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蝴蝶撲進林星遙的胸腔
臥室里,兩人坐在小書桌前。許濯簡單翻了一下林星遙的筆記本,字寫得幼稚不說,做的筆記還缺斤少兩的,有的地方寫著寫著還拖成了鬼畫符,一看就是打瞌睡時畫的。 許濯說,“你畫畫挺好看的?!?/br> 林星遙啪一下把自己筆記本搶過來,“別看了,沒什么好看的。” “下周你可以抽空來找我,我給你補補課?!?/br> 不喜歡學(xué)習(xí)的林星遙并不想補課,“不用了,你把筆記借我看看就行了?!?/br> “想偷懶?”許濯一笑,一眼看穿林星遙的心思。他隨手拿過桌上一支鉛筆,“我先給你標注幾個地方,是課本上都可以找到的內(nèi)容。” 他正要寫字,目光卻忽而一轉(zhuǎn),落到一個地方。那鉛筆本壓在一疊本子上,本子橫七豎八,卷邊翹頁地摞在一起。其中一個課本夾在其中,舊封面卷起一角,露出底下的書頁。 許濯靜了片刻,手中鉛筆輕輕落在那頁紙張上,微微往下一壓。 書頁的右下角有三個字,手寫的,字體幼稚:林云星。 他垂著眸光,聲音低緩,念出這三個字,“林云星?!?/br> 林星遙順著他手里的鉛筆看過去,“哦”了一聲,“這是我以前的名字,初中那會兒我外婆給我改了名?!?/br> “為什么改名?” 林星遙晃了晃腳,狀若無所謂道,“你知道的,我爸做了那種事,外婆怕有人欺負我,所以改了名,還搬了家?!?/br> 許濯半晌沒說話。他仿佛在想什么事,垂眸時雙目清冷,面上的暖意散去,他安靜地坐在桌前,像一個精美的機器人。 林星遙沒聽到回應(yīng),疑惑抬起頭。下一刻許濯也看向他,溫暖再次回到他的眼中,還有一絲歉意,“對不起,總是提到你的傷心事。” 這時房門被敲響,外婆推門進來,手上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老人過來把盤子放在桌上,看到兩人面前攤著筆記本和練習(xí)冊,欣慰道,“小許呀,辛苦你教遙遙學(xué)習(xí),來吃點水果?!?/br> 許濯主動接過盤子,“謝謝外婆?!?/br> 外婆笑瞇瞇過來,順手給林星遙收拾凌亂的桌面,一邊與許濯閑談,“小許真是個好孩子,成績這么優(yōu)秀,還愿意和我家遙遙做朋友。這要是換了其他小孩,指不定還嫌棄我家遙遙不愛學(xué)習(xí)呢?!?/br> 林星遙今天好幾次被說不愛學(xué)習(xí),忍不住頂嘴,“學(xué)習(xí)不好怎么了?小時候?qū)W習(xí)不好長大了賺大錢的人多著呢?!?/br> “嘿!傻小子就知道賺錢賺錢,那腦子里有知識和沒知識的人能一樣嗎?” 林星遙賭氣哼哼,反倒許濯開口道,“星遙在學(xué)校里朋友比較少,平時沒有一起學(xué)習(xí)的同伴。十班的老師也大都比較嚴格,或許他不大適應(yīng)這種模式。而且星遙總是坐在最后一排,有時候可能聽不大清楚老師在講什么?!?/br> 林星遙一怔,老人卻流露出與方才不同的神色。她頓了片刻,慈愛道,“小許真是個好孩子?!?/br> 許濯沒在林星遙家里待很久,他還要回家準備商賽相關(guān)事宜。林星遙把他送下樓,許濯的自行車就停在樓下。 許濯打開車鎖,起身扶起自行車,“那我先走了?!?/br> “嗯?!?/br> 許濯看著林星遙,聲音低緩好聽,“剛才我是不是多話了?” “???——沒有。”林星遙不大自在。不如說他甚至暗暗地感到開心。每次他完成不了作業(yè),考試成績太差,迎來的都只有老師的批評與不解。沒有一處好,處處都是錯。 被批評了太多,他自己也漸漸對此感到麻木,只當“差生”就是自己與生俱來的標簽,無所謂佩戴著。 可當聽到許濯那番話的時候,林星遙才恍然覺得,原來錯或許也并不都在他自己身上。 原來也是有人會為他說話的。 “我挺高興的。”林星遙揣著褲兜,低頭蹭地上的石子,“你來我家玩,我很高興。” 他說這話時有些不敢看人,覺得挺羞恥。一陣風(fēng)攜著冷意吹過,他感到一只手拂過自己的發(fā)絲。 林星遙抬起頭。許濯只是輕輕撥了下他的頭發(fā)便收回手,“頭發(fā)上沾了點灰?!?/br> 接著對林星遙說,“我也很高興?!?/br> 他注視著林星遙,專注的目光穿過寒風(fēng),如一墻靜謐的火爐,叫畏冷的人眷戀蜷縮,不愿離去。 林星遙忽然生出荒謬的想法——他好希望許濯一直這樣看著自己。 如此他或許就再也不會感到寒冷。 - 周末一過,林星遙的好心情被周一這兩個字打垮。新的一輪枯燥上學(xué)生活又開始了,不能窩在被子里睡懶覺,要忍受吵鬧的同學(xué),黑臉的老師,沒完沒了的作業(yè)。 林星遙終于還是鼓起勇氣,決定和班主任請假。他很忙,晚上有時候要去網(wǎng)吧,有時候要陪外婆,而學(xué)校的晚自習(xí)的作用對他而言不過是趴在桌上發(fā)呆。 早自習(xí)過后,林星遙吃完早飯回到班上,徑自去辦公室找老師。班主任正在辦公室里批改作業(yè),聽林星遙說要請長假,皺起了眉。 “你還要請假?”班主任說,“你知道你現(xiàn)在的成績嗎?” 林星遙打了半天的腹稿就在這種不耐和不解的眼神中消散了。他背著手站在老師面前,小聲道,“我外婆生病了,我要陪著她?!?/br> “林星遙,不要再總是找借口了。我知道你不愛學(xué)習(xí),但你不能逃避這件事啊。怎么,大學(xué)不念了?高中畢業(yè)就去打工?你現(xiàn)在成績這副樣子,作業(yè)不交,上課打瞌睡,你還想不來上晚自習(xí)——你自己說,我怎么答應(yīng)你?” “我要是個不負責(zé)任的老師,隨你寫不寫作業(yè),來不來上學(xué)??晌也豢赡懿粚δ阖撠?zé),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要管你?你現(xiàn)在很多道理都不懂......” 班主任苦口婆心教導(dǎo)林星遙,辦公室里坐了不少老師,沒人聊天,大家都安靜聽著林星遙被批評,時而看過來一眼。 林星遙雙手背在身后,不自覺握緊了手指,指尖泛紅。 他感到難堪和羞恥。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實是個臉皮很薄,自尊心強的小孩。大家都以為他是個不務(wù)正業(yè)、早已沒皮沒臉的差生??蓻]有人來問他為什么,如果有,林星遙就會老老實實解釋,上課睡覺是因為游戲陪玩總要陪到很晚,如果說不陪了,對方可能錢都不會給;作業(yè)留著空白是因為真的不會寫,他不愿找別人的作業(yè)抄,更不會去問。 他討厭被圍觀,被觀察,那感覺仿佛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沒有反抗力的動物,只等著一切都被陌生人評價。曾經(jīng)他的父親搶劫殺人入獄,于是他在所有人面前也不再是林星遙,而只是“殺人犯的兒子”。 再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哎,是許濯啊?!?/br> 林星遙輕輕一眨眼睛,身體僵住。他聽到身后響起一聲熟悉的“老師好”,接著腳步聲朝他靠近過來。 班主任笑著與許濯打招呼,“來送作業(yè)?張老師剛出去了?!?/br> “嗯?!痹S濯經(jīng)過他們身邊,腳步自然地停住。他溫聲開口,卻是對著林星遙,“星遙,你來請假?” 林星遙傻乎乎看著他,點頭。許濯便轉(zhuǎn)頭著對他的班主任說,“黃老師,星遙的外婆最近在中心醫(yī)院住院,星遙每天晚上下了晚自習(xí)還要往醫(yī)院跑,回家的時候都十二點多了,挺辛苦的?!?/br> 班主任長長地“哦”了一聲,“你爸爸mama也在中心醫(yī)院上班吧?” 許濯答,“是,有時候我也順路陪星遙一起去醫(yī)院?!?/br> 班主任看向林星遙的眼神漸漸發(fā)生了變化,“唔,那這事......是挺重要的。這樣吧,你寫個請假條給我,我先給你批一個月的假,之后如果還有需要的話,我們再一起商量。” 林星遙心中終于松了一口氣,微一彎腰,“謝謝老師?!?/br>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辦公室,林星遙的教室就在這一層,許濯則要上樓梯。林星遙跟在許濯身后,看他高挑挺拔的背影,安靜而沉穩(wěn)。 他不知哪來的沖動,開口把人叫住,“許濯?!?/br> 許濯剛上樓梯,聞言轉(zhuǎn)過身。林星遙手心發(fā)熱,支支吾吾開口,“謝謝你?!?/br> 許濯一笑,看著他泛紅的耳尖,“這么客氣?” “我......” 淡淡的陰影落下,許濯重新走下樓梯,來到他身邊。 “剛才看你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怪心疼的?!痹S濯的聲音低而溫柔, “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br> 他抬起手,修長手指微屈,指節(jié)輕輕蹭了一下林星遙的臉頰,若哄慰姿態(tài)。那一下驚動了林星遙的睫毛,像蝴蝶一瞬撲閃。 蝴蝶撲進林星遙的胸腔,令他的心臟忽地深深悸動,酸漲滿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