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

    警車?yán)?，后座的少年一字一頓地重復(fù)一遍。

    “大少爺，您小點聲。”邱哲坐在駕駛座上朝后看，“聽林白的說法，林明微早就知道會有那一場爆炸，并非是在他不知情情況下的打擊報復(fù)?！?/br>
    “如果是自殺，那么林明微為什么會失蹤？”后座上的人沉聲推測，“被人救了？”

    “而被人救了，也就是說林明微還有利用價值?！鼻裾芨峦茰y，“可如果林明微打定主意要在昨晚被炸死，那么救他這一行為就跟林明微的本意沖突了。換句話說，林明微不知道會有人來救他。”

    “昨晚還有什么奇怪的事嗎？”

    “除了林明微在爆炸前讓林白離開家這件事，還有零點的那個電話。”邱哲翻看著隨身筆記，“也就是溫子舒給林白打的拜年電話……不過零點拜年是件很正常的事，我分別問了溫子舒和林白，他們也說就是普通的拜年電話?！?/br>
    “溫子舒……”

    聽到后座上的人低聲念叨，邱哲“哎哎”兩聲，提醒：“方揚(yáng)，你班主任的嫌疑也不能完全排除?！?/br>
    “再說吧?！焙笞侨死死遍埽瑩Q了個姿勢躺下，淡淡道，“餓了，吃飯?！?/br>
    －

    邱哲走后，林白在客廳沙發(fā)上枯坐半晌，摸出手機(jī)調(diào)出方揚(yáng)的電話。

    打，還是不打。

    自從方揚(yáng)背上人命之后，千煒和連程一直提醒林白不要給他打電話，算算日子，林白已經(jīng)三個多月沒跟方揚(yáng)聯(lián)系了。

    無意識間撥出去的電話響了一聲，竟然很快就被接起來了。

    方揚(yáng)：“出什么事了？”

    聽筒里的聲音將林白嚇了一驚，他呆呆地握著手機(jī)，突然有種異樣的難過攀上心頭，將整顆心臟折磨得酸疼。

    他明明想問有關(guān)張季松案子的事情，也想問剛才那個警察的事情，可一堆亂七八糟的問題在嘴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林白只挑了最無用的一句問候。

    “哥，你還好嗎？”

    剛問出這個問題，林白就有點后悔，身負(fù)命案，方揚(yáng)的處境怎么也不會比他好過。

    出乎意料的是，方揚(yáng)在電話那邊輕聲笑了下，很細(xì)微的笑聲，像是簡單的一次呼吸，可林白很熟悉——那就是方揚(yáng)的笑聲。

    “晚上我請你吃飯?！狈綋P(yáng)說，“地址稍后發(fā)給你。”

    “請我吃飯？”

    吃、吃牢飯嗎？

    林白的大腦死機(jī)片刻，再看向手機(jī)的時候，電話已經(jīng)掛斷，只有一條新的訊息被發(fā)送過來，上面簡潔地寫明了時間地點，是方揚(yáng)的風(fēng)格。

    “……小白？”

    林白猛地抬起頭來，就見溫子舒在茶幾邊收著警察們用過的一次性杯子，后者抬眼看著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好奇：“在想什么？”

    “沒什么……”林白局促地站起來幫他收拾，一邊清理茶幾，一邊悶頭詢問，“老師，我晚上想出去一趟，可以嗎？”

    “想去哪里？”溫子舒將茶幾整理得干凈如新，歪頭朝他笑道，“我送你?！?/br>
    “不、不用麻煩您……”

    林白剛擺起手來，就看到溫子舒略略失落地垂下眼去，他霎時慌了神，拼命解釋：“我……我只是不想麻煩您，我自己也可以去的，并不是很遠(yuǎn)……”

    “我送自己家的小朋友出去玩，不叫麻煩。”溫子舒屈指輕推鏡框，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與雀躍，“給我一次表現(xiàn)的機(jī)會，嗯？”

    “……”

    當(dāng)事人的耳朵尖迅速飄上一層rou眼可見的粉紅，他躲閃著溫子舒期待的目光，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明明一開始不想麻煩老師的是自己，怎么到最后顯得自己才是那個罪大惡極之人。

    －

    初一晚上，萬家團(tuán)聚。飯點剛到，路上幾乎就沒了人影車影，溫子舒載著林白一路暢通地開到約定地點，一看時間，比原定的還早了半小時。

    林白隔著車窗四處張望，沒望見方揚(yáng)的身影，倒是撞進(jìn)溫子舒柔和的目光里。

    心跳霎時就漏了一拍。

    “那個，老師，您晚上怎么吃啊？要不要跟我們……”

    尷尬的話還沒說完，溫子舒的手就捏上林白的下巴，他略帶強(qiáng)迫性地讓后者看向自己，眉目間卻是淺淺的無奈：“不要‘您’?！?/br>
    “嗯……？”林白怔怔地看著溫子舒，一時沒能反應(yīng)過來。

    “不要‘您’，不要‘老師’?！睖刈邮嫔陨愿┫蛄职祝株P(guān)掉車內(nèi)的照明燈，使四周陷入混沌的昏暗環(huán)境，“叫我名字試試。”

    窗外的霓虹為溫子舒鍍上一層斑斕的輪廓，眼底的情緒卻安靜蟄伏在黑暗之中，林白不自覺地想往后靠，不曾想溫子舒將他下巴捏得更緊了些，未留分毫退路。

    “我……”

    “叫我名字，放你下車?！睖刈邮娴臍庀⒙咏职?，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林白下意識地握住溫子舒的手腕，擂鼓般的心跳昭示著滿溢的緊張與慌亂，他小幅度地?fù)u搖頭，覺得這樣實在不妥：“可是……”

    “可是我是你的老師、你的班主任？”溫子舒言語之間的熱氣拂到林白嘴角，像挑逗也像挑釁，“讓我的身份單純一點，只是你的男朋友，不好嗎？”

    這話實在太過直白，直白到林白覺得有股酥麻的電流從腳后跟竄到天靈蓋，他不自覺地攥緊溫子舒的手腕，覺得這短暫的禁錮竟能給他無與倫比的滿足感與安全感。

    “……溫子舒?！绷职椎吐晢舅痪?。

    少年稍顯稚嫩的嗓音帶著些顫抖和無措，卻讓溫子舒倍感珍惜地享受這短暫的呼喚，他捏在林白下巴上的手輕輕挪到頸后，扶著那段因慌張而繃緊的脖頸。

    親聲呼喚暗戀對象的名字總給人一種已經(jīng)擁有的深沉欣喜，林白偷偷揚(yáng)起嘴角之時，忽地被一雙溫?zé)岬拇接∩?，溫子舒的鼻息與他剎那交錯，又在轉(zhuǎn)瞬之間回到原處。

    車內(nèi)的照明燈倏地亮了，溫子舒得以將林白尚未收起竊喜卻又極度茫然的傻笑收在眼底，他愉悅地揉了揉后者的腦袋，幫他把安全帶解開：“我在車?yán)锏饶?，去吧。?/br>
    －

    方揚(yáng)預(yù)訂的是一家規(guī)模適中的燒烤店，大廳人很多，但勝在二樓包間清靜，適合談些不易外露的私事。

    林白被服務(wù)員引到包間的時候，方揚(yáng)已經(jīng)在了，他穿著林白從未見過的黑色大氅，身姿挺拔地站在窗戶口向外望著，單看背影，林白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對方只是個還在讀書的學(xué)生。

    “哥……”

    極輕的叫聲喚醒了方揚(yáng)的沉思，他略略轉(zhuǎn)過頭去，看到一身新衣的林白怔怔站在桌旁，后者耳朵尖紅紅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凍的。

    方揚(yáng)那顆沉寂三個多月的心臟砰砰跳動一下，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林白，想要過去抱住他的念頭強(qiáng)烈到無法抑制，卻猶豫在林白那一身名牌衣服之下。

    他早就知道林白住在溫子舒那里，也明白這一身衣服從頭到尾應(yīng)該都是溫子舒買給林白的，方揚(yáng)都明白，可就是忽然覺得對面這個少年身上全是讓他陌生的氣息。

    只有那雙眼睛緊張地圍著方揚(yáng)打轉(zhuǎn)，還是從前的樣子。

    “哥你到底怎么樣?。俊?/br>
    “……我沒事?！狈綋P(yáng)最終還是克制住想過去抱他的沖動，禮貌地示意林白坐下，“房間里我檢查過，沒有危險，邊吃邊說?！?/br>
    “好……嗯！這個挺好吃！”林白嘗了一口蒜香雞腿rou，趕緊把剩下的那串放在方揚(yáng)盤里，生怕吃了這串沒下串，“哥你不知道，今天早上那個警察說了一大段奇怪的話，還說是你讓他告訴我的——”

    “是我說的?！狈綋P(yáng)把那串rou重新遞給林白，“隨便吃，不用拘束?！?/br>
    “可是你不也挺窮嗎……”林白不好意思地接過來。

    “……”方揚(yáng)輕咳一聲，“有件事，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br>
    “什么事?。俊?/br>
    “我確實在海西中學(xué)念書，但不單單是個學(xué)生。”方揚(yáng)盡量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生活費很少，是因為家里管得嚴(yán)，我努力學(xué)習(xí)，是因為必須要讀特定的警校，我被指控殺人，卻還能坐在這里，是因為指控并不成立，而且為了洗脫罪名，我也申請成為了案件調(diào)查人之一?！?/br>
    林白聽得忘了嚼rou：“你……你調(diào)查什么？”

    “安歌的案件，張季松的案件，都在調(diào)查中。”方揚(yáng)頓了頓，往林白盤子里放了點rou，“多吃點?！?/br>
    “方揚(yáng)……”林白的眼睛沒往rou上瞟，他呆呆地看著方揚(yáng)，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你不會是警察吧方揚(yáng)？別鬧了，你才多大，就……”

    四目相對，方揚(yáng)用沉默肯定了林白的問題。

    林白恍惚了一下，他好像突然想起來，兩人在一起時偶爾提到警察或犯罪的幾次，方揚(yáng)總是回答得十分微妙。

    “我cao，哥。”林白嚼著rou含糊不清地喃喃，“那我、那我跟你這交易，你今天不會是來逮我的吧……”

    方揚(yáng)：“……”

    方揚(yáng)：“你吃著，聽我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