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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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左眼藏在面具下許久,此刻乍見光亮,曲默抬手遮了片刻,方緩緩放下。 只見他左邊被面具遮住的那一塊光潔白皙,除卻因?yàn)椴灰娞烊斩@得有些蒼白外,與右邊并無他樣。 而那只眼瞳卻是極為罕見的淺銀灰,在昏暗如豆的燈光下隱隱散發(fā)著柔和的光亮,別有幾分異域的風(fēng)情。少年抬起眼同曲鑒卿對視,他頰上緋紅,稍深的眼窩中,那雙異瞳因酒氣而蒙上一層水霧,薄唇微啟,醉態(tài)零星。 除卻那只顏色異樣的眼睛,單憑他這副皮相,也的確該遮遮,免得走在街上太過于打眼了。 許是司空見慣了,曲鑒卿只是掃了一眼便錯開眸子,問道:“你這眼睛,可有好轉(zhuǎn)?” 曲默聞言,垂下眼簾,道:“還是看不清。藥廬岐老說這不是病,沒得治。”他話語中帶著幾分落寞,再襯著這張極具欺騙性的面容,叫人聽了便不由得心生憐惜。 果然,曲鑒卿伸手摸了摸曲默的發(fā)頂以示安撫,他道:“總會有法子的。” 曲默挽唇,笑得很乖巧:“父親說有,那定然是有的?!?/br> 話落,曲默便攬住身旁的曲鑒卿的腰身,將臉頰貼在他身側(cè),悄聲道:“江南之行一別兩年,默兒好想父親……” 曲默小時候黏曲鑒卿黏得緊。 曲鑒卿猶記曲默十一歲那年冬天,也是曲默過繼給他的第一年。 曲鑒卿下朝回來,便聽得下人稟告,說是曲默在國子監(jiān)毆了京兆尹的愛子,打掉人家兩顆牙不說,還當(dāng)著一眾同窗的面,連連摑了人家七八掌。叫整個國子監(jiān)的學(xué)生都看了那人的笑話。 打了兒子,當(dāng)?shù)谋闵祥T來討說法,于是曲默便被曲家大族長帶走了。 曲鑒卿帶人去找的時候,曲默正跪在祠堂里受罰,戒鞭打在他身上噼啪作響,每打一鞭,大族長便問一句“孽子可知錯”,然而那孩子卻咬牙受著,竟是一聲未吭。 那天曲默足足受了三十鞭,刑畢時他已暈了過去,身上皮開rou綻鮮血淋漓。 彼時曲鑒卿還不是丞相,雖不至人微言輕,但大族長的命令也輪不到他置喙的余地。他將曲默帶回家時,幾乎以為這孩子活不成了。然而曲鑒卿晚上給曲默上藥時,曲默竟醒了過來。 曲默咬牙挨了三十鞭,不曾呼過一聲痛,但當(dāng)曲鑒卿問及此事緣由時,他卻嚎啕大哭:“他說……他說我爹是通敵的賣國賊……嗚嗚,不是戰(zhàn)死沙場的大將軍……還……還罵父親你是個……是個直娘賊……嗚嗚嗚……” 縱使涼薄寡情如曲鑒卿,那一刻亦有動容。 六年像是一晃兒便過去了,當(dāng)年細(xì)瘦伶仃的孩童如今也長成了翩翩少年。 曲鑒卿垂眼斂了眸中思緒,輕推開曲默環(huán)著他的腕子,沒回應(yīng)曲默那句“思念”,卻是話鋒一轉(zhuǎn),道:“在這兒坐一會,等喝了醒酒湯再走?!?/br> 說罷,曲鑒卿又轉(zhuǎn)身回到案后坐下,繼續(xù)翻著方才看了一半的折子,而后起筆在末尾處批了丞相朱印。 曲默坐在椅子上,無聲地笑了一下,心里自嘲道:你親爹曲牧早死了,你想鬼去罷! 曲默也覺得這樣自作多情實(shí)在是沒意思,于是掩面好生悔過了一會兒。不料那酒意發(fā)酵地厲害,沒等到曲江把醒酒湯端過來,他竟歪在那張靠椅上睡著了。 曲江撩著簾子到里屋送醒酒湯,還不待他說話,曲鑒卿便朝他比了個“退下”的手勢。曲江轉(zhuǎn)眼一看——那位身份尊貴的小公子靠在椅子上睡著了,平日里戴的面具也掉在地上,耳邊鴉色的發(fā)絲散落,恰巧遮住了左邊臉頰。 他只多看了這一眼,回頭去望曲鑒卿的時候,那人便冷著一雙寒潭似的眸子看著他,三伏的天,曲江竟被他瞧出一身冷汗,連忙頭也不回地告退了。 待曲江走遠(yuǎn)了,曲鑒卿方停筆,朝曲默走了過去,聲音竟是難得地溫柔:“默兒?醒醒,到床上去睡?!?/br> 然而曲默睡得昏沉,此刻便是在他耳邊響個轟天的炸雷,他也醒不了。 曲鑒卿將睡夢中的少年抱起,步伐極為沉穩(wěn),他走到書案后那張?jiān)颇钙溜L(fēng)背面,將少年放在了榻上,又蓋了張細(xì)絨毯子在少年身上,抬手間有著說不出的輕柔。 夜涼如水。 翌日午時,曲默才從宿醉中緩緩醒來。 頭仿佛有千斤重,他雙手揉著鬢角從軟榻上艱難起身,喊道:“常平!常平!”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嗓子里含著一撮兒沙。 喊了半天不見有人應(yīng),曲默這才著眼環(huán)視四周,卻越瞧越覺得不對勁。 待頭腦微微清醒了幾分,他瞥見床榻邊的那扇云母屏風(fēng)——上面廖廖幾筆水墨,繪著修竹掩映,還書有小字題詩,怎么看都不像是他房里擺的物件,倒像是…… 曲默倏地僵住了——他連忙下榻,摸上枕邊的面具系在頭上,又胡亂蹬上鹿皮短靴,推開屏風(fēng),只見一張長書案橫在他眼前,上面陳著書卷案宗,筆墨紙硯。 曲默覺著自個兒的頭更疼了。昨兒晚上怎么就睡在曲鑒卿書房里了?他簡直想甩自己兩巴掌。 以前年紀(jì)小不懂事也就罷了,現(xiàn)下都是十六七的人了還這么糊涂,說出去沒的叫人笑話。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偏巧曲默那兩聲又把曲江給招來了,那老東西笑呵呵地站在門口,問他的安:“小公子醒啦!” 一天十二個時辰,這位江總管就沒有一刻不笑的,現(xiàn)下看著曲江,曲默覺得他臉上笑出來的rou褶子里都夾著嘲諷。 曲默扶著桌案,問道:“父親上朝去了?” “大人已經(jīng)下朝回來了,正在涼亭會客呢?!?/br> “……” 曲默朝曲江咧了咧嘴角,抬腳回了自己的蘅蕪齋。 以前侍女小廝在路上遇見曲默,行禮問安時,曲默看見了都會頷首應(yīng)一下。碰見格外嘴甜順眼的,還要賞上二兩碎銀。 府里大小奴才知道曲默這兩天回來了,就算繞道也要在曲默院前走一遭,盼著自個兒運(yùn)氣好能收幾個賞錢。 誰成想從和弦居到蘅蕪齋,曲默這尊大佛一路黑著臉,就差隨手抓兩個下人摁在地上打一頓了。 穿一身青衣短打的小廝常平倒是很懂得看臉色,從曲默進(jìn)門起,他便乖巧地跟在曲默身后。 清水潔面,青鹽漱口,曲默又到浴房里沖了幾盆冷水。 常平在一旁侍候著他穿衣裳。 他與曲默同歲,然而長著長著就比曲默矮了一頭。 少年身量高挑,肌理勻稱,膚色雪白叫人挪不開眼。一頭及腰的頭發(fā)被高高束起,露出曲線優(yōu)美的頸子。未干的水珠從胸膛滑過小腹,最后沒入…… 再朝下常平便不敢看了。 “昨兒晚上怎么不去叫我?!?/br> 曲默一直沒吭聲,這會兒驟然來了這么一句,常平便抬頭道一聲:“???” 常平暗呼一聲倒楣,他方才眼里都是自家主子那白花花的肌膚,壓根兒沒聽清曲默在說什么。 曲默抬腳朝著常平踹了一腳:“蠢貨!” 這一腳也沒下勁,常平卻佯裝痛呼,大叫一聲“哎呦”,倒在了地上。 少年人心性好,脾氣說沒便沒了,曲默朗聲笑道:“你就使勁兒跟我賣乖罷!” 常平也跟著嘿嘿笑了一聲,麻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拿一件玄色的薄外衫給曲默披上了:“您消消氣?!?/br> 其實(shí)是曲默昨天自己親口吩咐讓常平先回去,但常平這人精慣了,只字不提。 “我瞧瞧是哪只小懶鬼,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來!” 院里傳來一嗓女聲,曲默聽見了,高聲應(yīng)道:“我早起了,你別瞎冤枉好人!” 而后他不緊不慢地系好衣帶,打著呵欠踱到院子里,沖那女子道:“姐,你怎么又來了?” 堂屋門口處站著個穿湖藍(lán)撒碎水紋衣裙的女子,烏發(fā)半散半扎,發(fā)間只一個銀蝶嵌碧璽的簪子做點(diǎn)綴。 若是單看樣貌,她黛眉杏眼,僅僅能算作清秀,但她眉眼間自有一股清越通透,那若有若無的三分病態(tài),平白許給她幾絲神韻,也足以稱得上美人了。 不似尋常孿生子,曲獻(xiàn)其人面容和曲默一點(diǎn)不相似,照她自己的話來說,那便是曲默在娘胎里把她的那份全搶了去,故而弟弟貌美,jiejie平庸。 曲獻(xiàn)斜目睨了一眼跟前這個身姿頎長的少年,伸出蔥白的手指,一把擰在他胳膊上:“懶懶散散像什么樣子!還誆我你不是才起?常平都告訴我了!” 她以前都拗耳朵的,現(xiàn)在許是夠不著了,改擰胳膊了。 曲默捂著胳膊:“疼……疼!姐!你又打我!” 曲獻(xiàn)冷哼了一聲:“怎么就疼死你了?你忘了我昨兒跟你說的了?我叫你做甚么,你可還記得?” 曲默愣了會兒,而后干咳了兩聲,扶著曲獻(xiàn)的胳膊,小聲道:“我這不是昨兒酒喝多了……給忘了么。那……咱這就啟程進(jìn)宮?” “這都晌時了,緊趕慢趕到了宮里頭,皇祖母也該午睡了。晚點(diǎn)再說罷。” 曲獻(xiàn)話落,曲默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著個小丫鬟,手中提著鏤了空花的木食盒。 他走上去接了過來:“還是jiejie待我好!” 曲獻(xiàn)挽起唇角,輕笑了一聲:“死小子餓死鬼投胎……” 掀開食盒的蓋子,曲默便覺香味撲鼻,不由食指大動——食盒里裝著幾只白瓷小碟,碟中置著金黃的芙蓉蛋黃酥、剔透的翡翠鮮蝦香芹餃,配著兩疊小菜,食盒下層則是只兩寸半高的鴛鴦食盅,一半放著糖蒸酥酪,一半放著瘦rou羹。 曲獻(xiàn)廚藝極好,又有心跟宮里頭的糕點(diǎn)師傅學(xué)了段時日,故而每次下廚,都能饞得曲默涎水流一地。 曲默進(jìn)了屋內(nèi)坐在桌邊,他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碗箸,狼吞虎咽起來。 曲獻(xiàn)在一旁給他輕輕打扇,道:“你這吃相丑得緊,趁早改改,不然將來娶了媳婦,都要被你嚇回娘家去了!” 曲默咬著筷子,嬉然道:“那便不娶了。等jiejie嫁到夫家去了,我便跟著,去姐夫那兒混一口飯吃,jiejie說如何?” 曲獻(xiàn)雙頰漫上兩片紅暈,輪到嫁娶,女兒家總是嬌羞得很。她拿著扇柄戳著曲默的肩頭:“說的甚么話!下回再叫我聽見了,非要給你兩個嘴巴子!” 曲默拿勺舀著瘦rou羹,心想:要是你知道我不光不想娶媳婦,還覬覦父親好些年,豈不是要一刀殺了我清理門戶。 一旁的侍女懷玉忙道:“小少爺玩笑話罷了,小姐莫要當(dāng)真?!?/br> 曲獻(xiàn)嗔道:“我要是認(rèn)真呀,早就被他活活氣死了!”話里話外俱是寵溺縱容。 她說著,抽了帕子出來,細(xì)細(xì)替曲默拭去唇邊殘?jiān)?/br> “車我已叫人備好了,我先回去跟玉夫人交待一聲,你找件衣裳換了,申時在府西門等著。” 玉夫人,名柳觀玉,是曲鑒卿的一個妾。除卻曲江外,細(xì)碎內(nèi)務(wù)俱是由她打理。 曲府里女人很多。 或者換個說法——曲鑒卿女人很多,但能得到曲鑒卿青睞,留曲鑒卿在房中的女人卻少之又少。 曲鑒卿曾于九年前娶有一位正妻,但這女子福薄命短,嫁到曲府的第二年便死于難產(chǎn)。自此曲鑒卿便一直清心寡欲,只有每月中旬,行例去玉夫人房里過一夜,余下數(shù)天便獨(dú)臥和弦居。 他仿佛為了大燕而生,為了曲家的氏族而活,眼里只有政事與朝堂。 外界眾說紛紜,說他忘不了亡妻者有之;說他不能人事者有之;說他好男色者亦有之。 更有甚者,說曲鑒卿此人在府中藏有一名貌若天仙的美人,二人日日歡好,曲鑒卿這才看不上外頭那些庸脂俗粉。 但曲默知道其實(shí)不然。 人生而不潔,貪嗔癡三毒俱全。蕓蕓眾生各有所好,有人好色,有人斂財,有人暴食。 而曲鑒卿此人,則好弄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