身離去。子素見狀，也辭過眾人跟去。

    春大王吃罷蟹rou，跟在子素身後，子素逐之不去，只好抱起一同回了西樓。知硯已然登樓，卻停在自己房門之外發(fā)愣，子素走至身旁亦未覺，直至春大王「喵嗚」叫喚一聲，才回過神。

    子素?fù)Q了蘇州話，輕喚「知硯」，問是怎了。知硯推門請子素入內(nèi)，才道：「只是想起陸爺，有些難過。」頓了一頓，又嘆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卻負(fù)他許許多多期望，至今難以心安。」子素問道：「你既可隨意出入，何不去暄彩坊拜訪？」知硯苦笑道：「賣身那日，他便說過，從此與我?guī)熗角楸M。我且連一聲師父也不敢喚之，更哪有臉面見他？」

    知硯輕嘆，欲將心中郁結(jié)，寄與圖卷，遂請子素幫忙裁紙調(diào)墨，潑灑作畫。只見知硯揮毫寫意山水人家，看似閑逸，卻有山間云霧蒙蒙覆之，丘樊匿其中，隱隱約約。子素?fù)ё〈捍笸?，生怕牠淘氣搗亂，靜靜觀之。

    如是近兩個時辰，早已入夜，樓中亦已開張，二人不顧其他，猶自清靜。知硯有些乏累，坐下案旁，遞與子素一支筆，說道：「子素為我題詞如何？」

    子素頷首，接過筆來細(xì)思，稍停，方蘸墨書云：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yuǎn)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鞠花開、鞠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fēng)月閑?！?/br>
    乃是李後主詞也，因知知硯心情，故而字也寫得內(nèi)斂清泊些，恰到好處。知硯卻笑畫中雖秋但無楓，遂同子素調(diào)了丹褐，雙管齊下，一齊添些秋楓落葉。不過片刻，卻見招弟匆匆趕來，與子素附耳說一句話，就見子素驚詫不已，擱下畫筆，急急走了。

    能教子素如此著急，莫非銀杞一人。原是趙端突然到來，入門掀過一面花牌，卻不往八仙廊走，反而自顧往二樓雅間去。尹師傅見之，只覺奇怪，遣寒川去翠玉屏看看，才知趙端未掀去子素之名，卻竟是點了銀杞。

    趙端此人，從來只嫖子素，三年來不曾點過他人，此為初次。若是換了久宣，定有法子對付，寒川雖聰慧，心覺不妙，卻無久宣那般圓滑，也不知如何應(yīng)急招呼。問得雙生子，他倆也只道久宣說幾句就成，可到底如何說話勸辭，誰也不曉得。而尹師傅向來寡言，風(fēng)師傅則隨香娘去了，幾人一時無法，只好喚銀杞過去。招弟暗自躊躇，終是奔向西樓告之子素。

    雅間之內(nèi)，銀杞自也知此為何人，明知趙端欺凌子素，心下便是一萬個不情愿，冷著臉同他坐在桌邊。趙端捏過銀杞臉蛋兒，說道：「不愧是張雪栕教的，犟脾氣一樣一樣?！?/br>
    銀杞低眉斟酒，輕道：「趙大人恢廓大度，何苦長久記恨先生？」趙端嗤笑道：「先生？他倒還曉得給自己臉上貼金?！广y杞想要為子素辯解，又不屑多言，憋著氣不搭理，片刻才道：「只覺不必如此?！?/br>
    趙端不與他計較，只揉了揉左膝，忽道：「三年前張雪栕下獄那日，我曾去牢中探望?！广y杞不明所以，但聽他說起子素舊事，不由得抬頭傾聽。趙端續(xù)道：「先皇將他打入天牢，我本有意奚落他一番，然而你猜如何？他連一身囚衣似也穿得雪白無垢，負(fù)手立得挺拔，不畏天地。他回身看我之際，哪怕身在囹圄，卻竟何等乾凈、何等高貴？於是那夜我又去一趟，你猜我如何？」

    銀杞心底已知七八，淡然問一聲「如何」，趙端笑著勾了勾指頭，著他湊過耳來，才悄悄同他道來。卻見銀杞縱然已有猜測，仍聽得雙目怒睜、驚得不知言語，趙端自顧細(xì)細(xì)說來，直教銀杞顫顫駭然落淚。待他說完，半晌銀杞才回過神來，就要轉(zhuǎn)身發(fā)難打罵，誰知先被趙端緊掐咽喉扣在懷里。銀杞奮力掙扎，恨恨哭道：「你、你不是人！」

    趙端輕易制住銀杞，桀桀壞笑，回味也似地，低聲在銀杞耳邊道：「張雪栕越是乾凈，我便越要將他弄臟；他越是不屈，我便越要讓他求我。牢里狹隘空渺，他那哭喊求饒之聲回蕩廊間，可是動聽繞梁。你喚他先生，又可知、此人能有多骯臟？」

    說完一把將銀杞轉(zhuǎn)過身來，強硬吻住，冷言道：「我勸你識相些，將眼淚擦了，好生服侍我，興許下回我便待他溫柔些許?！?/br>
    如此言下之意，是以子素要挾，銀杞不敢再有違拗，急忙拭去淚水，乖順任他親吻摸抱，卻聽「砰」地一聲，房門應(yīng)聲而開，竟是子素貿(mào)然闖入！

    子素上前一把拉起銀杞，叱道：「趙不傾，你要做甚麼？」

    門外走過幾人，好奇朝內(nèi)張望，寒川亦追隨而至，方到門外。趙端泰然自若斟酒，輕笑一聲道：「怎麼？今日找了他人，探花郎竟生出醋味來麼？」

    話音響亮，自是說與門外其他人聽的，寒川忙拉住子素、看向趙端，卻不知該說甚麼才合適。子素忍住難堪，輕聲喚道：「寒川，勞煩帶銀杞出去?！购ㄉ形创饝?yīng)，趙端先問道：「銀杞相公可是另行有約在先？」寒川答道：「未、未有?！冠w端則道：「既然如此，我點名要來銀杞，憑甚無故換人？探花郎便是吃醋，丹景樓也不得如此辦事罷？」

    子素將銀杞護在身後，趙端起身面對，挑起子素下頷，端詳而道：「不過兩人共事，倒無不可。抑或探花郎有無甚麼辦法，能讓我回心轉(zhuǎn)意？」

    此時紅哥兒、黃哥兒相繼進來，奉來一盅圓子、一碗湯藥，置於桌上。那糯米圓子是趙端解饞食，至於那碗湯藥，子素則見之色變，乃是情藥也，方知趙端始終意不在銀杞，早早點了此藥，就是等子素來的。寒川還待叫走黃哥兒，已見子素捧起湯藥，稍稍吹涼，緩緩仰首飲罷。

    既知趙端無意刁難銀杞，子素也不愿多作言語，便與寒川道：「無妨的，我在就好?！购▔褐暬氐溃骸高@怎麼能成？久宣若知……」卻見子素輕輕搖頭，教他不必多說。寒川無奈，只得掩門退出。

    如今趙端說甚，子素都得順從。趙端命他斟酒送食，無一不從，銀杞怯怯立在子素身後，也是不敢多話。那催情之湯使人燥熱，子素雖無法情動，卻也受其銷磨，不過一陣，已見子素難受得慌，於趙端身側(cè)坐立不安。趙端順勢一撈，子素便無力軟軟靠入懷中，銀杞還待去拉子素，子素伏在趙端肩上，先道：「讓銀杞出去，我皆依你?！冠w端卻搖首道：「我尚未回心轉(zhuǎn)意?！棺铀貞嵍妻瑔柕溃骸岗w不傾！你要怎樣？」趙端不容子素掙脫，笑意吟吟湊近，輕道：「我要cao你?！?/br>
    銀杞聞言愣了一愣，還待開口，趙端已推開桌上碗盅，倏然起身將子素推倒其上。子素伏在桌面，腰肢被趙端緊按在邊沿，勉力撐起身，卻正正對上銀杞慌張面容。趙端從容扯落子素身上布帛，轉(zhuǎn)眼已讓子素衣不蔽體，銀杞見子素低眸不愿直視，展臂抱住，教他靠在自己身上，求道：「趙大人，且饒過先生罷！」趙端只道：「銀杞，取油膏來?！?/br>
    主樓各間床邊皆置木匣，內(nèi)有潤滑涼膏，銀杞自是知道，可此時緊緊抱住子素，不肯去拿，只顧搖頭。趙端輕笑道：「也罷，隨你。」銀杞方舒一口氣，誰知趙端扯下子素褻褲，分其雙臀，扶著陽物就生生擠了進去！

    因著乾澀，只能擠進前端幾分，卻也能教子素痛苦萬分，低垂著頭咬緊著牙，顫聲說道：「銀杞……莫要看我。」銀杞驚得失了魂，只見那紫紅猙獰rou柱猶自艱難撕扯出入子素身軀，忙喚道：「我拿、我拿，我這便去拿！」說罷松開子素，急步跑去尋來，雙手獻上。趙端卻只抽身出來，道：「給我作甚？該為你先生涂抹才是?！冠w端故意拖長「先生」二字，嘲諷子素，奈何子素腰後受制，無力反抗，只頹然伏在桌上。銀杞側(cè)首，眼前是心中最是敬愛之人，隱秘大敞，既知子素不欲如此，又知若不聽命，子素則更受痛楚，遂暗嘆一聲，打開瓷盒，取膏藥揉散於指尖處，遲疑半瞬，往子素股間送去。趙端得寸進尺，將銀杞指頭推入子素身內(nèi)，還道：「莫要忘得里面。」

    只無人知，子素默然趴伏，不作抗拒，卻正無聲落淚。趙端按著銀杞手指玩弄一陣，才甩開銀杞，提槍而上。這回有了涼膏滋潤，加之藥效襲來，直直至根cao到底去。此藥雖不能使子素嘗得快意，卻能令人後庭生水，滑溜無礙，趙端暢快淋漓大抽大送數(shù)十回，才緩下身形。銀杞已回到子素身前，扶著擁著，眼看子素受人無情cao弄，恨極趙端，卻又無法自那交合之處移開目光。

    子素緩過氣息，朝後伸手抓住趙端手腕，回首道：「且教他出去罷，何、何必留他在此看著？」趙端俯下身道：「你再做成一事，我便讓他出去。」子素問道：「何事？」趙端逼他抬頭看向銀杞，才道：「我要看你以口事人。」

    且說趙、張兩人積怨已久，趙端早想jianyin子素那張嘴巴，只是怕教他一口咬了命根，才至今未成事。銀杞既與他親近，自是不怕他存心噬咬，故而竟要看子素為銀杞施以口舌。銀杞忙道「不可」，已被趙端拉過坐到桌面，扯去腰帶，腿間卻竟已是半脹之態(tài)。

    銀杞慌忙伸手去擋，趙端已然看見，大笑道：「探花郎身子妙極，誰能怪你動起心思？」銀杞急得直喚道：「不是、不是！你休要胡說！」趙端揪住子素發(fā)髻按到銀杞腰下，命道：「探花郎可要好生寬慰才是。」

    子素不發(fā)一言，張嘴含住。趙端從後抽插，自也推得子素前後吞吐，銀杞尚年少，陽根青澀不大，哪怕脹滿，也只恰恰頂?shù)阶铀睾砬?，感其溫?zé)釟庀?，欲罷不能。直至將要登頂一瞬，才幡然回魂，狠地推開後退。卻也晚了，只見一道道白沫飛濺，盡數(shù)灑落子素面上。

    銀杞失真快感散後，猶自喘息，懊悔不已，伸手想要為子素拭凈臉面，趙端仍是先他一步，撈起子素上身齊齊坐在凳上。子素失重，將趙端陽根整支坐入身里，悶哼了聲，只聽趙端笑道：「嘖嘖，這個銀杞，可比你有用得多，好歹算個男人。」銀杞半晌才聽懂話中之意，驚異抬頭，趙端扯開子素雙腿，續(xù)道：「你這位先生乃是不舉之人，你竟不知麼？」

    只見子素面上仍掛雪白，而其瘦削腰身，直直插在那rou柱之上，全然吞噬，撐得飽滿。股間yin靡至極，其上卻不見起色，哪怕服過春藥，也無效用。子素尊嚴(yán)盡失，低眉側(cè)首，只問道：「趙大人如今可回心轉(zhuǎn)意了？」

    趙端撥弄著子素乳首，朝銀杞使了個眼色，終是準(zhǔn)他離去。銀杞還想上前撫慰子素，忽爾醒悟，子素如今，怕是不想見他的了，只好忍住心痛轉(zhuǎn)身而出。掩門之際，只見趙端抱起子素，扔到床上，又忽地瞥向窗外，不知看到甚麼，徑自走向窗前去取。銀杞心憂，本想折返回去，卻霎然對上子素目光，哀求也似，便不忍心再教他難過，闔門離去。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