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書迷正在閱讀:小媽竟是我自己、白玫瑰(3p/雙)、【向哨】訓導、老混蛋、人人都愛渣攻【n/總攻】、他的信息素是榴蓮味、雌雄同體的友情觀、末日亞種、看起來性冷淡的總裁原來是百萬網(wǎng)黃[總攻np]、窩囊廢
何斯至看他今天也勞累了,頰邊還沾了一抹泥沙,依稀還記得這孩子十來歲時在書院里,邊讀書,邊干些雜活度日,那天下了大雨,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真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小泥巴狗,等著他領回去洗個澡呢,于是何斯至忍不住在他臉上刮了一下,心道撫養(yǎng)一個孩子也真是奇妙,從前那臉上圓鼓鼓的,眼見得竹子拔節(jié),脫胎換骨似的,漸生出棱角了 那時他看了方叩拿著樹枝在沙地上寫字,還有他寫的小詩和文章,便不惜代價,也要從尹嗣淵那里把他要過來,悉心地教養(yǎng),這孩子是他六年來的心血啊…… 方叩把臉埋在他的膝蓋上,靜靜地不說話,聞著老師身上清淡的香味,好像也沒有那么難受了。老師也只是任他依偎著,室內唯有綿長的呼吸聲。 這時,忽然傳來敲門聲,何斯至如夢初醒,推開了他,站起來,問道:“是誰?” “何公,下官有事求見?!?/br> “進?!焙嗡怪烈活w心本來坦坦蕩蕩,不知為何,跟方叩在一塊時總是心虛,害怕被人家瞧見。 方叩被打斷了,很不高興,就看見知縣推門進來,躬下身,朝二人很恭順地行了一禮。 “這么晚了,有何要事?” 那知縣便懇切道:“何大人遠道而來,辦荒辛苦,我們合計過了,便從那三百萬兩紋銀中,預留一些,孝敬何公,特此前來問詢?!?/br> 方叩瞬間變了臉色,看了老師一眼,對那知縣說:“請回吧?!?/br> “慢著,”何斯至指尖輕點桌面,“你們上下商量好了,要孝敬本官多少?” 知縣看何斯至到底是個通人情的人,也就放寬了心,上前兩步,低聲道:“屬下探查災情,二百萬兩已經(jīng)足夠,余下的帑金,便悉數(shù)孝敬與何公,還蒙大人不棄?!?/br> “是你自己做的主,還是其余郡縣也答應?” “自然是大家共同做主?!?/br> 真完蛋!方叩站在老師身后,沖那知縣不住地使眼色,要他快閉上嘴出去。 那知縣卻胸有成竹,只等何斯至點頭。 何斯至站起來,繞過他走了幾步,低頭望著瓶中的花枝,道:“一百萬兩哪里足夠,既然油水如此之豐,我知道你們各州府是很有余裕的,便湊齊二百萬兩,才算像個樣子,余下的一百萬兩,便從你們的年俸里抵除。” “這!”知縣臉色蒼白,竟不知遇到了一個獅子大開口的主顧,跪在地上,額角冒汗,堆笑道:“何公說笑,我們這些芝麻小官,一年到頭哪里有一百萬兩的俸祿,不過是養(yǎng)家糊口而已……” 話音未落,便聽見噼里啪啦一陣脆響,他猛地抬起頭,半張著嘴,原來是何大人一拂袖,掃下桌上的杯盤,碎瓷茶水散落了一地! 何斯至冷笑一聲,喝道:“既然拿不出一百萬兩,為何拿朝廷的錢鈔做順水人情!” “——往日,你們也是這樣層層盤剝,克扣百姓,奉德朝就是有了你們這些國之蠹蟲,才會民不聊生!” 知縣被蟒閣大學士突如其來的怒意嚇得魂不附體,眼眶下的垂rou跳了跳,驚恐道:“何公,我們也只是依禮辦事,不要為難我們屬下。” “滾出去?!焙嗡怪翂阂种刂械呐?,手背浮現(xiàn)出青筋,臉色靜如平湖?!白屇銈冄矒嶙詠碚椅?!” “是、是……”地上的人磕頭如搗蒜,唯唯諾諾地退出去了。 等他走了,只剩下一地狼藉,方叩也被嚇得不輕,拿出掃帚小心翼翼收拾干凈了,低聲說:“老師,你方才太兇了,咱們還在他們這里辦事……” “閉嘴!”何斯至心里還有些三分怒意,沒留神,便遷怒到他身上。 方叩識相地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伸手給他按了按太陽xue,溫聲說:“好了,好了,不要生氣,你的身體最要緊。” ???何斯至閉上眼睛,靜靜養(yǎng)神,徹底不管他了。 送他回房睡覺的時候,何斯至站在門口沉默許久,或許也是想通了,抱著被子進門,彎下腰,一邊給他鋪床,一邊道:“你說得有理,是我今天實在氣急,修身制怒的功夫還不到家,沒有顧得上你?!?/br> 被褥鋪好了,方叩也不脫鞋,上半身趴下來,腦袋埋在干爽柔軟的枕頭上,露出半只眼睛,眨了眨,說:“我明白的?!?/br> 三倉中的米不夠支用,何斯至便委派幾位官員從周邊安郡、蒼陵等地購入一百萬斤糧食,又調用義倉、社倉或富戶的積谷,以買入價出售。 那些脫了殼的大米,散發(fā)著醇厚的谷物香味,如雪山一般傾瀉堆積,老師親自帶他去看,并告訴他,這些還不算什么呢,奉德最大的幾次朝賑平糶,有神龍五年四月,糶米七萬七千八百石賑濟清曲、駟州、沅南,十一月又糶米二萬三千余石賑濟柳塢,至瑞谷二年正月,糶米十九萬九千五十三石賑濟…… 方叩說:“老師記得可真清楚?!?/br> 何斯至微微一笑,好像忽地沉浸在如水的往事里,握起一捧米,從指縫里緩緩漏下去,仿佛光陰流蝕一般,低聲道:“經(jīng)我的手去辦的事,當然清楚了?!?/br> 這時候方叩心里忽然漂浮起一大片憂郁的春冰,隨波逐流,時刻都要分崩離析,他原來總認為,只要用了心,老師便遲早是他的,可在某些時候,比如此刻,兩個人雖然站得很近,突然之間,落下一道冰冷如鏈鎖的銀河,在老師和他之間若隱若現(xiàn)。 老師度過的年歲,他永遠不能再去補足,他的言行,在老師看來也只是稚拙可笑,當他認識到這件事的時候,也就陷入了一層淡灰色的絕望,幸而這絕望也只是淺淺的,刨一刨,他就又死而復活了。 過了兩天,老師問他:糧價低了? 方叩說:“低了!” 這幾天,他便隨老師去幾個粥廠主持施粥,勘災時,官吏與地方富豪相互勾結,收受賄賂,這些事在或明或暗處,絕大多數(shù)人是不能免俗的,某些散放米谷之處,放賑的官吏在其中摻和糠秕,缺斤短兩,甚至摻入石灰,坑害災民。 由此可見以往的賑務中,吏弊之重,固無所怠,老師十分震怒,當即罷免了十幾個大小官員,又嚴詞切責,敕令嚴格吏治,務令惠及細民。下面的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每日只是看他臉色陰晴辦事。 回到驛館,方叩在外面打水洗臉的時候,聽見那些小吏都說何大人官威太大,看起來臉色駭人。 方叩胡亂抹了把臉,聽別人這樣說,心里是很不好受的,總算知道老師的名聲為何這樣難聽了,他先是一個讀書人,再是一個官,太不圓滑,不懂周轉迂回,老師自有他的意氣,卻不能與世相容。 周邊郡縣的糧僅可度日,還須開源才行,老師一面延請縣中大小官吏,發(fā)起募捐,一面召集了許多富戶,痛陳利弊,扼制囤積居奇之風,鄉(xiāng)里大批的好義之士都前來獻糧,因此又在建名橋等地新設粥廠,每日有數(shù)千人來領粥。 ?????????中間也有富戶陽奉陰違,老師便親自登門,挨家挨戶地拜訪,說是拜訪,倒不如說是強買強賣,鄉(xiāng)紳土豪在朝廷大官面前,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得強顏歡笑,取扒皮刮骨之意,背地里都管他叫何刮骨。 升南六郡之地,最大的富戶姓熊,也是這次賑災最難啃的骨頭,表面奉承,暗中卻與老師作對,方叩總覺得這名字耳熟,仔細一查,居然是李公公的義子,自然是和老師不對付了,朝廷地方,上下交通,盤根錯節(jié),可見一斑。 漸漸的,謠言就像借了風似的四處飄散開了,說什么的都有,有的說何大人克扣私截銀兩,有的說他一晚上要在千寧坊揮霍三百金,還有的說他強占民女,一時之間甚囂塵上,更有的說,何斯至和學生不干不凈……不過,這倒是真的。 傳到老師耳里,只是不以為意,微哂道:“沒有什么大不了——” 方叩飛快搶答:“人不知而不慍,你要說這句,對吧?” 話音未落,頭頂就挨了輕輕的一爆栗:“做你自己的事去!” 除了賑糶之外,還有工賑,災民修建水車、堤壩、災民寄居的臺閣廟宇,出賣苦力,每日領工錢,勉強可以過活。 過了半個月,巡撫才得空來拜見何斯至,何斯至負手站在城樓上,遠眺風景,心知肚明,道:“有了這荒災,你們恐怕應該高興壞了?!?/br> “大人此話怎講!” 何斯至意有所指道:“本官剛來,各位便出手不凡,說要孝敬我一百萬兩,這一百兩刮了去,剩下二百萬兩,巡撫大人、知府、通判、同知、師爺,又該孝敬多少兩?如此謀利,自然是上下一體,樂于辦荒了?!?/br> 那巡撫捋須道:“知縣擅自做主,下官并不知情,待到災情安穩(wěn),一定嚴懲不貸!” 何斯至不置可否,略過這話,道:“此番巡撫大人來,本官還有一件事要問?!?/br> “——你們的災報寫得明白,至三十日,災民共一萬五千人,本官要問,真的是一萬兩千人么,可你們的糧食總是不夠,我命人在每個施粥廠點人,每日乞粥之人,在三萬三千人上下?!?/br> 這是一件天大的事,依奉德律,凡是瞞災不報,該省督撫罰俸一年。不及時的,晚十日,便要罰俸一月,晚十至十五的,便要降一級,延誤上報超一個月的,便要被革職。虛報了這般人數(shù),恐怕逃不了斬首之罪! 何斯至敲打了他一番,一字一頓道:“巡撫大人看著辦吧。” 巡撫臉色鐵青,皮笑rou不笑,一言不發(fā)地回去了。 這件事,方叩并不知情,翌日見了那巡撫也來親自主持施粥,還傻傻地沖他微笑呢,只是對方神色僵硬,也不知道怎么了。 雖說接手了升南這個爛攤子,何斯至一番費心,也逐漸打理得井井有條,為災民修葺了住所、飽其口腹、平了糧價、治其源頭,那些謠言不攻自破,因為災民對何公唯有感念,是絕不會信的。 何斯至一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本來想回到驛館里,能夠好好休憩,誰知道,首先熬不過去的卻是方叩。 “老師,我想回家,我待不下去了……”方叩跟他抱怨:短短十幾天,他的錢袋就被偷了四回,再加上沒日沒夜地下暴雨,他沒有衣服可穿了,穿著那些半濕的衣服,胳膊上就起了很多疹子。 他伸出手,把袖子擼起來給他看,紅著眼眶,淚汪汪地說:“老師,好癢,我是不是要死了?” 見老師不說話,又說:“這里的菜都很難吃,我吃不慣,天氣也很潮濕,我覺得我要生病了?!?/br> 一陣陰影投下,很快,他抬起頭,就看見老師在他面前放了兩錠銀子。 方叩:“嗯?” 何斯至伸手扯他的被子,冷漠地吩咐道:“別人是怎么進京趕考的,你就怎么回去,走水路也好,騎馬也好,坐車也好,自己一個人想法子,你這么大的人了,想必沒有哪個人販子看得上你。” 方叩忙伸手搶自己的被子,手忙腳亂道:“我只是隨口那么一說,又不是真的要走!我會一直陪著你的,老師!” 他聲音越來越弱,因為忽然想起上回這樣說的時候,老師便勃然大怒,甚至有失風度地砸了許多東西…… 可是這一次,何斯至卻并沒有生氣,而是松開被子,坐在他身邊,道:“人活著,不過是吃苦受罪,好賴走過這一遭罷了。誰敢說能一直陪著誰?父母,兄弟姊妹,子女……還有老師,緣分只是轉瞬即逝,好似螻蟻的犄角,在人海里偶有相觸,就很好了?!?/br> 茫茫的視野中,何斯至想起了他的早逝的父親、病亡的母親,遠在鎮(zhèn)河的舅舅一家,同年的進士,想起這些年官場的磋磨,一捧水,一抔土,像捏一個泥人似的,把他捏成了如今的形狀。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溫柔的絮語中,窗外的雨停了,天空中繁星閃爍,橫亙著一道燦爛的銀河,方叩把腦袋歪在老師的肩膀上,抱著老師的胳膊,半夢半醒之間,像抱著最心愛的布老虎,囈語道:“我不管,我就陪著你,就要?!?/br> 有件事要說明一下,我化用了不同資料里的原話,句子都很短,散落在文章里,沒有一一標注(感覺像寫論文,有點太正式了8?),我不知道這樣合不合適,但也沒辦法中譯中了,統(tǒng)一標注為:本章有參考。 不知道其它作者是怎么處理的呢,如果有更好的辦法請告訴我,沒有的話暫時這樣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