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回京
在找到司承籍當(dāng)日司承慕就寫了信回去,說人受了傷要再耽擱幾日,或可讓軍隊先行,回京駐扎。 永昌帝又回說不必,既然都到了平城,多等幾天也不妨事。沒有一句問及他受傷的四兒子如今情況如何。 司承籍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是難得的好覺,在傍晚的時候醒過來,一睜眼,看到變了裝飾的帳頂有些迷糊,沒了惱人的熏香,身上也不再是虛軟無力到抬手都困難,動了動手指卻發(fā)現(xiàn)被人握著。 “醒了?”司承慕坐在床邊守著司承籍,感覺到他手一動,連忙開口。 “……三哥。”聲音低沉沙啞,像粗糙的石頭磨過琉璃器皿,不忍猝聽。 “先別說話?!彼境心叫⌒牡貙⑷朔銎饋恚谒澈髩|了柔軟的被子,拿起杯子給人喂了點水。 身體和床褥之間的摩擦讓司承籍“嘶”的吸了一口氣,這般驟然一動,身后那即將被他忽視的疼痛又完完整整的反饋到他的神經(jīng)線上。一抬眼看到司承慕關(guān)切的目光,旋即有些尷尬的低頭,就著人遞到嘴邊的水杯喝了一口潤潤嗓子,整了整思緒,而后才開口,“我…你們怎么找到我的?” “依著你回來時的樣子,是被擄走的人送回來的?!彼境心匠读顺蹲旖?,努力壓下詢問的欲望,擠出笑。 司承籍胸口像是憋著一口氣,仰頭靠在身后的被子上,“送回來的…呵…”不可抑制的自嘲兩聲,抬手揉了揉肩膀,“京中有什么消息嗎?” 司承慕看人笑的勉強,剛準備安慰就聽到人問京里的消息,一時間沉默著坐在床前。 就在進退兩難的時候,司承籍看著人笑了,“沒什么不能說的,三哥,我還活著,就沒什么更壞的消息了。” 活著也未必是好事,這接踵而來的事情也足夠讓人煩心的了,司承慕皺著眉道,“從小就不讓人省心,沒想到長大了更是如此。” 司承籍笑容不減,說的沒心沒肺,“承籍命大,總能平安無事的。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三哥你就告訴我吧?!?/br> 司承慕仍舊有些不愿,“你剛醒,何必聽這些煩心事,先養(yǎng)著身體吧?!?/br> “遲早要知道的,不過早晚之間的事,況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早知道,早做打算?!彼境屑牭侥_步聲,一偏頭看到君長夜端了碗粥走進來,伸了手要接,卻被人躲開,“我喂給將軍。” 司承籍愣了愣,“我又不是胳膊斷了,喝碗粥還是可以的?!?/br> 君長夜堅持不給,司承籍只好妥協(xié),有些尷尬的看了眼旁邊坐著的司承慕,覺得自己治下有待加強?!拔拱晌拱桑茵I了?!?/br> 一碗粥落肚,司承籍頗有些滿足的嘆了口氣,“終于覺得肚子里有點東西了。” 君長夜拿著粥碗的手一僵,又仿若無事的將空碗放下。司承籍說完也想起來自己肚子里揣著個孩子,笑容僵了僵,伸了手搭在肚子上,拇指在小腹上摩挲了一陣,不知該做個什么表情,“這兒本來就有個東西啊。” 司承籍輕笑了聲閉上眼,有些疲倦,“長夜,熬副藥吧。” 君長夜看了眼司承籍搭在肚子上的手,總覺得刺眼的很,聽人說話回過神,“將軍,你知道……” 司承籍又在肚子上胡亂揉了揉,“藥效要猛些。三哥,我回來的時候,車上可還有什么東西?” 司承慕垂眸不知想著什么,驟然聽到司承籍問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那封信遞給了司承籍。 “這算什么呢…”司承籍快速的看完嘆了口氣,這算什么呢,這樣一番話對他,又能影響幾分,不過是文人意氣罷了,文人意氣。 司承籍連嘆兩聲,卻嘆不盡心中郁氣。 “將軍…” “去熬藥吧。” 君長夜猶豫,“可這若是因為體內(nèi)的蠱毒,那用藥總會存在風(fēng)險,屬下不敢貿(mào)然用藥。” 司承籍想了想,點頭,“先按一般的方子開,試試效果?!?/br> “將軍!藥怎么可以隨意服用!” “這不還有你么,去吧,總要試試。” 司承籍頗為堅定,君長夜求助般看了司承慕一眼,被司承籍看到趕了出去。 “四弟,你應(yīng)該……” “三哥?!彼境屑_口打斷,不想說藥的事情,“男子懷孕何等可笑,再者……” 司承籍梗了一下,合眸平復(fù)了一下情緒,繼續(xù)道:“總之,我不能留下這個孩子。” 室內(nèi)一陣寂靜。 司承籍從床上起來,披上衣服慢吞吞走到窗邊。 他腿傷未愈,同秦禹在一起的幾天里,在得知自己有孕后,對自己也沒了最初的一縷柔情。每每做至興起,總會用力攥著自己的腳腕,再惡狠狠的沖撞,像是要將自己的腳腕捏到粉碎,再也不能行走。這也就導(dǎo)致如今他的腿還不如剛到平城那會兒好。 打開窗,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聲,夜晚的平城,總是這般熱鬧,和幾天之前,并沒有什么差別。 甚至因為君長夜和林瑯等人的動作,更加熱鬧繁盛了幾分。 司承籍突然想起來他給女兒買的撥浪鼓,也不知君長夜還收著沒有。 “你們不肯告訴我京城的消息,我也能猜到幾分……這樣一封信能隨我回來,自然也能傳到京中,這次的司承籍怕是又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不過這次不說戰(zhàn)功,只談軼事。父皇心里……大概也會覺得我丟了司家的臉。” 司承慕怕人站不穩(wěn),從身后半扶著司承籍,一同向外看去,不過司承慕看的不是下面老百姓的平淡卻充實的生活,而是遠遠的,眺望正北方巍峨的皇城。 “京中謠言風(fēng)起,太子殿下傳信正在壓制,等你回到京城,想來會讓一切謠言不攻自破?!?/br> 司承籍嗤笑一聲,滿是諷刺,“不攻自破?卻怕是肯定了謠言?!?/br> “不,”司承慕聲音沉穩(wěn),“就算無法除去孩子,我也會再想法子壓下傳言。如今距離京城很近,我給父皇寫了信,多留幾天也無妨?!?/br> “父皇就在京中?!?/br> 司承籍屈指敲著窗沿,只說了這一句,半晌后自嘲一笑,“長夜的藥,應(yīng)該好了吧。” …… 當(dāng)晚司承籍喝了藥,在床上疼得翻來覆去,腹部一陣一陣的刺痛仿佛要將他刺穿分成兩截兒,頭發(fā)被冷汗打濕粘在臉上,顯得格外狼狽脆弱,然而孩子卻始終沒落下來,君長夜在一旁看的著急,到底是違背了司承籍的意愿,重新喂了藥,止了疼。 司承籍被折騰的狠了,這一番痛苦等于是白受一遭,拉著君長夜囑咐人制些藥,方才撐不住閉上眼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君長夜替人清理了一番,把了把脈,這人此番折騰,身子本來就不好,這下孩子沒落下來,卻是損了氣血。 “如何?”司承慕在門外花廳坐著,一直盯著門口,看到君長夜出來就連忙問了一句。 君長夜搖了搖頭,找了把椅子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灌了一口涼茶,“不行?!?/br> 沉默了會兒,司承慕將桌上的兩個木盒給君長夜推了過去,“同樣放在馬車上的,你看看是什么東西?!?/br> 君長夜瞇眼看著桌子上的東西,伸手打開,里面是兩盒藥膏,散發(fā)出一股濃郁的香氣。挑出一點聞了聞,有些怪異的看了眼司承慕,“淡綠色是,消腫止痛的,而這乳白色藥膏,是活血化瘀的。都是上好的藥膏?!?/br> 司承慕皺眉,衣袖中的手握緊又松開,帶著百般不情愿,“去給你家將軍用?!?/br> 君長夜收了東西就要進去,司承慕又想起一事,忙喊住人,“等等?!?/br> 君長夜停下轉(zhuǎn)頭。 “四弟何時適合啟程?” “適合啟程怕是要很久?!?/br> “……罷了,何必問你?!彼境心綌[了擺手示意人進去,靠在椅子上盯著房梁出神。 …… 司承籍許久沒有做過夢了,這晚上倒是夢到了許多事,零零散散的從剛剛記事到如今,快二十年的事在夢里交織著,幼時兄弟一起讀書,一起習(xí)武的時候,略大后進軍營時周圍人若有若無的排擠看不起的時候,作為先鋒軍出去險些死在戰(zhàn)場上的時候,還有他每一次出去打仗,一封一封寫給永昌帝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毫無音訊,枯坐茫然的時候。 忽然間畫面又轉(zhuǎn),是在勤政殿里,燈火昏暗,永昌帝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拎起來,看向司承籍目光滿是疏離和厭惡,手上用力似乎想掐死這個兒子,雙唇輕碰,吐出兩個恍如利刃的字——“孽子”。司承籍用力掙扎,卻毫無作用,喉間的聲音像破舊風(fēng)箱發(fā)出勉力發(fā)出的嗚咽,努力發(fā)出一絲祈求,“父皇…”然而得到的只是永昌帝愈發(fā)用力的鉗制,司承籍呼吸越發(fā)困難,雙腳撲騰著,好似一腳踏落懸崖…… “父皇!”司承籍從床上彈起來喊了一聲,腰腹間的疼痛讓他沒撐住身體倒了下去,狠狠地砸在了床上,雙眼大睜著喘著氣,說不清是傷心難過多些,還是慌亂失措多些。 司承慕聽到聲響連忙走到床邊,用袖子給人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怎么了?夢到什么了,聽到你喊父皇?!?/br> 司承籍還未從夢境中回過神,下意識用指尖碰了碰脖子,痛感太過強烈,讓他覺得夢中一切都是真的。 “四弟?” “沒什么……何時了?” “卯時初。” “準備回京吧,我怕父皇……掛心?!彼境屑冻鲆唤z笑來,最后兩個字說的極為艱難。 “可是你的身體…”司承慕不太放心。 “先回去再說吧?!彼境屑畤@了口氣,忽視小腹傳來的刺痛。努力摒棄腦中紛亂的思緒,下床站起來穿好了衣服,洗漱過后喊道,“林瑯!” “屬下在!”林瑯從門外進來,在司承籍面前站定。 司承籍慢慢蹭到桌子前面坐下,吩咐道,“收拾好東西,準備回京。再把我的手杖拿來。” “是,將軍!”林瑯朗聲應(yīng)了,轉(zhuǎn)身下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