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了！有人殺人了！”

    “快跑?。　?/br>
    “他的項圈！他的項圈沒了！快跑??！”

    ……

    我理解人群的慌亂，就如同我理解弗蘭克現在看我的眼神。

    震驚、不敢相信、憤怒、不解，以及——失望。

    我低下頭看著我手里的槍，我還看見我衣服上沾染的鮮血。它不是無辜者的血液，可我也不是無罪之人。我不過是個殉道者培育出的殺人機器罷了。我有罪，且罪不可赦。

    “顧十七……”

    我聽見弗蘭克叫我的名字，他到底還是對我失望了。

    “顧十七，你的項圈……”

    “閉嘴?！蔽遗e起槍，指著他，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我努力把我的表情做得絕情，曾經的我面對我的目標時都是這幅表情。我相信，我現在也能做到。

    “把手舉起來，弗蘭克?！?/br>
    對不起，先生。

    “走過來，轉身?！?/br>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弗蘭克，你現在是我的人質，想活命就老實一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

    “小七，發(fā)生什么了，告訴我好嗎？我相信你?！?/br>
    相信我……

    我在一瞬間喪失了勇氣。我望著他的背影，弗蘭克的背影里有我無法接受的頹態(tài)。我的喉嚨不可遏制地酸澀起來，我想丟掉槍和匕首縮進他的懷抱里放聲大哭，我想逃避這一切，我想成為你普普通通的戀人，我想像曾經無數個日夜那樣陪伴著你，我想和你回家……

    可是，弗蘭克，我親愛的先生，我再也做不到了。

    我說過，我會用我的生命去守護你。我也說過，我不會騙你。然而，我……騙了你，這是我最后一次騙你，對不起，我會用我的諾言去彌補我的對你的欺騙。

    對不起，我親愛的弗蘭克。

    我收起槍，將匕首橫在他的脖子上，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可以狠心用利刃刺破他的皮膚。他很配合我，一動不動，在我的要挾下任由我傷害他。他在滴血，我也在滴血。

    “閉嘴……”我用盡了我的全部力氣，逼著他走出學院樓。

    我押著他走到學院樓前空曠的場地，警察和十一處早就包圍了這里。我站在他們預留給我的包圍圈里，緩緩放下刀。

    “小七！”

    弗蘭克在叫我。

    我安靜地凝視他，嘈雜的警笛在我的世界息聲，容我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望著他深邃的橄欖色眼眸。我突然想起我被移交到弗蘭克手上時曾經自以為是地將他和他的家稱為牢籠?，F在仔細想想，我竟然不自覺地笑了出來。牢籠，弗蘭克確實是我的牢籠。我的心因他而受禁錮，我從未想過會為一個人無怨無悔去赴死，我從地獄中來，為他，我親愛的先生，滯留人間。

    我該回去了，我真的，好舍不得。

    “對不起，”我伸手把他推向沖過來的警察，“我愛你?！?/br>
    世界又恢復了嘈雜，我被撲上來的警察們壓著跪趴在地，我沒有反抗只是艱難地揚起脖子望著他在醫(yī)護人員等簇擁下離開，我還想在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

    我沒找到，我聽見警察們在大聲呵斥我。

    隨著后頸的刺痛和電棍噼啪作響的電流聲，我知道我再也看不見他了。

    ……

    “顧十七！”

    非常熟悉的呵斥聲，以及非常熟悉的冷水。我努力睜開眼睛，甩頭把我被阻塞的思維活動開。

    “我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就見面了，我記得我上一次送給你一句話‘自作孽’——”

    “不，可，活?！蔽议_口一字一頓地接下了他的贈言。

    “我以為你不懂呢。”

    我的老熟人聲音很平淡，語氣里也沒了上次見面的隨性?？磥砦疫@次鬧得不小。我自嘲地笑了笑，我覺得這時候我該配上一個活動肩膀的動作?？上В易霾坏?。

    我被他們吊了起來，雙臂分別由一條鐵鏈拴著，當然我的下半身也沒好到哪去，行刑人用手腕粗的鐐銬鎖住了我的雙腳。這些頗有幾分重量的玩意墜在我身上加劇了我的不適。很快這不適就會在各種刑具的yin威下變得微乎其微。

    我確實自作孽。

    “我說厭了坦白從寬。顧十七，你該知道，就算你坦白也不會有好結果。當然，你不坦白，下場會更慘。我給你三個數的機會?！?/br>
    “三。”

    “二?！?/br>
    “一?！?/br>
    “啪！”

    凌厲的鞭子直接抽過我的心口，我的老熟人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且狠毒。十一處的刑訊從不浪得虛名，我清楚地體會著我的皮膚被抽破，血液滲出染濕衣物的感覺。我既陌生又熟悉，我曾在這間審訊室里挨過數不清諸如此時的鞭子，可后來弗蘭克讓我忘了這是一份怎樣的疼。

    我終于又回憶起來了。

    這份比毒蛇還要惡毒的、幾乎要把我撕裂的疼痛。我咬著牙，努力呼吸想把它趕出我的身體。

    “啪！”……

    我失敗了。

    我的身體隨著那一鞭又一鞭而左右搖晃。我無可依托。我不得不接受它抽爛我的衣服的同時，將綿延不絕的疼痛植入進我的腦海。我記得，疼痛只是大腦為了保護身體而產生的信號，可這種信號占據了我的全身，我的身體努力勸著我逃跑，我無處可逃。

    我在掙扎，在哀叫，在為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痛哭?？晌椅í殯]有求饒。

    我為什么沒有求饒呢……

    “還是不肯說嗎。”

    我為什么不告訴十一處，我為什么要執(zhí)意挾持弗蘭克……

    “那就繼續(xù)。”

    他沒得到答案，我昏昏沉沉的思維也沒告訴我答案。

    那就繼續(xù)好了。

    “啪！”“啪！”……

    我的叫聲越來越小，審訊室里也變得清靜了幾分，我真沒想到我會被自己吵得頭昏腦漲。我已經很累了。

    老熟人揮鞭子的聲音在我的意識里忽大忽小，我的身體也時而輕如棉絮時而重如千斤。我睜不開眼，恍惚地盯著我滴落在地上的血珠，我好像看得清又好像看不清。思緒嘈雜，唯有一個問題不斷地敲打著我僅有的理智。

    我為什么要挾持弗蘭克。

    因為……因為我是壞人。

    弗蘭克是好人。

    警察也是好人。

    好人要和好人在一起。

    好人不能和壞人……在一起……

    壞人……要殺掉……欺負好人的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