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過年時只在電話里聽過聲音的邱叔叔，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

    我往后退了一大步，驚愕地抬頭看著他。

    戴著細框眼鏡的男人神色淡然，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包裹住alpha高大健壯的身軀，成熟俊美的面容和邱月棠的氣質(zhì)截然不同，但細看，能看出幾分相似。

    他微微低頭，鏡框后的瑞鳳眼看向我，聲音低沉。

    “你好，我是邱默筠。”

    看著他彬彬有禮伸出的手掌，我下意識就要相握，手伸出去一半驀然想起來當下的處境和我們的關系。

    他是加害者的父親。

    猛然縮回手，我提防地瞥了邱月棠一眼，語氣急速地憤恨告狀。

    “邱叔叔，邱月棠他……”

    邱默筠似乎早就清楚我們的事情，做了個手勢打斷我。

    “稍等。”

    越過我，他闊步走到月棠身邊，安撫的手掌放在他頭上，低聲說了什么。

    邱月棠的啜泣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如孩童尋到靠山訴說著無盡的委屈，不時看向我。

    我避開了他的目光。

    片刻，他被邱默筠說服了，也沒有糾纏，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走出了房間。

    沒想到他這么聽話地就離開了，我怔了怔，不由得期許地看向邱默筠。

    既然邱月棠這么聽他的話，那如果他阻止我們結(jié)婚的話，邱月棠應該會聽吧？

    我們坐在房間靠窗的沙發(fā)上，面對面，坐下的第一句話，邱默筠就打碎了我剛建立起來對他的信賴。

    “我希望，你可以和阿棠結(jié)婚。”

    話音剛落，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邱月棠他囚禁了我，他還對我……他做出這么過分的事，我怎么可能和他結(jié)婚！”

    邱默筠對囚禁的字眼置若罔聞，他的注意力全部都聚集在了他的孩子，邱月棠身上。

    “你們交往了七個月，這期間阿棠的情緒很穩(wěn)定，也很高興，他說你們兩情相悅，感情非常好?！?/br>
    “那是之前?！?/br>
    我加重語氣強調(diào)，再堅如磐石的喜歡在那個疑竇叢生的反目夜晚，都被扎漏成干癟。

    及時分開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再強行見面只會讓這段回憶越來越不堪。

    “你知不知道邱月棠他差點掐死我……他之前表現(xiàn)得那么喜歡我，一轉(zhuǎn)眼卻可以無情地扼住我的脖子，這么可怕的人，我怎么會繼續(xù)和他在一起？”

    脖頸被扣緊收縮的驚恐窒息感錯覺般又爬了上來，盡管可以粉飾太平，帶著殺氣的血碎玻璃卻仿佛永遠地留在了我的皮膚中。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看出我的心有余悸，邱默筠無動于衷，“阿棠平時脾氣很好，除非受到刺激?！?/br>
    貌似斯文的男人從鏡框后透出凌厲的目光，好似已經(jīng)看透了我們之中隱藏的灰色地帶。

    “前不久一個晚上，阿棠讓我?guī)兔φ{(diào)查你的資料。我不完全清楚你們之間的問題，也許是發(fā)生了什么誤會，他才會情緒失控，但請相信，他不是有意的?！?/br>
    他說的時間正是那個夜晚，我本以為第二天邱月棠的后悔和道歉是因為相信了我的話，原來是在徹查過我的資料后，他才徹底打消了對我的疑心。

    不過也很正常，任誰聽到重生的理由都會覺得是假的。

    “就算他不是有意的，他也傷害了我?！蔽翌D了一下，低聲道：“不過的確也有我的原因，所以我原諒他了?！?/br>
    “但我原諒他，不代表我們要繼續(xù)交往。經(jīng)過了磨合了解的這幾個月，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毫無回旋之地的堅決回答讓邱默筠沉默了片刻。

    微微上挑的瑞鳳眼深不見底，他扶了扶鏡框，似乎在沉思。

    平鋪直敘的勸說沒有起作用，他開始打起感情牌，和上次在電話中聽到的一樣，溫厚慈愛，無限包容。

    可這些，只對他的孩子。

    “阿棠說你知道他生病的事情，從小到大他都過得很不容易，我身為他唯一的親人，給到的關愛也極其有限，因此我非常寵愛，或者說是溺愛他。”

    果然，他還是表現(xiàn)出了血緣親情的立場，言語間都是對邱月棠的維護，宛如一個憂心忡忡的好父親。

    “他的欲望很淡，這么多年只想要一個alpha的身份，可我給不了他?！?/br>
    邱默筠靜靜注視著我，“現(xiàn)在，他想要你。請諒解，我這個無能的父親無法拒絕?！?/br>
    和并不習慣威脅別人的邱月棠相比，男人當慣了運籌帷幄發(fā)號施令的上位者，徐緩的話語透著不容置喙的壓迫性，難以忽視的alpha信息素如無言龐重的陰雨籠罩。

    我如岸上缺氧的魚，胸口發(fā)悶。

    “可我就是不愿意和他結(jié)婚?！?/br>
    “房，車，金錢，權(quán)力，地位，你家的小公司，畢業(yè)后一份好工作，只要你和阿棠結(jié)婚，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br>
    邱默筠早就估計好了說服我的花樣籌碼，集合了所有的物欲貪婪，他輕描淡寫的承諾說明他有實力有自信滿足這一切，只要我乖乖和邱月棠結(jié)婚。

    可我不在乎，根本不在乎。

    我都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看透了剝?nèi)ス怩r亮麗的繁復裝飾，內(nèi)里的真情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為所動，搖搖頭，態(tài)度不變。

    “這些我都不需要，也不想要。就算為了這些結(jié)婚，沒有愛情，我們也只是一對怨偶，你為什么要眼睜睜看著邱月棠走上斷路？有更多更優(yōu)秀的alpha，為什么你們就不能放過我？”

    “這要問阿棠，他喜歡的是你。”

    邱默筠停頓幾秒，瞥了一眼腕表，他的臉上浮出一絲不易覺察的不耐，似乎覺得和我耗費了太多時間。

    再看向我時，俊美面容中的溫和余韻消失殆盡，他換用了一種最有效最強硬的方式，語氣冷硬如同利劍。

    “你知道，你沒有拒絕的余地，能拿捏你的東西太多了?！?/br>
    他審視著我緊繃的神色，緩緩開口：“你應該不想看到你父母出事吧?！?/br>
    我瞳孔驟縮，“你什么意思！”

    邱默筠笑了一下，沒有正面回答，他唇角的弧度彎起來和邱月棠很像，很淡，卻足以震動對方。

    只是，邱月棠的美色令人失神，而他的權(quán)勢令人畏懼。

    留下最具殺傷力的一句就已經(jīng)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他優(yōu)雅起身，作勢要走。

    我疾步追過去，一把拽住他衣袖不許他走。

    “你敢傷害我爸媽，我不會放過你的！”

    連驚帶怒的顫聲警告聽起來如同幼稚無聊的童言童語，我自己都感受到了從內(nèi)到外的無力。

    他偏頭看著我，鏡框反射著冷光，但他抬起手，像剛才安慰邱月棠一樣摸了摸我頭頂，這個溫情的動作仿佛他才是我的長輩。

    可他的話在推著我走上刑架。

    “去簽字，他們就會平安無事?！?/br>
    房間里只剩下我。

    邱默筠和邱月棠都不在，可我感覺他們一直在，邱家父子的氣息已經(jīng)融入了我存活的每寸空氣，我的血液都在為之戰(zhàn)栗。

    為什么會這樣……

    這一次還沒有出現(xiàn)姓元的狡詐小人，爸爸還沒有被哄騙著犯下錯誤，沒有坐牢，mama沒有生病去世。

    沒有生離死別，沒有家破人亡。

    我以為依靠我的預知，可以避免前世悲劇的發(fā)生，可一股更大的邪惡力量降臨。

    是蝴蝶效應嗎。

    以為緊攥重生優(yōu)勢可以順風順水如我所愿，但從一開始，事情的發(fā)展已經(jīng)不受我的控制。

    對重生的美好期盼在一瞬間被抽干，心口貧瘠，我突然對重生的機緣產(chǎn)生了懷疑。

    這究竟是我的幸運，還是對我試圖改變?nèi)松呢澬牡膽土P。

    是啊，是我太貪心了。

    既要家庭平安，又要生活順暢，要事事都如我所愿。

    但生活如暴風亂海，裹挾著我身不由己沖向未知路途，我依然是如此渺小，重生前被吳奉和景元河視為螻蟻，重生后也無法逃開邱家的玩弄。

    算了，只要這一世爸媽健在安好，我付出這樣的代價，又有什么關系呢。

    —

    推開門，原本蹲在門旁的人立刻抬頭看我。

    邱月棠哭得眼圈紅紅，像可憐小狗，忐忑而期盼地看著我。

    “老公?！?/br>
    他輕輕拽著我的褲腿，神情中的不安已經(jīng)沒那么重了，應該是邱默筠許諾了他會得到想要的結(jié)果，所以他不再擔心，不再情緒失控。

    我把手里攥緊的薄薄紙張扔到他臉上，帶著惡意的羞辱意味，嘲弄道：“你滿意了？”

    邱月棠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那張紙是什么。

    他欣喜若狂地從地上撿起來，看到上面我的簽名后，雀躍地起身撲倒我懷里，激動地快要昏過去。

    “老公！老公……終于是我的老公了，我好愛你。”

    他甜甜蜜蜜的心情泛濫，完全陷入了自我營造的幸福中。

    而我木然地形如傀儡，被他迫不及待挽著手臂去領證拍照。

    我們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向陌生的房間，走向遠離我預期的人生分岔，走向另一條無法回頭的，注定充滿痛苦折磨的婚姻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