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圣城的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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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還未抵達東方,海風吹拂矗立在圣特拉薩林最高處的日輪十字架,掠過城市里每一棟房屋頂端的十字,繼續(xù)朝西前進。 越過城市外墻,穿過淡金色的光輝之盾,在小鎮(zhèn)街道上穿行,隨后升高,爬上山丘,直達那孤獨的高塔,刮擦著它磚石外墻上,那些經(jīng)年累月留下的痕跡。 昔日教廷大法師,此刻正坐在法師塔最頂端的單室內。 除了門口全副武裝、沉默的守衛(wèi),唯一來拜訪她的,只有圣城來的風。 以及圣城至高的光。 “我希望你在這里一切安好?!苯袒收f。 他身著常服,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彰顯教會身份的東西,看上去就像一位普通老人,兩鬢斑白,但氣質超凡出塵,雙眼炯炯有神。 坐在窗邊的女施法者迅速起身,朝神權代言人行禮。 她沒有同往日一樣盤起頭發(fā),反而放任長發(fā)垂落,掩蓋了曾經(jīng)傲氣,手上是一副束縛龍血力量的魔金鐐銬,白袍依舊一塵不染。 他們就像卸下名譽和責任的尋常人,面對面落座。 “您……不必費心來此看望我?!毕@锫氏乳_口,“鑒于您的身體……可以直接使用通訊鏡?!?/br> 教皇搖頭。 “上次來這里,恐怕還是三十年前?!彼卮穑拔疑踔敛恢?,期間它遭遇的兩次惡魔襲擊竟然如此嚴重。” 男人語速不快,吐字清晰有力,如同他坐在神像腳下宣布命令那樣,并不專橫,卻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權威。 這就是希里從童年起就開始仰慕的人:教皇阿夫納,名字寓意“光的父親”。 可他也會老去。施法者想,看著那張熟悉面孔上陌生的皺紋。 “……我已說服主教們,免去對你的火刑指控。”教皇說,“相應地,從此刻起,你不得離開法師塔?!?/br> 這是他能爭取到的最大利益。就像當初為了保住伊恩的圣殿騎士資格,阿夫納被迫同意對其降下緘言咒一樣,結果總不會令人滿意。 希里能想象,阿夫納為保住自己,花費了多少口舌和主教、祭司們溝通。 越接近神像的位置,代表要處理的各方利益越多。在那高處,想要堅守初心而不在復雜洪流中迷失,意味著將永遠被釘在十字架的標桿上,接受眾人審視——那一刻,原本那個“人”就會死去。 “謝謝您?!笔┓ㄕ哂芍哉f道,心里一陣酸楚。 教皇笑笑。 “我記得你剛來的時候,只有這么小。”他比了比高度,“和你jiejie一起?!?/br> “時間飛快,我的孩子們都離開了?!?/br> 很難辨別他臉上的表情是欣慰還是落寞。 “發(fā)生在麗芙身上的事……我很抱歉?!卑⒎蚣{沉默片刻,又開口,“是我的失職?!?/br> 聽到jiejie名字,希里眼中也浮現(xiàn)出一絲愴然。教廷大法師鮮少有這種情緒表露,但教皇對于她來說等同于父親,沒有多少孩子能堅強到在家人面前繼續(xù)保持偽裝。 “我……那并非您的過錯?!彼卮?,“我想那只是個意外?!?/br> 阿夫納只是微微搖頭。 “局勢正在變差,希蕾拉?!彼Q呼晚輩全名,“圣城之外,各方勢力覬覦東岸權威,各種族之間矛盾頻發(fā),深淵威脅逐漸擴大;而圣殿之上,消息閉塞,效率低下——我甚至無法確定誰才是忠誠的?!?/br> “但我相信你是?!?/br> 施法者眼眶一熱。她和麗芙從小就被教皇收養(yǎng),阿夫納如同她們親生父親,他是所有信徒的父親,但她們之間總有一層更親密的關系。 “……以賽亞?!毕@锞徍土饲榫w,才接話,“我相信他還是他。” 他們都是失去家庭的孤兒,教會是他們的家,而他們將教皇視作父親。這句話法師不會在圣殿眾人面前說出,但私下里,她終于對她們共同的長輩坦白私情。 “我知道?!卑⒎蚣{說,“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他?!?/br> “這也是我為什么要來找你的原因?!?/br> 教皇輕輕握住她的手。 希里能感覺那雙粗糙、蒼老的手,松弛皮膚上無法消磨的疤痕和劍繭,摩擦著施法者的手。隨后對方收起手,袖口邊緣隱約可見的大塊黑斑一閃而過。 一把魔金鑰匙留在她手上。與手腕鐐銬對應。 希里瞪圓雙眼。 “您這是……!”她剛想問,就被教皇的噤聲手勢制止。 阿夫納瞥一眼門口,隨即再次平靜看著他。 “我總是辜負孩子們的期望?!苯袒收f,“麗芙也好,伊恩也好?!?/br> 阿夫納沒有使用教名,麗芙雅,希蕾拉,以賽亞——家人之間不必如此如此生疏。 “他曾和我說,想成為教會最鋒利的劍。這個孩子是我教過最認真、最執(zhí)著的學生。” “可他注定不是劍?!苯袒蕠@氣,“命運給他安排了其他考驗。” “讓他沉默、讓他受罪、讓他失去,直到信仰和靈魂在千錘百煉中淬火、冷卻、被鍛造而成?!?/br> “我無權干涉神的決定?!卑⒎蚣{說。 「但你們可以?!顾麩o聲對希里說道,「帶上他的血,去找他的團員?!?/br> 時間推移,一旦教會其他人淡忘她的存在,希里就能找機會悄悄逃離法師塔,解開伊恩的緘言咒,趕上緘默騎士團。教廷大法師的加入勢必能提高他們的生存率,而解除圣痕,伊恩就能從教會的束縛中解脫開來。 “但您……”希里看向阿夫納,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眼神交流間,雙方都對未來了然于胸。 教皇無法離開圣城之巔,但他送出了希望:那些寄托著希望的年輕人,他們能夠去考察、去拯救、去代替腐朽遲緩的教會,散播福音。 而庇護這些幼小希望的參天大樹最終會轟然倒塌。在他離去之前,阿夫納終于也能允許自己的私情占據(jù)上風。 他活得夠久了,只希望在最終折磨結束前,竭力為他最關心的幾個孩子爭取到時間。 人類將近暮年,卻還記得記憶長河里那些畫面:姐妹倆剛來到教會時,希里總是躲在麗芙身后;希里為點燃第一束火苗而激動;麗芙為沒能接住圣光而偷偷哭泣;麗芙身著白紗唱誦圣頌;希里偷偷為jiejie表演火焰,結果燒焦了兩人頭發(fā);希里通過法師測試;麗芙作為圣女離開教會,前往克羅埃西亞…… 隨著兩姐妹相繼成年,他陪伴她們的時間越來越少。 可阿夫納仍想得起一些畫面。一身端莊華袍的麗芙,一邊歡快地喊“看,這是我說過一下就接住光的小學徒”,一邊拖著不知所措的伊恩,朝自己和希里走來。meimei板著臉,顯然對jiejie如此不羈的行為感到不滿。 莫名其妙被拉過來的少年還拿著訓練劍。于是他提問,是否想要練習一下。 男孩甚至都沒搞清楚邀請他的老師是誰,就糊里糊涂陪他過了幾招。 那時他還能拿起長劍。三個年輕人環(huán)繞在身邊。 現(xiàn)在,阿夫納坐在最后一個還留在他身邊的孩子面前。 一個消逝,一個離去。 地位變化,上下級關系,權力斗爭……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像這樣,像曾經(jīng),像普通家人那樣親密聊天。 “愿光明神保佑你們?!苯袒收f。 “我們愛你,父親?!毕@锘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