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漸不理解金羽在說什么，但這并不妨礙他運轉起渡法真錄。

    陳酒艱難站起身，握住顧漸的手腕：“你回去吧，遇上個故人?！?/br>
    顧漸皺起眉：“它想殺你?！?/br>
    金羽道：“我不會殺他?！?/br>
    自己還沒有狠狠折磨陳酒，如何舍得讓他死呢？

    顧漸并不相信，渡法真錄全力運轉，顧漸的眼眸隱隱泛起紫芒。

    金羽的意識與靈境融合，靈境成了真正的神器。剛才自己掌控紫垣樽，才能把重傷的尊者們留在墓葬里。

    可現在，他用什么對付一個神器？

    金羽嗤笑一聲：“顧漸，你還真的喜歡他?。俊?/br>
    陳酒握著通玄劍的手微微一顫，顧漸道：“是?！?/br>
    金羽被逗笑了：“別傻了，他是千陽之主，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他只是在玩弄你罷了！”

    “他之前是什么樣，與我何干?！?/br>
    金羽的目光滿是嘲諷：“你想過主人為何要設下真仙桎梏嗎？”

    顧漸沉默下來。傳說中真仙之變的“神罰”，陳酒對殺之法則不知緣由的掌控，再加上金羽和趙兗對陳酒執(zhí)著的恨意。

    并不難猜。

    金羽自顧自道：“那是因為他陳酒差點把金羽界徹底毀滅！你當他為什么要滅了金羽界？因為他看金羽界不順眼，因為他無聊而已！”

    顧漸不語，只是依舊緊握著熾神鞭。

    金羽冷笑一聲：“千陽之主，你敢讓他看嗎？”

    陳酒的神情一凝，又恢復平靜：“有何不可?！?/br>
    一束金光落在顧漸眉心：“好好地、仔細地看看吧。”

    那是血脈的聯系，是趙兗的記憶。

    無妄之災。

    過路的天神一般的修士說金羽界yin亂，便要徹底抹去這個世界。世界的覆滅，意味著金羽界從凡人到修士不會有半點生機。

    趙兗自忖并非弱者，但那個修士太強了，真仙們一個接一個死亡，金羽界亦被打碎。

    趙兗沒有逃，在他死前，他用真仙桎梏偽裝出金羽界靈氣衰竭，已經破滅的假象。

    趙兗記憶中那位“神”的樣貌，顧漸曾在九閽秘境里見過。

    是陳酒。

    千陽之主陳酒，冷血無情城府深重的屠夫。

    與他喜歡的這個人似乎沒有半點相似。

    記憶的最后，他對上那位天神沒有半點人類感情、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利劍刺穿“自己”的胸口。

    顧漸一瞬間覺得自己就是趙兗。

    他從萬丈虛空墜落。

    顧漸恍神了片刻才從那份憎恨中掙脫，他回頭望向陳酒，突然覺得面前的人有些遙遠。

    玄衣青年向顧漸露出個輕柔的笑：“我不是有意騙你的，我現在才想起來。那段時期我神智不太清楚，記憶很模糊。”

    顧漸只是沉默地看著他。陳酒望著顧漸淺淡的黑眸，不由自主地想，若是一開始遇到顧漸的就是真正的陳酒，那是不是……更好呢。

    他輕聲道：“我好歹是千陽之主，之前與你切磋的時候我可沒盡全力，別小看我?！?/br>
    顧漸和金羽哪一個他都沒有把握。

    在墓葬中他已經動用了一次殺之法則，短時間內再用很容易失控，何況說到底，他現在只有洞天初階的修為。

    陳酒輕輕移開眼神，望向金羽，他實在記不太清了，但是這樣恨了自己三千年的人，大約不在少數吧。

    陳酒道：“是我欠金羽界的，理應償命?！彼职纬鐾ㄐ?，“可若是要死，我自然該死在戰(zhàn)場上。”

    顧漸望著玄衣青年的側臉。

    也許他所喜歡的那個人，不過是什么表象或者偽裝，真正的陳酒，是三千年前那位滿手血腥的罪魁禍首。

    如果那時金羽界真的毀滅了，那么自己、母親、顧不夜、穆嘯云、金沐靈、顧允、顧豐、顧總管……

    這些人都不復存在。

    他還記得總是圍繞著陳酒的殺之法則，那份明媚的血色那么美麗，但他從未細想過，那是多少條無辜的人命堆積。

    他討厭濫殺無辜、欺凌弱小之人。

    于是顧漸抬起手。

    無相在金羽身后出現。

    金羽被重重擊飛，滿臉不可思議。

    顧漸沒有回頭：“快走！”

    陳酒握著通玄劍，萬般不解。

    為什么……

    顧漸的靈氣愈發(fā)狂暴，陳酒沒有時間多想，太玄斗轉的白光在黑色的劍身上閃耀。

    金羽怒吼一聲：“執(zhí)迷不悟！你當你是主人的血脈！我便不會殺你嗎！”

    它一口吞下那塊琉璃碎片，千陽界的世界之力迅速滋養(yǎng)了金羽虛弱的身體。

    久違的力量。

    陳酒與顧漸齊齊停下動作，半點動彈不得。

    這是人類本能的恐懼，面對……真仙境的恐懼。

    只是于此同時，某種玄奧難言的力量降臨在金羽身上，金羽極速增長的靈氣瞬間停了下來，無法真正突破那個界限。

    金羽不甘地揮翅掙扎，翅膀在威壓下吱吱作響，滲出一滴滴金黃的血液，然而真仙桎梏依舊死死壓制住了它的靈氣。

    真仙桎梏生效了，可這同樣意味著，金羽的實力毋庸置疑地接近了真仙。

    在金羽的力量降低的剎那，透明的無相就一口吞沒金鳥，只是瞬間在金光下崩解。

    法相與修士心血相連，顧漸身形一頓，但他沒有停下攻擊。

    顧漸很清楚，他一個洞天境，不可能在金羽界中阻止金羽界之心。

    但他有渡法真錄，他唯一的依仗，只有渡法真錄。

    陳酒手中的通玄劍劇烈振動，陳酒疾退幾步擺脫金光，企圖重新控制住通玄劍。

    金羽靠千陽界碎片恢復了力量，此局……何解？

    金光再次閃爍，渡法真錄的紫氣和金光交匯，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陳酒甚至不知道金羽是何時出招的，他被金光掀飛，只覺得渾身上下仿佛都被利刃切割。

    陳酒重重砸在地上，方圓百里的事物消失殆盡，只剩下無垠的黃土。

    通玄劍也化為齏粉，隨風消散。

    跟不上，他洞天初階的身體，根本看不清世界之心的軌跡。

    陳酒扯扯嘴角，只一招就這樣，這架到底怎么贏啊。

    千陽之主陳酒很清楚真仙和洞天的云泥之別，但是他不會放棄。

    明知道九死無生，也不會放棄。

    紫衣青年握著熾神鞭，又擋在他身前，聲音很輕：“抱歉，剛才我來不及?！?/br>
    即使是以陳酒現在的狀態(tài)，也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狂躁靈氣。

    渡法真錄已經失控了。

    陳酒幾乎是在哄他了：“顧漸，你走吧?！?/br>
    顧漸只是又一步踏出。

    陳酒想罵他愚蠢，顧昌黎一個半步真仙都拼不死趙兗那種連rou體都沒有的虛幻執(zhí)念，何況顧漸一個洞天境面對世界之心呢。

    小小的洞天終不過是世界的滄海一粟。

    陳酒努力想站起身，卻連自己的靈氣都動用不了：“顧漸，停下！”

    他明白顧漸現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靠渡法真錄無限逼近那道極限。

    無限逼近……死亡。

    顧漸沒有回應，下一瞬間，金光鋪天蓋地地淹沒了陳酒。

    陳酒想，既然金羽來了，那顧漸……

    紫色的身影卻又擋在他面前。

    渡法真錄饕餮般吞噬起方圓百里的靈氣，陳酒想說算我求你了，你趕緊走??！

    但他的身體像是缺了一個大口，靈氣瘋狂流失。陳酒連頭都抬不起來，只能無力地感覺顧漸的靈氣愈發(fā)狂暴，逐漸越過那個界限。

    每次都是這樣……我到底還要，拖累他多少次！

    快動……站起來！

    你不站起來，渡法真錄會徹底失控的！

    你是陳酒……你是……陳酒！

    殺之法則的血色逐漸籠罩全身。

    金羽滿臉慎重，渡法真錄不愧是天階的魔功，顧漸的氣息甚至已經接近半步真仙，按這個進度，很快顧漸的靈氣甚至能超過他。

    金羽突然睜大眼。

    陳酒站起身，明明身上沒有一點法則的氣息，卻讓自己的金色靈氣哀鳴起來。

    陳酒看向它。

    金羽幾乎是下意識想要退后，這種感覺——仿佛，身前之人就是殺之法則本身。

    它見過這樣子的陳酒。

    那位千陽之主。

    從三千年前見到陳酒起，它就從未分辨出，這樣深刻的殺之法則下，眼前到底是cao控者還是被殺之法則cao控的傀儡。

    陳酒的意識像是浸泡在血水中，眼前的一切都恍若夢境。

    在殺之法則的蠱惑下，自己還能清醒多久？

    足夠重傷金羽嗎？

    陳酒沒有半點把握，但他沒有退路，也不會后退。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陳酒對上一雙沒有半點人氣的清澈紫眸。

    顧漸的氣息終于升騰到半步真仙的極限。

    陳酒掙開顧漸的手。還來得及！來得及在渡法真錄徹底失控之前解決戰(zhàn)斗。

    殺之法則無聲蔓延，在rou眼看不到的緯度瘋狂撕咬著金羽。

    真正的，讓諸天萬界噤若寒蟬的殺之法則。

    金羽鳴叫幾聲，身上的金光閃爍不定，它堪稱驚慌地迅速后退。陳酒臉色煞白，好險才從殺之法則中脫離。

    這一步雖勝了，但他也撐不到下一步了。

    然而，沒有陳酒的命令，血色法則又探出頭來，不容拒絕地包裹住陳酒的身體。

    又要……歸順殺之法則嗎？

    一個紫衣身影卻又擋在他身前。

    渡法真錄－－渡世！

    整個彧界在顫抖。

    陳酒和金羽齊齊怔住了。

    這是……半步真仙的極限……甚至可以說，是真仙境的力量！

    “不可能！真仙桎梏在！區(qū)區(qū)一個洞天境怎么可能……”

    金光瘋狂閃爍，但無濟于事，金鳥的身形被渡法真錄的紫光吞噬。

    渡法真錄似乎連聲音也吞噬了，四周一片死寂，唯聽見一聲突兀的脆響，金鳥徹底消失。

    靈境，碎了。

    顧漸停下了動作。

    陳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顧漸……”

    為何……為何顧漸能在這種層次的戰(zhàn)斗中占了上風，為何……他感受不到顧漸的神識波動……

    金鳥的氣息迅速衰弱，直至身形徹底消散，唯有一塊琉璃碎片跌落在地。

    陳酒卻無暇顧及敵人，他下意識伸出手。

    沒有握住。

    顧漸在他身前倒下，身形漸漸虛幻。

    甚至沒有再回過頭，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