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霖扶著樹干艱難前行，想找個地方藏身。身體愈發(fā)沉重，縱使源源不斷地吸收靈力，靈力卻總在運(yùn)轉(zhuǎn)到丹田之前消失無蹤。

    兩天前他發(fā)覺身體不適，與張胖子三人分開，想在病發(fā)之前找一處極為隱蔽的地方，可眼下步履維艱，不知能否找到合適的地方。哪怕是個山洞也行。

    手臂上滿是細(xì)密的血絲，幸好的疼痛還不算明顯，如同無數(shù)根細(xì)線鉆進(jìn)血rou緩緩前行，帶來令人麻木又密集的痛苦。若是不盡快服下丹藥壓制，那接下來的疼痛會令人痛不欲生。凡人亦或是修士根本支撐不了多久，縱使龍族體魄遠(yuǎn)強(qiáng)于凡人，也在這種漫長的折磨中日漸衰弱。

    前面?zhèn)鱽礓?，方若霖踉蹌著奔過去，捧起水喝了幾口，靠在河邊的石頭旁喘著氣休息。他實在太累了，不知不覺竟然昏睡過去。

    一陣rou香喚醒了方若霖，他睜眼發(fā)覺自己身處一間簡陋的茅屋中，面前不遠(yuǎn)處坐著一名男子架著火堆烤雞，雞身上的油脂偶爾滴入火堆，火堆中會驟然發(fā)出“啪”的聲音。

    他慌張地想摸自己的臉，來確認(rèn)自己是否還是易容后的模樣，可卻發(fā)覺手臂無法抬起，兩只手腕內(nèi)側(cè)的銀針閃著寒光。

    “醒了？”那人問道。

    方若霖認(rèn)得他。這人正是神醫(yī)辛九針，江湖中哪怕是再厲害的修士也要敬其三分，畢竟人焉有不生病受傷的時候，總得仰仗大夫治療。

    “多謝辛大夫相救?！狈饺袅氐乐x，他身上此時幾乎察覺不到疼痛，這定然是辛九針?biāo)鶠椤?/br>
    辛九針緩緩道：“我給你扎了幾針，暫時逼住了你體內(nèi)的毒，可以緩解你的痛苦，只是靈力無法運(yùn)轉(zhuǎn)，雙臂也動彈不得?！闭f罷他起身走過來將方若霖扶起。

    方若霖靠著身后草堆，再次謝道：“辛大夫醫(yī)術(shù)精湛，感激不盡。”

    可辛九針聞言神色卻愈發(fā)嚴(yán)肅，盯著方若霖不滿血絲的手臂問道：“敢問閣下身中的是何種毒，老夫我畢生行醫(yī)，從未見過這樣的奇譎陰詭的癥狀?！?/br>
    “這……我也說不上來，但這并不是毒藥，更像是蠱。它會不斷侵蝕宿主的身體，吸收宿主靈力，宿主會痛不欲生地慢慢死去?！狈饺袅卣Z氣平常，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

    辛九針陷入沉思，半晌不說話，方若霖不想他繼續(xù)追問，便喊道：“快去看看雞烤好了沒，我怎么感覺有點(diǎn)燒焦的味道?！?/br>
    “對了！”辛九針驚呼一聲，立刻起身查看烤雞，幸虧只燒焦了一點(diǎn)。他扯下一根雞腿，正打算遞給方若霖，忽然想起對方雙手動彈不得，根本沒法吃。

    “辛大夫，煩請幫我拔掉右手的銀針?！狈饺袅卣f道。并非為了吃東西，而是想要確認(rèn)自己的易容是否還妥當(dāng)。

    “可拔掉你會——”辛九針遲疑道。他知道拔掉針不光會帶來痛苦，還會令他靈力流失，身體愈發(fā)虛弱。

    “無妨，我習(xí)慣了?！狈饺袅氐?。

    辛九針放下雞rou，擦干凈雙手過來為他拔下右手銀針，銀針像是閥口，拔掉之后疼痛如波浪一般奔涌而出，疼得方若霖猛地攥緊拳頭，五官扭在一起。

    “沒事?！狈饺袅匮b出沒事的樣子摸了把額頭和臉頰的冷汗，確認(rèn)自己仍舊是易容后的模樣，這才放下心來。

    “吃吧?！毙辆裴樏媛锻椋f過來一根雞腿。方若霖接了過去小口吃著。

    辛九針此行一是來這座長樂山采摘草藥，二是為了打聽杜止意的行蹤。之前陸飲溪曾派人將杜止意的行蹤告訴過他，但也只到這附近，接下來一直都未傳來消息。辛九針復(fù)仇心切，便自己前來打探。

    雞rou烤制適當(dāng)，鮮嫩入味，可方若霖渾身疼痛，吃在口中如同嚼蠟。他艱難地吃完雞腿，清理干凈手上的油污，輕聲說道：“在下還有一事相求?！?/br>
    聞言辛九針道：“請說?！?/br>
    方若霖想著臨走之前陸飲溪塞給自己的丹藥，頗有些難以啟齒，猶豫了許久才說道：“請問辛大夫可有解除情毒的藥？”

    辛九針不愧見識多廣，聞言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沉思道：“我素來不隨身攜帶這種藥?？赡阌譀]中毒，要這個作甚？”

    “我……”方若霖默然，而后苦笑道，“辛大夫既然能救我這個素不相識的人，我自然信得過您的為人。”說著取出天香閣的丹藥。

    不待方若霖說這是什么，辛九針面露了然之色：“天香閣給你的丹藥里下藥了？”

    “您知道？”這回輪到方若霖吃驚。

    “曾有男子帶著天香閣的丹藥來求教，想知道為什么丹藥會有其他的效果，那時我就知道天香閣有這種習(xí)慣。她們會給看中的男人的丹藥中添加情毒?！毙辆裴樐抗馊缇?，問道，“這位兄弟想必是易容了吧？”畢竟以方若霖現(xiàn)在平庸的長相，可入不了天香閣的眼。

    “辛大夫既然知道，那就好說了。在下的真實相貌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可有法子解天香閣的毒？”方若霖道。

    “確有一個方子，可以去除大部分的毒性。而且今日我在山中見過方子里的藥材，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去幫你采來?！毙辆裴樀?。

    方若霖聽完心中大喜，但他素來不欠人情，思忖片刻說道：“辛大夫今日幫我這個大忙，還請不要將今日所見所聞?wù)f給任何人，作為酬謝，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何事？”辛九針本沒有所圖，可他說得如此神秘，也就起了一絲好奇。

    “關(guān)于你兒子的事?！狈饺袅卣Z氣平淡，卻在辛九針心中掀起巨浪。

    辛九針當(dāng)即面帶怒意湊近他，雙手緊緊抓住方若霖的肩膀，逼問道：“你知道什么？！你是杜止意的人？”

    “我和你兒子一樣，只是杜止意手下的受害者，不過恰好活得比較久，逃了出來，現(xiàn)在這副模樣也是拜杜止意所賜。”幸好方若霖肩上穿琵琶骨的傷口已好，不然怕是要昏死過去，他勉力支撐著說道，“我相信你一定想找到你兒子的骸骨?！?/br>
    辛九針面色蒼白，失魂落魄地松開手，良久猛地站起來道：“我現(xiàn)在去采藥，你在這里等我?！闭f完就大步朝外走。

    “天色已晚，你明日再去吧?！狈饺袅剡B忙制止，“還請辛大夫先為我扎針止痛，為這里設(shè)下法陣，明日我服藥之后要讓任何人都不能接近這里?！眹?yán)密的法陣設(shè)置極為耗時，但又是方若霖此時最需要的東西。

    辛九針攥緊拳頭不做聲。

    “就算你今晚知道他埋骨何處，一時半刻也無法趕到那里?！狈饺袅氐馈?/br>
    辛九針回頭，原本蒼老的面容似乎又添了一層凄涼，他問：“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嗎？”

    “知道。”

    “……告訴我他是怎么死的，我會幫你設(shè)下法陣，護(hù)你周全?！毙辆裴樥Z氣冷硬，卻包含一絲哀求。

    方若霖深深看了眼他凄愴的神色，輕輕點(diǎn)頭。

    真相總是血淋淋，可飛蛾撲火的人從來不斷。方若霖生來強(qiáng)大，縱然與凡人相鄰百年，終究不懂他們的執(zhí)著。

    月落西山，東方漸明。

    陸飲溪途中耽擱一小會兒，騎馬疾行。馬匹顛簸，自然不如馬車舒適，也不如御劍迅疾?？伤麖暮芫靡郧埃銓τ鶆O為抵觸，索性出行一律改為馬車。

    可他還沒行多遠(yuǎn)，又看到了前面明月的馬車。這倒奇了，他是根據(jù)暗衛(wèi)的指示前往方若霖的所在?？善啻斡鲆娒髟?，難不成她也在找方若霖？

    察覺此中異樣，陸飲溪果斷將在招羊城買的那匹駿馬拴在路邊，悄悄跟上了明月。

    前面是長樂山，距離游龍莊地界不過百里，暗衛(wèi)匯報方若霖藏身的地點(diǎn)就在這里。明月只身進(jìn)入山中，留下車夫和侍女在外等候。

    天色微亮，林中幽暗，在茶攤見過的那兩只白色蝴蝶在前面引路。

    這兩只蝴蝶到底有何玄機(jī)。陸飲溪不動聲色地悄聲跟隨，觀察明月的一舉一動。他素來看重明月，她幫逐水樓套出許多情報，口風(fēng)又極嚴(yán)，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幫手。

    可今日不免要重新審視這個女人，不管她是誰的人，這么多年打交道都未曾在陸飲溪面前露出半分馬腳，演技可謂是精湛至極。陸飲溪默默盤算該如何處置明月，卻發(fā)現(xiàn)那兩只蝴蝶在河邊打轉(zhuǎn)飛了半晌，再不往前。

    與此同時，明月也停在河邊，四下張望并未發(fā)現(xiàn)人影，催動蝴蝶繼續(xù)尋找，可蝴蝶顯然失了追尋的線索，毫無頭緒地在空中打著圈。

    明月沒法子，只能自己沿著河岸仔細(xì)搜尋。天已大亮，走了數(shù)百步，明月忽窺見河對岸有一人影，瞬間一個轉(zhuǎn)身藏身于樹后。

    明月和陸飲溪都認(rèn)得此人，正是辛九針。

    他設(shè)好法陣，立即匆匆前往深山為方若霖尋找解毒的藥材，臉上滿是疲憊與悲戚。

    陸飲溪不知他遭遇何種變故，看起來竟像是一夕蒼老，背脊佝僂，哪有半分修士的模樣，心中不免同情。

    明月的蝴蝶四處尋不到方若霖的蹤跡，又見辛九針恰巧出現(xiàn)在此處，自然拔腿追了上去。陸飲溪見狀也尾隨她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