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原本就活不了多久，救了也無益?！?/br>
    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站在義莊門外的方若霖。

    陸飲溪聞言心下驀地一凜，懷疑自己聽錯了，問道：“依你之見，年老體弱之人便不該得到醫(yī)治？”

    “我……”方若霖見他語氣針鋒相對，張口欲言，卻最終選擇了沉默。

    “哈哈哈，這位顏公子倒是與在下英雄所見略同?！笔食霈F(xiàn)在方若霖身后，大笑不已，投向方若霖的眼神滿是欣賞。

    他身后跟著邢應(yīng)和三名手下，想必都是游雙憶的人，不知何時跟在他們身后。

    陸飲溪見他如此狂妄，遂站起身來，雙手負在身后，盛怒之際又克制住自己出手的沖動，沉下臉問道：“這些人多數(shù)尚有生機，更有人未患時疫，你們將他們?nèi)釉谶@里任其自生自滅，就算沒病死，也會先餓死。此舉有悖人倫道義，與禽獸何異？”

    聞言方若霖睫毛微顫，垂下眼眸，指節(jié)用力攥得發(fā)白?？v使他曾經(jīng)所為與此并不相同，卻覺陸飲溪每個字都像在指責自己。

    “林公子必然是看錯了，我等將他們帶來義莊之前都仔細檢查過，確認他們是否患了時疫，絕不可能錯將未患病的人也一并帶過來?！毙蠎?yīng)說的誠懇，眼中滿是愧疚。

    石君仁面上依舊笑容燦爛，于陰暗夜色中詭異萬分，張口道來：“這些人皆年過半百，務(wù)農(nóng)不如年輕人身強體健，處理家中瑣事又嫌手腳不夠利索，三天一大病兩天一小病，于己于人都是累贅。而治療時疫的藥材本就有限，若醫(yī)治他們，那些壯年與孩童便少了一分活路？”

    他這番歪理令陸飲溪怒火滿腔，雙眼幾乎迸出火花來，怒道：“大夫如何能自己評判人的價值而隨意使用生殺大權(quán)？更何況修士若想治這些人，又何須藥材，你們?nèi)藬?shù)眾多，若竭盡所能，難道還治不好他們？你所說不過是為自己的殘忍所做的虛偽開脫?！?/br>
    “想不到林兄弟竟如此仁善，石某好生佩服?！笔侍撉榧僖獾刈饕?，故意譏諷。

    陸飲溪右掌雙指豎在身前，靈力微動解開義莊的老人們的定身，霎時間哀聲遍地。

    有幾個尚存氣力、頭發(fā)花白的老人爬向陸飲溪，跪在他面前不住磕頭。

    眼前的老人們也許根本沒有這群修士的年齡大，可時間無情，在他們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燈光昏暗，可方若霖卻是第一次看清凡人的低微渺小。

    “石公子，要不還是給這些人送藥醫(yī)治？”邢應(yīng)瘦削黝黑的面孔不禁動容。

    石君仁瞥了他一眼，冷笑一聲說道：“何必要多此一舉？這事可是游二爺首肯的，你連他的命令也要違背？”邢應(yīng)再不說話。

    “我不是善人，卻也非冷血之人，今日你們不救，我自會救他們?！标戯嬒獕褐獾馈?/br>
    “顏兄，林兄弟想要醫(yī)治這些人，就留他自己在這兒清靜。夜深露重，我們下山去吧?！笔市σ饕鞯匮埖溃R走前還特意看了眼陸飲溪，眼珠轉(zhuǎn)動，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方若霖視線從陸飲溪臉上掠過，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跟在石君仁身后下山去了。

    雨勢潑天，一步之外的景象皆不可見。

    何處覓謝絕祝無晦的挽留，執(zhí)意離開。他生性無拘無束，見不得竹外樓這種到處都布滿法陣的地方。

    御劍一個時辰，雨勢稍減，他才見到一間亮著燈的客棧，因而毫不猶豫地前去住店，雖有靈力護體，可一路風(fēng)吹雨打，仍顯得狼狽，讓迎客的小二吃了一驚。

    小二殷勤地為他端來簡單的飯菜，又去準備熱水。何處覓趁著吃飯的當兒，盤算著明日趕回逐水樓將今日所得消息都告訴慕容歡，還得傳信告訴遠在西北的林蕭風(fēng)去尋訪當年那對夫妻所在的地方，也許能找到些線索。

    “客官，您慢點兒?！毙《穆曇魪淖呃葌鱽恚殡S著一眾腳步聲。

    這么晚還有一群人來住店？何處覓心中好奇，等小二提著熱水進來的時候，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樣子探聽道：“小二，這么晚了還有人來住店？”

    “可不是嘛？這一來就是十幾個還都是修士，店里都住滿了，我這會兒給您提滿熱水還得去再給他們準備，今晚可有的忙了?！毙《≌?，一說就停不下來，“為首的那位長老腿受了傷，兩個人攙著才能走，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怪物?！?/br>
    “哦？你聽到他們叫什么了嗎？”何處覓取出一塊銀子放在小二手中問道。

    小二滿臉堆笑，點頭哈腰道：“小的聽那群弟子叫那受傷的人‘段長老’，還有個女的，他們稱她‘憐長老’?！?/br>
    何處覓思忖片刻，心中了然，笑道：“這一傷可就沒法去壽宴了，這如意算盤打得好?！倍纬墒沁@一傷，憐心自然會為他作證，他定然不必參加壽宴。而且自從何處覓扮成黑衣人去與他談成條件后，段成是便將自己的心腹弟子紛紛調(diào)離萬山刀會，在各地招收徒弟，為的就是待其他三位長老殞命后，安安穩(wěn)穩(wěn)地接手萬山刀會。

    “去，明早幫我送份飯菜給那位段長老，再幫我?guī)Ь湓??！焙翁幰挏惖叫《?，低聲了句話，小二點頭答應(yīng)后離開。

    須得讓段成是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人看在眼里，這樣他才不至于如脫韁的野馬恣意妄為。何處覓面帶笑意，吃飽喝足之后洗漱躺下。

    “明天定會是個好天氣。”他自言自語道。

    竹外樓門前溪水猛漲，連小橋也淹了。

    這邊何處覓剛走，祝無晦哀嚎一聲癱在椅子上，生無可戀地看著屋頂，與平日里端莊高雅的樣子判若兩人。

    “主人，你也不必如此憂慮，方才那人都說了，云卿暫無生命危險?！睒泛闳崧晫捨俊?/br>
    “累了，我這師弟實在是不讓人省心！這么多年我嘴都快磨破了，他就是不聽，設(shè)了這么多法陣都沒攔住他，非得逃出去找罪受！我容易么我！”沒個外人，祝無晦也懶得注意自己的語氣，破罐子破摔，“還偏偏是倒霉體質(zhì)，出門一趟撿了個徒弟，被坑了半輩子！現(xiàn)在又被徒弟關(guān)起來了，怎么就不長記性！”

    樂恒啞然失笑，祝無晦氣急敗壞地罵人，可語氣里又是滿滿的關(guān)切，實在是有趣。凡人都說長姐如母，在他們師父離開的這么多年里，祝無晦的的確確是又當?shù)之攱專Ｍ梢云狡桨舶擦粼谥裢鈽?，可到頭來還是保不住方若霖。

    換做是誰都要破口大罵。

    “主人——”纖云從外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了進來。

    祝無晦正在氣頭上，沒好氣地說：“這會兒我什么都不想聽，有事明天說?！?/br>
    小姑娘兩眼冒光，根本不看祝無晦的臉色，抓住她的手興奮道：“主人，有青鳥從天而降！”

    “青鳥？！”祝無晦立時端坐起來，難以置信道，“難不成是我?guī)煾?？”當即跟在纖云身后，前去青鳥所在的地方。

    夜色漆黑，夜雨滂沱。青鳥棲身于竹林中，周身散發(fā)出幽幽光芒，照亮了四周。

    祝無晦遠遠便看到青鳥華美的羽毛，出塵的身姿不沾染絲毫雨水，優(yōu)雅地站在原地，心中愈發(fā)急切。

    青鳥是上界的訊使，這番拜訪自然是傳遞消息。

    “在下祝無晦，敢問青鳥此來為誰傳遞消息？”祝無晦恭謹行禮問道。

    “方齊殷托我給你帶句話：解藥已尋得，不日便可踏上歸程?！鼻帏B語調(diào)柔和，沉穩(wěn)有力。

    祝無晦聞言大喜過望，連忙再拜。方齊殷正是她與方若霖的師父，多年前為方若霖尋找解藥而前往上界，自那之后杳無音信，今日總算是有了消息。

    青鳥可直呼她師父名諱，可她卻不能，遂回道：“多謝青鳥代為傳訊，請告知吾師，我和師弟一切安好，叫他老人家不必著急?！?/br>
    “好?！鼻帏B應(yīng)道，隨后振翅起飛，雨勢對其絲毫沒有影響。

    望著青鳥遠去的背影，祝無晦又變成一副苦瓜臉，哀哀嘆道：“這下完了，解藥有了，云卿不在?！?/br>
    半晌，又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振作道：“不行，我得親自去把他帶回來。”竟立刻就要出發(fā)。

    “明日再啟程也不遲?！睒泛阋话牙∽o晦的手，把她往竹外樓的方向一路帶回去。

    祝無晦憂心忡忡，顯然心已經(jīng)不在此處。

    “你就算著急也沒用。云卿此刻在哪兒你都不知道，冒雨離開又能怎樣？”樂恒這時也換上嚴肅的神情，儼然是祝無晦平日對待方若霖的態(tài)度。

    “可……”祝無晦無話可說。

    前面忽然冒出一個人影，纖云抬高燈籠一看，發(fā)現(xiàn)竟是李墨。他站在祝無晦三人面前，行禮道：“主人，屬下知道您要找的人在哪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