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美色誤人

    男人低頭看向那只小動物，眉頭越擰越高，幾乎要皺成一座山，一人一貓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幾秒，言言突然“喵——”地叫了一聲，呲著牙跳到了吳彼肩頭，一副炸毛的警覺樣子狠狠瞪著甄友乾，仿佛像是遇到了生死攸關(guān)的危機(jī)。

    指甲隔著衣服刺進(jìn)了rou里，吳彼疼得冷汗直冒，連忙把小貓拽下來抱在懷中，手指輕輕安撫著它的脊背。

    “甄總，您別這么兇，嚇著它了?！眳潜诵α诵Γ拔也皇腔貋碚夷?，我拿點(diǎn)東西，馬上就走?！?/br>
    甄友乾那剛剛恢復(fù)的心情又瞬間跌回了谷底。他有些生氣，氣他發(fā)著燒還去淋雨，氣他故意疏遠(yuǎn)的稱呼，也氣他急于和自己撇清關(guān)系的姿態(tài)。走廊溫度很低，冷得人不停打顫，男人極力壓著情緒，揪了一把吳彼臟得不成樣子的衣服：“我哪兒兇了？你先起來。”

    手剛碰到，小貓飛速給了他一爪子，圓滾滾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埋頭鉆進(jìn)了吳彼懷中。

    甄友乾氣得肝疼，吳彼尷尬地咧了咧嘴，撐著地板站了起來，側(cè)身為他讓出位置。男人打開家門，把鑰匙往鞋柜上一撂，徑直朝客廳走去：“進(jìn)來?！?/br>
    過了三秒，回頭一看，吳彼還在門口站著呢。

    “讓你進(jìn)來沒聽見？”

    那人倚著門框低著頭，手不停地?cái)]著貓：“不了吧，怕把您家里弄臟?！?/br>
    甄友乾做了幾下深呼吸，咬牙切齒道：“你不嫌冷貓還嫌冷呢，滾進(jìn)來！”

    “哦。”

    他往前跨了一步，順手帶上了門。

    “杵在那兒干嘛呢？”

    吳彼頭也不抬，小聲道：“您讓我進(jìn)來，又沒讓我過去。”

    “較勁是吧？”甄友乾摸起桌上一根煙，“以前怎么沒見你這么聽話呢？”

    吳彼悶聲不語，梗著脖子站在原地，黑色的發(fā)絲一縷一縷貼在臉上，使面頰顯得更為消瘦。他渾身上下臟兮兮的，泥污覆蓋了原本衣服上的血漬，幾片樹葉卷在褲腳中，敞開的領(lǐng)口隱約還能看見一些抓痕。那眼眶有些泛紅，不知是生病的緣故還是因?yàn)橥低悼捱^，甄友乾默默抽了半支煙，一肚子火順著呼吸彌散，消失在了灰白的煙霧之中。

    他朝對面沙發(fā)揚(yáng)了揚(yáng)頭，語氣稍稍放輕了些：“過來，坐這兒?！?/br>
    吳彼這才動了腿，慢吞吞地挪到沙發(fā)旁邊，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一個(gè)小角上，半邊屁股在外懸著，好像怕把家具弄臟似的。

    甄友乾心里五味雜陳，沒好意思再數(shù)落他，把煙摁滅后起身去拿了一條長毛巾。他想幫吳彼擦擦頭發(fā)，但又拉不下臉，最后把毛巾往他身上一裹，問道：“你來拿什么？”

    “柳胡同的鑰匙。”

    “都到了怎么不進(jìn)來？”

    吳彼把毛巾扯下來裹住了貓：“這兒的鑰匙也沒帶?！?/br>
    他打了個(gè)噴嚏，又道：“您不在家，我只好在門口等。”

    “那我要是今晚不回來呢？你都不怕死在外邊兒？”甄友乾忍不住想發(fā)脾氣，“這么大個(gè)人了，不知道打電話？”

    吳彼吸了吸鼻子：“抓言言的時(shí)候摔了一跤，手機(jī)泡水了?！?/br>
    那貓還在喵喵叫著，甄友乾恨不得撬開他的腦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成分。外面下這么大雨，自己生著病還有心思去管流浪貓，男人煩躁地揉了把臉，想再點(diǎn)根煙，看了眼他懷里的小東西又放下了。

    吳彼見他半天不說話，站起來挪了兩步，一臉唯唯諾諾的樣子：“我能用下浴室嗎？”

    甄友乾斜眼看著他，吳彼摸了下小貓耳朵，討好似的笑了笑：“我想給言言洗一洗?！?/br>
    他越是這樣，男人越是感覺不舒服，這小兔崽子一向目無余子，除了喝多那次，還從未對人如此諂諛取容過——不，不對，醉酒的吳彼膽子更大，甚至敢動手呼他巴掌。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桌菜，又想起自己今晚傷人的言論，想到最后這心里竟然有絲愧疚。

    “你……自己也洗一下吧。”

    “啊。”吳彼歪著頭，“是要cao我嗎？”

    甄友乾愣了愣，憋紅了一張臉：“cao個(gè)屁??！洗完澡跟老子去醫(yī)院！”

    吳彼呵呵笑了兩下：“不用了?！?/br>
    他抱著小貓往浴室走去，姿勢有些歪斜，地板上留了長長的一串泥濘，每一步都透著不愿妥協(xié)的固執(zhí)。

    進(jìn)去之前，吳彼又回頭喊道：“甄總?！?/br>
    甄友乾不想應(yīng)他這個(gè)稱呼，卻還是哼了聲：“嗯？”

    “言言說謝謝你?！眳潜擞门K兮兮的手搭著小貓爪子，朝人揮了揮，“您先睡吧，這里等下我收拾。”

    他洗了多久，男人就等了多久，煙灰缸里堆著三四根煙頭，在玻璃器皿中擺出了惆悵的模樣。浴室里隱約傳來幾聲貓叫，似乎還有撓門的聲音，甄友乾看了眼時(shí)間，覺得有些不對勁，便敲了敲門。

    “吳彼？”

    里面沒人回應(yīng)，只有嬰兒啼哭般的小貓叫聲，他猛地推開門，一室的水汽氤氳，如暮云叆叇。言言撲向他的腳踝，在裸露的小腿上留了幾道抓痕，甄友乾“嘖”了一聲，想把它扯開，看到那瘦骨嶙峋的小身子又有些無從下手。情急之下，他彎腰揪起了它的后脖頸，沒想到這招還挺管用，小貓登時(shí)曲起了四肢，圓圓的大眼睛瞇成兩條縫，像是被點(diǎn)了xue一般。

    甄友乾把它放到了洗手池里，反手摁下了通風(fēng)按鈕。他一邊揮著蒸汽一邊走向浴缸，只見兩條長胳膊搭在外面，水珠順著皮膚往下滑，經(jīng)過手骨掛在指尖，好似清露墜于素輝。那人已經(jīng)睡著了，歪歪扭扭地靠在浴缸邊沿，臉頰與嘴唇紅得guntang，緊蹙的眉毛籠了一團(tuán)霧氣，半遮半掩地?fù)踔辉甘救说拇嗳酢?/br>
    猶如塞壬天籟，伊甸禁果，霎時(shí)航船觸礁，穢土成野。他難以解釋內(nèi)心的悸動與不安，等回過神時(shí)，自己的手已經(jīng)覆在了對方臉上。高熱與寒涼相撞，融成一池溫和的泉，他叫了聲他的名字，指落躺春，將水面震出道道波紋。

    半夢半醒間，吳彼蹭了蹭他的手，含糊不清地喊道：“乾哥？”

    男人突然松了口氣，雖然不懂為什么，但心確實(shí)咽回了肚子里。

    吳彼迷迷糊糊地又閉上眼睛，剛準(zhǔn)備翻身，被人一把撈了起來。

    “cao?！闭缬亚粸R了一身水，甩著手嘟囔道，“以后誰要包養(yǎng)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br>
    吳彼在浴缸里撲騰了兩下，終于是清醒了過來，他看向男人，兩只眼睛眨巴著，神情跟撿的那只貓簡直一模一樣：“您怎么偷看我洗澡??？”

    “我他媽看你大爺?！闭缬亚谥鴱埬槪荒蜔┑赝屏讼滤哪X袋，“你在這兒自殺別連累貓行嗎？”

    吳彼順手攥住他的胳膊，借力從水池里爬了出來。他繞過男人，自顧自地打開淋浴頭，開始洗那已經(jīng)纏成一團(tuán)的頭發(fā)。他一邊洗，一邊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仿佛浴室里只有他一人，甄友乾走也不是等也不是，雙腿與門中間擋了個(gè)赤裸裸的身子，脊骨凸出腰窩深陷，光滑的肌膚被水一淋，在燈下泛著粼粼微光——室內(nèi)溫度實(shí)在是太高了，嗡嗡作響的換氣口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沒能讓呼吸變得輕松，鋪天蓋地的蒸汽在墻面瓷磚上化成了水，一滴一滴流著淌著，與那額頭上的汗軌跡相似，略作停頓又直線下墜，啪嗒啪嗒地溶進(jìn)欲望之海。

    美色誤人。

    甄友乾腦子里只能想出這么一個(gè)詞兒，在藍(lán)星時(shí)是，在君歸時(shí)是，剛剛在家門口時(shí)也是。他也曾有過一段浪蕩日子，裘馬聲色，朝歌夜弦，可謂閱人無數(shù)，然而他從未見過哪個(gè)人像吳彼這樣，一舉一動撥雨撩云，一顰一簇皆是風(fēng)情。

    淋浴聲戛然而止，吳彼捋了把頭發(fā)，眼睛半瞇著看向?qū)Ψ?，笑道：“您還在吶？”

    男人怔了怔，從額角到脖子都被熱氣熏得通紅：“老子怕你死在這兒！”

    不遠(yuǎn)處的小東西嗷了兩嗓子，吳彼扯過浴巾往腰間一圍，轉(zhuǎn)頭看貓去了。甄友乾又被晾在了原地，心中暗罵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氣鼓鼓地沖出浴室，這腿還是不自覺地拐了個(gè)彎兒。

    他想去幫吳彼拿套衣服，在各個(gè)房間尋了個(gè)遍，一件都沒找著。那衣柜里倒是塞滿了新買的夏裝，揪起水洗標(biāo)一看，全是自己的型號。

    甄友乾是徹底搞不懂了，他只見過纏著金主要東西的情人，還沒見過拿了錢瘋狂給金主買東西的傻子，這他媽誰包養(yǎng)誰啊。

    說起來吳彼在知原府住了十天，他只回來過一兩次，每次回來不是干炮就是干炮，看上去那個(gè)提供性服務(wù)的人還真像自己。

    甄友乾隨便拿了件睡袍，走到客廳往人身上一丟，想問問他衣服的事兒，舌頭在嘴里擰巴了半天，還是沒能張開口。

    “穿好。”他命令道，“你不想去醫(yī)院，那我喊醫(yī)生過來?！?/br>
    吳彼窩在沙發(fā)上仰頭看他：“不用了。”

    “別jiba廢話?！?/br>
    “您這關(guān)心用錯(cuò)人了吧?！眳潜诵α诵?，“我又不是……”

    “閉嘴！”

    吳彼抿了抿唇，識相地沒再說下去。他們中間有一根刺，一道坎，蠟燭被水澆滅后滋滋啦啦地升起煙霧，帶著嗆鼻的味道遮住了口鼻。路修了一半，前方塌陷下去一個(gè)黑洞洞的深坑，他想劈木搭橋，又想把坑填滿，求速度與求長久之間，兩相比較無法抉擇，他開始拋起了硬幣。

    據(jù)說人在硬幣墜落的一瞬間，心里就會清楚想要的答案，但吳彼沒能讓它落地，而是把它掰碎后丟進(jìn)了垃圾桶?！凹m結(jié)”與“規(guī)劃”不符合他的行為準(zhǔn)則，蠟燭里的燈芯滅了，再點(diǎn)一次就是。

    當(dāng)火光溢滿空洞，那升騰的熱氣便會自行搭出一座橋，他要當(dāng)運(yùn)斤成風(fēng)的一只手，裸袖揎拳，來去自如。

    吳彼套上睡衣，把吹得半干的小貓放在胸口，一下一下輕輕撫著，朝人莞爾一笑：“言言餓了。”

    “哈？”甄友乾有些無語，“這大半夜的，我上哪兒去給你找貓糧?！?/br>
    “好吧?！眳潜斯瘟讼滦∝埍亲樱瑢χ鼑@氣道，“對不起啦言言，我不是個(gè)好飼主，你看你今天過生日，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啊，不哭不哭，等天亮了爸爸去給你買罐頭……嗯？什么？哦，放心吧，爸爸跟他不一樣，我不會把你扔掉的……”

    “停停停打住打??！”甄友乾快瘋了，“我他媽想辦法給你弄還不行嗎。”

    吳彼頓了頓，突然翻身跪在沙發(fā)上，舉起言言讓小貓親了下男人的唇。

    “謝謝哥。”他用胳膊撐著沙發(fā)靠背，托著下巴笑道，“我也餓了，您能多賞一頓飯嗎？”

    甄友乾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兩片唇瓣持續(xù)燒著，燙得他說不清話。

    “行……吧。”

    他咳了咳嗓子，想要放松一些，語氣卻兇巴巴地跟要人命似的：“你……等著，老子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