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領(lǐng)了命，便開始風(fēng)風(fēng)火火籌辦起七夕。四個才人各領(lǐng)一部分執(zhí)司，或算賬或理事，天天到淑妃宮里忙碌。對他們而言，這倒是難得的機(jī)會，料想著不出紕漏的話，等七夕辦完了，好歹能得一回嘉許賞賜，或許淑妃還愿意舉薦新人。這不漸漸就有了出頭的機(jī)會嗎？

    四人心里如此想，平日也彼此這樣安慰。

    在淑妃處他們都很忙碌，且淑妃坐在正殿理事，幾人便在明間一起幫忙，耳聞尚宮局來往回話，間或乳母還把哭著要母親的皇子抱來尋淑妃，總之并不清閑，也不敢說閑話。一天下來，或許身體不算太累，心卻頗覺疲憊，彼此間的感情倒是因?yàn)檫@段時間的同甘共苦突飛猛進(jìn)。

    一同被選入宮后，四個人其實(shí)因?yàn)楦偁庩P(guān)系已經(jīng)明朗，而在心中對其他三個有了微妙的防備心，可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被召幸過，又實(shí)在沒有什么可爭的，就變成了同病相憐。別說召幸，他們甚至至今都不知道皇帝到底長什么樣子，何談別的？既然如此，提防就沒有必要，有時候四個才人一模一樣的待遇，反而給了他們同舟共濟(jì)之感，又比剛開始更熟悉彼此性情，更加說得來。

    貴妃和淑妃久在宮闈，就算心里其實(shí)不怎么看重這四個人，但私下還是分別對自己宮里的新人耳提面命一番：在這宮里爭寵是行不通的。什么偶遇，跳舞，送湯，唱歌，皇帝剛登基的時候或許還算有用，現(xiàn)在卻是一動不如一靜。那些和白琉璃同宮而住，早就失寵的美人才人，無不嘗試過這些法子，聽說還有更激進(jìn)多變的手段，卻也沒見誰有起色，甚至還有被送到行宮再也不能回宮的。

    雖然說宮里誰都不明白，皇帝到底為什么不喜歡旁人爭著露面，但時間長了看明白了，也不再有人如此嘗試。畢竟一朝皇帝一個性情脾氣，早二十多年前，聽說宮里爭奇斗艷才是常態(tài)，為了爭寵在荷花池里打造水下平臺，半截身子入水跳舞，表演荷花仙子的貴妃都有，在本朝這卻是最離譜最不可思議的事。

    四個才人聽了，也不知道聽進(jìn)去了沒有，貴妃和淑妃卻甩脫了身上的一項(xiàng)責(zé)任。這世上難保有人就不信邪，說了不能這樣做還非得嘗試一下，可是他們事先告知，到時候萬一有人壞事，卻也不算失責(zé)。

    好在四個才人也是千挑萬選出來，或者性子沉靜，或者善于聽從建議，或者至少知道謹(jǐn)言慎行看旁人做事，不爭先不要強(qiáng)免得出頭的椽子先爛，總之，這段時間行宮里倒也清凈。

    直到七夕，瑞香的肚子還是沒有要生的動靜，一點(diǎn)入盆的跡象都沒有，否則，他都不敢來為自己準(zhǔn)備的宴會了。內(nèi)宮當(dāng)日一片和樂，皇后雖不能參與諸多玩樂之事，卻也因?yàn)闊狒[很是高興。因有皇后拿出的幾樣彩頭，滿宮嬪妃女官宮人俱是奮勇爭先，公主宗君們也很樂于湊熱鬧，到最后玩藏鉤的竟有百人之多。

    藏鉤者，相傳此名源于前朝皇帝之寵妃鉤弋夫人，玩法是將一鉤藏在某人身上，其人百般掩飾，其余人則通過言語表情試探，觀察，找出鉤在何人身上。因玩法不限人數(shù)，因地制宜，怎么都能玩，在宮中也頗為流行。

    玩鬧過了，皇后先起駕回宮，他畢竟身子沉重了，不敢熬夜，卻命眾人不必拘謹(jǐn)，更不可浪費(fèi)了如此良辰美景，淑妃辛苦籌備的種種熱鬧，讓他們盡情玩樂就是。

    回到宮里，瑞香換了家常穿的素面道袍，摘了身上的環(huán)佩，起身進(jìn)到內(nèi)殿，卻見皇帝仰面躺在自己床上，神情有幾分寂寥，有幾分惆悵，景逸和宸華兩個則坐在床榻內(nèi)側(cè)，和睦又親熱地一起玩散落的一堆玩具。

    兩個孩子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很多，玩得自在忘情，甚至都快把他忘了，一聽見瑞香回來，便立刻起身要下床，瑞香清清楚楚看見景逸一腳踩在皇帝大腿上，把他親爹踩得猛然坐起，他差點(diǎn)笑出聲，連忙掩飾著上前：“慢點(diǎn)慢點(diǎn)！”

    宸華動作慢，落在后面不說，床榻上畢竟地方小，還得讓開那些踩一腳痛半天的玩具，小豬似的拱在坐起身的皇帝懷里，四肢胡亂撲騰：“阿娘，阿娘，阿娘怎么才回來！”

    乳母倒是被嚇得臉色慘白，見瑞香扶著站在床邊下不來的景逸，連忙上前接了，皇帝順手拎起原本困了，現(xiàn)在卻睡意全消，精神百倍的宸華遞給乳母：“好了，把他們抱下去哄睡吧，很晚了?！?/br>
    兩個孩子被瑞香接連安撫一頓，倒也順從地被抱走，瑞香坐在床畔皇帝讓出來的位置上，忍不住摸了摸丈夫被兒子踩了一腳的大腿：“疼不疼？景逸現(xiàn)在可有勁了?！?/br>
    別小看孩子的分量，他們不知輕重，有時候比大人壓在身上還難受，那么小一只腳，真不知道哪兒來那么大力氣?；实蹞u頭，握住他的手從自己大腿上挪開，在燈下的目光和語氣都很柔和：“他能有多大力氣？你當(dāng)我是紙糊的不成？”

    說著，他就忍不住看瑞香的肚子。雙性的孕程短，胎兒自然小，可肚子不一定小。瑞香月份大了，距離生產(chǎn)也沒有多遠(yuǎn)，這個肚子看著，還是令人心驚膽戰(zhàn)?；实墼仁怯行┬氖?，寧愿在他這里躲一躲，此時那些卻都已經(jīng)煙消云散，忍不住催瑞香：“快去洗漱了趕緊躺下，你肯定是累了?！?/br>
    瑞香被他安排也并不反抗，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去洗漱后，又回到床帳里。

    皇帝讓他睡在外面——月份大了夜里容易起夜，睡在外面更方便。瑞香扶著肚子躺下，面容浸潤在暖色的宮燈光暈下，看向皇帝：“你怎么了？還在想留國公的事？”

    留國公祖上也是開國元勛，這幾年頗得皇帝重用，只是他年紀(jì)大了，老邁多病，今年終于是撐不住，在被皇帝探視過后沒幾天就過世了。這幾年來也算君臣相得，留國公忠心用事，又頗有機(jī)變，他死了，皇帝頗覺悵然。當(dāng)然，最重要的還是，留國公拋下的事到底誰來辦，很是令皇帝費(fèi)了一番功夫安排。

    瑞香幾番召見留國公的夫人，又多加厚賜，便很明顯地表明皇帝對留國公府的態(tài)度。雖然其人已經(jīng)過世，但先輩余蔭還能再用幾年，只看留國公下一代能不能出些人才，維持榮光不墮。

    皇帝不怎么高興，也不全是因?yàn)榱魢?，還有朝上根深蒂固，歷代帝王都頭疼的兩件事。一者勸課農(nóng)桑，二者人才擢拔?；实凵衔粫r，真可謂內(nèi)憂外患，因兩代帝王接連昏聵殘暴，天下民眾屢遭禍患，流離失所，天災(zāi)人禍不絕，人都走了，地也成了荒地，農(nóng)桑自然荒疏。國家以農(nóng)為本，無人種地，日子還怎么過？就是皇帝，也頗覺捉襟見肘。

    其次便是人才凋敝，許多朝臣宗室甚至都不與皇帝一心?；实蹖议_恩科，廣開言路，為的便是發(fā)掘人才。登基次年，太子出生，太子入儲，宮中每出一對雙生子，皇帝便開一次恩科，又不惜越級擢拔真才實(shí)學(xué)之人，又起復(fù)不少先帝當(dāng)年棄之不用，不得施展抱負(fù)之人，這些年輕徭薄賦，與民生息，還算是經(jīng)營得不錯。

    但皇帝心里當(dāng)然很著急，當(dāng)然永遠(yuǎn)不會覺得足夠。

    他用季威之去打擊豪強(qiáng)兼并，放出大家族收留的隱戶，重新分了田地，登記人口，讓隱戶開始納稅，把不法的豪強(qiáng)搜刮一空，又整頓吏治，廣開言路，不拘一格擢拔人才，但一個人看到越多，想做的事越多，就越發(fā)覺得這還不夠。

    瑞香深知他的帝王之心，但有些事卻只能慢慢來，就比如皇帝從來只覺得人才不夠用——當(dāng)今之世，能夠讀書識字至少得是殷實(shí)人家，想要科舉入仕，則非得頗有家底才支撐得起二十年寒窗，屢次入京趕考，更不要說，書籍就等同于知識，被把持在世家門閥之中，等閑人家想要供子弟讀書，還怕是還得自己抄錄經(jīng)籍。科舉取士，從來都是有門檻的。

    而皇帝自從繼位，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打破這種門檻。他倒也不是瘋了，非要天下人人可讀書，畢竟這根本不可能，只是識字確實(shí)很重要。便是底層平民，若是能夠識字算賬，自然頭腦清楚，明白道理，更有可能養(yǎng)出參加科舉的兒子。

    原先幾年騰不出手來，這幾年皇帝便一直在叫人編寫開蒙書籍，準(zhǔn)備刊行天下，系統(tǒng)且完善地講述一些基礎(chǔ)知識，以后作為流傳萬世的蒙學(xué)必讀之書。因?yàn)槠谠S過高，這本書下面的人是怎么編寫皇帝都不滿意，覺得尚未徹底完善，只是在京畿地區(qū)已經(jīng)開始散發(fā)下去，眾人莫不以為這是莫大的一項(xiàng)善政，可以說是推行地有了幾分苗頭，只是還在持續(xù)的修改，編寫，挑剔之中。

    兩人雖然躺下，但卻不是立刻就要睡的，皇帝從袖中拿出一卷新書，：“他們又編了一版出來，你也看看?！?/br>
    瑞香幼承庭訓(xùn)，精通文史，對于這啟蒙之書的優(yōu)劣自然也看得出來，聞言便接了過來，借著宮燈的光暈翻看，只是還沒來得及看內(nèi)容，他卻忽然一驚，先摸了摸紙頁：“這紙……倒是綿密潔白，難道也是新的？”

    紙這東西早幾百年就已經(jīng)存世，至今種類繁多，譬如公務(wù)用紙一直都是麻紙，書畫最好是用蜀紙，但這幾百年來，紙卻從來都是昂貴之物，普通人家負(fù)擔(dān)不起讀書人，就是因?yàn)橘I筆墨紙硯，哪個都不便宜，幾十年的學(xué)上下來，持續(xù)消耗，怎么供得起？而書雖然不便宜，倒還可以借來抄了讀，紙卻是全然沒有辦法不買，或者節(jié)省的。練習(xí)書法，做文章，詩詞歌賦策論，哪個不是要落在紙上，才能給人看？

    瑞香還是第一次看到手中這種紙，頗覺驚訝：“雖非蜀紙宣紙，但柔軟潔白，光滑輕薄，實(shí)乃上品，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他是皇后，想的自然不是又出了一種新鮮紙，可以怎么用，而是想知道能否解決皇帝的問題。這紙拿來做新的開蒙書，顯然是有用意，若能解決皇帝一直也無法可想的問題，讓更多人讀書識字，沖破蒙昧才最重要。

    皇帝也不賣關(guān)子，道：“是用嫩竹子做的。”

    以竹子做紙，并不是什么新鮮主意，但從前的竹紙粗糙，卻沒有瑞香手上這種好，也做不出很大的紙張，現(xiàn)在顯然是做法有了極大的突破。

    瑞香不種地，但也知道很多竹子都長得很快，若是只取嫩竹，則生產(chǎn)想必更快，尤其南方，竹子價賤，生長茂密，天然適合造這種竹紙。他不由精神一振，看向皇帝：“卻不知生產(chǎn)這種紙工序是否繁瑣，又能否生產(chǎn)得又快又多。南方多雨，竹子生長很快，若是能夠大量生產(chǎn)，便可解決你的一大心事了。”

    他畢竟還是很了解自己的丈夫的。有紙就有書，竹子價賤，紙也不會貴，這種竹紙雖然沒有多余的花樣，不如權(quán)貴家中和宮里的用紙，但正因如此價格也不會高，用它印書同樣會比如今便宜，用處極多。

    皇帝就道：“我已經(jīng)把此事交給了婁昭去辦，設(shè)立造紙監(jiān)專管此事，從南方造紙作坊到這種紙的用處，比如說開蒙書的雕版印刷，下發(fā)，還有將來刻印的書目，全都交給他來管。結(jié)果如何，就看他如何作為了?！?/br>
    婁昭祖上是鮮卑人，只是至今已經(jīng)漢化已深，他自己更是以文采揚(yáng)名，又很是做實(shí)事的人才。他原來是先帝的詞臣，還十分擅長阿諛奉承，先帝待他頗有幾分親熱。但皇帝繼位后推崇雄健務(wù)實(shí)，不喜歡他花團(tuán)錦簇的文風(fēng)，任用旁人制誥，反把在先帝時專門阿諛奉承沒有實(shí)務(wù)做的婁昭拉出來做事。原先或許只是嫌他煩像找個理由殺了他，但后來皇帝倒是逐步發(fā)現(xiàn)婁昭并非沒有實(shí)干的才能，不由感慨?dāng)?shù)次：“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婁昭真是放錯了地方的寶物。”

    而婁昭從來并非鐵骨錚錚專門讓上面不痛快的性格，忠心能干之外，也頗為善于體察上意，久而久之還真是以先帝寵臣的身份成為了皇帝逐漸信任的人。瑞香知道這里面的來龍去脈，也知道皇帝對婁昭如今的觀感，便不由慨嘆，婁昭這才叫厲害，真是從死局走成了大獲全勝，不由笑道：“他很有本事，干這個想來也是得心應(yīng)手?！?/br>
    婁昭從來只怕無事可做顯不出自己的能干，失了皇帝的歡心，是不怕此事或許會遭遇目光長遠(yuǎn)的世家豪強(qiáng)的反對，或者本身就很艱難的。瑞香少見到他，但有賴皇帝對此人的觀感一變再變，他也知道得過于清楚。

    皇帝又忍不住說了兩句婁昭，不算完全的好話，但以瑞香之見，在足夠強(qiáng)硬的君主這里，識時務(wù)要比一意孤行的倔強(qiáng)，根本不知道變通的鐵骨錚錚好得多。瑞香根本不搭話，只敷衍地閉上眼摸了摸丈夫的胸口：“好了好了，快睡吧?！?/br>
    朝上無小事，可睡覺也是大事，說完，瑞香又覺得這個面對面的睡姿距離太遠(yuǎn)，艱難地翻了個身，把后背貼在皇帝懷里?，F(xiàn)在皇帝的手根本不敢往他肚子上放，只能摟著肩膀——孩子月份大了，眼看要生，手一放上去就容易興奮起來，嘰里咕嚕亂動。摸一下瑞香就別想睡，這孩子興奮起來能折騰半晚上，因此月份大了之后瑞香自己也不碰，免得不得安寧，硬是給孩子調(diào)整到白天動得多，晚上動得少。

    瑞香就覺得肩上一沉，睡意朦朧中，皇帝整個人都貼了上來，兩人的呼吸相融，很快就睡了過去。

    七月十五，皇后發(fā)動，挪進(jìn)產(chǎn)房的時候就有所預(yù)感，莫名其妙就哭了起來：“這回還不是女兒，我再也不生了我不生了……”

    萬夫人逐漸老去，但還是堅(jiān)持跟進(jìn)產(chǎn)房，守在一旁聽見這種話，頓時哭笑不得，一面給他擦眼淚一面哄道：“就算是小公主，也再不生了好不好？別哭了啊，等會還要用力呢……”

    等到皇帝匆匆趕回，便聽見絲毫不敢隱瞞，又會錯意的宮人滿頭冷汗稟報(bào)皇后是哭著進(jìn)產(chǎn)房的。那一瞬間幾乎不用夸張，皇帝渾身的血都涼了，站起來就要闖進(jìn)產(chǎn)房。李元振大驚失色撲上前想攔，又被一腳踢開，見皇帝臉色實(shí)在難看，除了他竟沒有旁人敢上前。

    兩扇門被砰一聲推開又彈回來，皇帝還沒來得及走進(jìn)產(chǎn)房就聞到濃郁的血腥味，又在滿室潮熱中聽見瑞香的痛呼，眼前頓時一黑，渾身發(fā)軟，都走不到屏風(fēng)后面。

    好在此時孩子終于生了出來，響亮的哭聲響起，外頭以李元振為首親眼看著皇帝是怎么大驚失色闖進(jìn)去的宮人們俱是表情一松，宛如逃出生天。皇帝也精神一振，立刻走了進(jìn)去，正好和抱著孩子要去洗的接生嬤嬤撞了個對臉。這人是瑞香用慣的熟手，和皇帝也是見過許多次，雖然意外他怎么進(jìn)來了，但沒忘了自己的事，屈膝一禮，正要解釋現(xiàn)在還不能抱孩子，得洗去血污，又想起得先稟報(bào)性別，便歡天喜地道：“恭喜陛下，萬歲生了個健健康康的小皇子！母子平安！”

    總算得到確切的好消息，皇帝松了一大口氣，旋即對不是公主感到一陣油然而生的失望。自己的孩子倒不至于不喜歡，但……

    雖然他的兒子不多，可公主更少，想到瑞香期盼小女兒的樣子，就不由覺得有些微妙。反正已經(jīng)進(jìn)來了，皇帝也就不打算輕易出去，揮揮手讓接生嬤嬤抱著孩子退下，該做什么做什么，自己則進(jìn)了后面。

    瑞香正脫力地躺著哭，萬夫人擦眼淚都擦不及，一看皇帝進(jìn)來了，萬夫人尚在驚訝意外中，瑞香就哭得更可憐：“我不生了，我真的再也不生了，嗚嗚嗚嗚嗚為什么，為什么就是沒有女兒……”

    萬夫人親眼看著他哭得形象全無，萬分委屈，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么好?；实蹍s絲毫不覺得他的眼淚莫名其妙，幾步走到床邊，萬夫人下意識讓開，就看見皇帝坐下，熟練地開始哄人：“好，以后再也不生了好不好？別哭了，你這會兒怎么能掉眼淚呢？實(shí)在是苦了你了，以后再也不受罪了好不好？”

    瑞香不被哄也就罷了，一被他哄，委屈的情緒反而決堤，哭得更兇，抓著他的手不放，抽抽搭搭問：“真、真的嗎？我、我真的好痛哦，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腫起來，不想再變胖，不想夜里翻身都難，還沒有女兒，嗚嗚嗚嗚嗚！”

    萬夫人看著皇帝繼續(xù)耐心地哄，既覺得牙疼，又覺得自己的孩子實(shí)在是太好哄了一點(diǎn)。這夫妻間只要親密，就難保不懷孩子，還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她心里也掠過一絲怪異，不知道皇帝為何這樣斬釘截鐵，但又下意識覺得或許只是為了讓瑞香不再委屈哭泣，哄他的罷了。這種事，皇帝自然是說了不算的。

    皇帝此時說的倒是真的，他那藥早已經(jīng)吃完，也并不覺得身體有什么變化，但還是很相信御醫(yī)的藥方，此時也是真的寧愿再也不生，都不愿意讓瑞香哭成這樣。

    瑞香剛生完孩子，情緒起伏動蕩之下又見到丈夫，痛快地哭了一陣，這才漸漸收斂，覺得特別不好意思，又覺得這副血腥污穢的樣子不適合被皇帝看到，他大汗淋漓，衣衫不整，床褥才剛收拾過，下面還在流血，自己覺得自己特別不體面，于是找回幾分理智就往被子里一縮，開始勸皇帝離開。

    皇帝見他已經(jīng)無事，也稍微放心，對萬夫人托付兩句，起身離開。

    李元振見到他出來，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低眉順眼像只被主人踢了一腳的狗似的上前：“小皇子已經(jīng)喂上奶了，聽說胃口極好?！?/br>
    皇帝見他這副樣子，搖搖頭：“皇后產(chǎn)子乃是大喜，闔宮上下賞三月的俸祿，你呢，架子上的玉器，挑一件吧?！?/br>
    李元振從他少年時便服侍他了，一向忠心，方才撲上去阻攔也是職責(zé)所在，皇帝本就沒有遷怒他，現(xiàn)在心情又好，自然要略微補(bǔ)償一二。知道這是皇帝的補(bǔ)償，李元振也并不推辭：“奴婢謝陛下隆恩！”

    所謂架子，指的是皇帝便殿陳設(shè)的紫檀木架子，上頭擺的東西自然沒有凡品，李元振不會挑最珍奇的拿，但只隨便一件不論價值，在皇帝這里擺過就很了不起了。別說李元振本來就不委屈，哪怕有些情緒也立刻撫平。

    皇帝便走去看剛出生的兒子，順便叫李元振把消息傳出去，把在外面等得望眼欲穿的景逸和宸華兩個放進(jìn)來，讓他們打個招呼。李元振喜氣洋洋，迅速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