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本打算拿這手機去黑市上賣零件換點錢，但上面有個app，F(xiàn)打頭，白色的圓標，它彈出來個任務(wù)，讓我殺流浪貓，然后拍照上傳。”

    “我吧，嘴饞，平常也經(jīng)常，不是，偶爾！偶爾抓只野貓拿回去燉，野貓的和果子貍一樣，好吃，所以它給的任務(wù)就是舉手之勞，我就點了‘接受’，它就立即給我發(fā)來一套賬戶密碼。說是定金。后來上傳了一張剖好的貓照片——賬戶余額立即就多了。還是那個什么，比特幣?！?/br>
    “剛開始我以為糊弄人的，查了查咋兌換，上網(wǎng)找個換幣的平臺，沒想到真能兌成錢！”

    “之后陸續(xù)在上面接活兒。不過那個app是等級制度的，我的段位低，能接的都是最下等的單子：弄壞別人自行車啊、往誰家門口扔糞啊、給哪個店鋪刷個好評……”

    審訊員皺著眉不打斷，外頭聽著的穆芳生已經(jīng)要炸廟了：“刷好評和開車撞死我是一個級別的？”

    里頭審訊員繼續(xù)發(fā)問：“那個app現(xiàn)在還在你手機里嗎？”

    “刪了。開車撞穆警官沒成之后，我看見了app自動彈出的直播?！?/br>
    “什么直播？”

    “殺…殺人的，一點一點弄?！?/br>
    “我還是第一次看這種，當時太害怕，手機里有這么個玩意兒我都睡不著覺，就趕緊把它刪了。”

    “看殺人不知道報警？”

    “報警……我不就露餡了嗎，撞車那事兒我不是說自己疲勞駕駛嘛，這一下子，發(fā)現(xiàn)我是接的單子，再給我定個殺人未遂，那不得吃牢飯了嗎！”

    “懂得還挺多。”穆芳生嘟囔完，秦晚來電，接通了，那頭秦晚開門見山道：“這邊撂了，吸毒仔兩個月前在酒吧喝多了，發(fā)現(xiàn)手機多出一個叫FAULT的app，沒看見誰碰他手機。也是先給一半的錢，成功之后，給另一半的錢?！?/br>
    這倆人大概率用的是同一個app。

    “我這邊也撂了，回頭說。”

    穆芳生掛斷電話，推開審訊室的門。

    他先是調(diào)出張吉彬的照片，亮在余大偉眼前：“這人你認識嗎？”

    余大偉仔細看看，甩著腮幫搖頭：“不認識。”

    換了王欣怡的照片，穆芳生又問：“這個呢？”

    余大偉依然搖頭。

    把案件全部關(guān)聯(lián)人都擺出來，余大偉無一例外，個個不認識。

    ——科技還真是方便，買兇殺人，你都不知道是雇你的上家是誰。加上比特幣的去中心化特殊流通方式，目前的追蹤水平根本無法查出來轉(zhuǎn)賬源。

    穆芳生沉吟片刻，腦中晃過王欣怡的兒子喬俊的臉，再次遞照片到余大偉眼前。

    原本只是憑了微小直覺，卻聽見余大偉說：“這孩子我見過！”

    穆芳生心里咯噔一下，忙追問：“哪天？在哪兒？”

    “就……撿手機那天，這小孩鬼鬼祟祟，看著吧，又不像干扒手的?！?/br>
    他拐出審訊間，琢磨半天，電話又打給秦晚：“菩薩，喬俊見過我和小鈺，那孩子智商很高，我怕其他人露了，你能親自盯一盯嗎？”

    水城第一中學(xué)。

    后巷小吃街。

    女孩一手抱著一碗大份的芒果炒酸奶，另一只手舀起整塊芒果果rou，朝她身邊的白襯衫少年遞過去：“喬俊，來嘗嘗，啊——”

    入了夜，潮熱依舊。

    喬俊看著果rou上即將淌下去的酸奶，張嘴咬下小勺上的果rou。

    這家炒酸奶在小吃街最出名，已經(jīng)晚上十點半，他剛才仍排了二十分鐘隊才給張雅楠買到。鋪子用了貴妃芒，相當甜，可喬俊卻覺著難以下咽。

    張雅楠渾然不覺他內(nèi)心所想，扒拉著碗里滿滿登登的酸奶，正要再給他挑一塊果rou，他忙道：“你吃吧，剛剛河粉吃太飽。”

    說完，看了眼手表：“十點半了。阿姨上次都報警了，這么晚你又不回家，不怕她擔心？”

    張雅楠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我上次離家出走，她害怕了，現(xiàn)在她連跟我大聲說話都不敢，還敢管我的事兒？”見喬俊仍是面露擔憂，她“哎呀”一聲拉長音，“你放心啦——我出門前跟她說過的，是和朋友吃冰。”

    “但……”

    喬俊沒往下說，皺著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張雅楠覺著他是有話要說又說不出來，催促道：“到底怎么了嘛，跟我還藏著掖著的呀？”

    喬俊再三猶豫：“上次，阿姨說你的心臟……”

    “你別聽我媽胡說！”張雅楠打斷他，沒注意周圍人來人往，嗓門不小心太大，惹得路過的高中生頻頻側(cè)目，她拽著喬俊快走幾步，“我小時候出問題的是血管，而且現(xiàn)在吃的不是藥，是保健品！”

    “所以你的心臟沒事兒？”

    “當然了！體檢單不是今天剛發(fā)回來嗎！”水城市一中每年組織學(xué)生免費去中心醫(yī)院進行一次全面體檢。張雅楠回手從書包里拿出體檢單，翻到第三頁推給喬俊，“不信你看，我的心電圖好著呢。”

    喬俊卻真的站住腳，端著那份黑白打印的心電圖仔仔細細地從圖表看到底下的字。

    “你看得懂嘛，”張雅楠用被炒酸奶冰得涼透的手指摸了摸喬俊的臉，“這么緊張，你一定特別喜歡我吧？”

    喬俊合上那張體檢單，遞回給張雅楠，笑得人畜無害：“你說呢?！?/br>
    再往前走就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了。

    路段施工，地上崎嶇不平，罕有人至。

    他們繼續(xù)順著路走了五六分鐘，身旁偶爾有輛轎車路過，只進來幾米，便掉頭回去了大路。

    行人已經(jīng)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張雅楠不小心踩中一塊石頭頓時一聲尖叫，喬俊主動牽住她的手：“小心?！?/br>
    她的心臟開始撲通撲通狂跳。

    哪怕是在喬俊家里住的那兩晚，這少年也沒有任何逾矩的行為，不知為何，這臉皮薄話也少的少年讓她感到踏實?，F(xiàn)在單單是這么站在他旁邊，心底都能涌出來無窮無盡的安全感。

    而剛剛喬俊第一次牽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冒出一層又一層的汗，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他走這么偏的路，是不是想找個地方親我……”

    期待隨著心臟跳動輸送到每一條血管，張雅楠只顧著看管自己心里亂撞的小鹿，一想到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兒，實在不好意思去看喬俊。

    喬俊則在看路邊一輛報廢的電動車。

    碎裂的車鏡上，似乎有什么東西隱約閃動。

    他望向鏡面，注意到一個芝麻大小的影子——那是個遠遠跟上來的人影，鏡子里有微弱反光的東西，大概是望遠鏡。

    等到車鏡上的黑點開始朝他們這邊移動，喬俊把手揣進衣兜，又過了兩三分鐘，身后那人距他已很近，他突然掏出一塊白色手帕，猛地朝張雅楠臉上蓋過去！

    一只手穩(wěn)穩(wěn)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回頭，看見一個穿薄外套的男人，對方奪過他手上的小毛巾，湊到鼻腔嗅了嗅。

    乙醚的特殊氣味對一線警察來說并不難分辨，這男人把手帕疊了兩扣揣進自己衣兜，抬頭看他：“這玩意兒不是好東西，你剛剛想用它做什么？”

    喬俊還沒說話，倒是張雅楠邁開步子向前，氣勢洶洶地質(zhì)問道：“你誰啊?！?/br>
    秦晚摸出警證，剛想說話先打了個噴嚏：“小朋友，跟我走一趟吧。”

    審訊室。

    連一扇窗戶都沒有的地方，不知怎么跑進來了一只飛蛾，進來了不肯低調(diào)點找地方藏好，非要明目張膽地“噗噗”撞擊燈罩。

    伴隨著這點輕微的噪音，喬俊攤開兩只手，神色輕佻得帶上幾分邪氣：“我只是想帶我女朋友去玩玩，不至于這么上綱上線吧？”

    對面的秦晚點點頭：“請問你想玩什么，還需要麻醉劑？”

    喬俊冷哼一聲，低頭擺弄自己的指甲：“誰知道是麻醉劑，酒吧里賣這種東西的很多好么。”

    “說實話，”秦晚道，“你用不上吧？你要是真想辦點和女朋友能辦的事，不用借助手段，你多帥啊。”

    “謝謝?！眴炭√袅颂裘?。

    “我全程跟著你——你是看完張雅楠體檢報告，確認她心臟沒事才要掏那個浸有乙醚的手帕?！?/br>
    “張雅楠失蹤，也是你送回來的。我們來做個假設(shè)：你需要一件張雅楠身上的東西，她媽報警，警方找上門，你什么也沒拿，主動送她回來了。

    你聽見她母親劉曉莉說她心臟有毛病，暫時有幾天沒動靜。

    今天正好你們學(xué)校體檢單發(fā)下來，就在剛剛，你看見了劉曉莉的體檢報告，她的心臟沒有問題，于是你決定麻醉她?！?/br>
    秦晚瞇起眼，仔細端詳這少年的神色，放慢語速道，“按照這個邏輯，我不得不推斷，你需要的東西可能是張雅楠的心臟——你涉嫌參與誘拐少女進行器官買賣?！?/br>
    “哈。”喬俊聽到什么天方夜譚一樣夸張地笑了一聲，“我沒聽錯吧？你推斷我可能參與什么？這么天馬行空，你不考慮去當編劇拯救一下國產(chǎn)電視劇？”

    秦晚剛想繼續(xù)說話，耳麥里突然傳出穆芳生的聲音：“喬俊的養(yǎng)父母到了，兩口子挺著急，所以我要放他們進審訊室?！?/br>
    秦晚一時間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放他們進哪兒？”

    穆芳生沒搭這茬，徑自說下去：“這小孩節(jié)奏一亂，你鉆空問他個問題?！?/br>
    一秒不到，秦晚忽然想起上學(xué)時他和穆芳生共同導(dǎo)師的話：“人很難偽裝自己的表情。就算經(jīng)過反復(fù)練習(xí)，部分的話確實可以說得沒破綻，但不可能所有的表情都沒破綻。因為你控制不了別人，不知道別人會給出怎樣的刺激源?！?/br>
    喬俊的養(yǎng)父母直接被放進審訊室，這對夫妻一進屋就二重唱一樣追問喬俊怎么回事。他倆神色雖焦急，倒是一聲責罵也沒有，看樣子，喬俊的養(yǎng)父母完完全全相信養(yǎng)子不會做出迷暈小姑娘的缺德事兒。

    但反觀喬俊的態(tài)度卻十分別扭，養(yǎng)父母詢問五六句，他可能也就回答一句。

    等著警員好聲好氣送養(yǎng)父母出去，秦晚聽見耳麥一聲輕敲，開口便問向喬?。骸澳闶遣皇窍矚g打籃球？喜歡變形金剛？”

    “什么？”

    喬俊這一次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詫異，被養(yǎng)父母進來一番打岔，他臉上的面具已經(jīng)沒那么堅固了。

    “你生母的衣柜里裝著給你買的球衣和正版變形金剛，你知道嗎？”

    喬俊神色凝住，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他倏地低下頭，呼吸瞬間抑制回常態(tài)，但監(jiān)控攝像頭捕捉到了他藏在桌下的手——已然握成拳，指節(jié)泛白。

    “他知道！”

    穆芳生大步走出隔間，撥通市局技偵主任電話：“華主任，幫我查喬俊的手機號在6月5號晚上10點左右有沒有給民路四巷打過電話！這事兒很急，其他的先給讓個路。”

    喬俊的手機號碼不是網(wǎng)絡(luò)端虛擬號碼，技偵通過三角定位技術(shù)，就算不能精確定位出手機信號落地點，也能保證誤差范圍在三十米內(nèi)。

    電話那頭的華正武立即就應(yīng)了：“放心，你給了時間地點，比大海撈針容易一萬倍，二十分鐘，等我消息！”

    掛斷電話，穆芳生走回審訊室隔間，里面的秦晚正在推斷案情：“……你看見余大偉虐殺流浪貓，覺著他夠心狠手辣，所以挑中了他。但你要確定撿走手機的就是他，以至于在現(xiàn)場逗留太久，被他看見了?！?/br>
    “那個app到底是干什么的？你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秦晚對面的少年嘴唇抿成一條線，表情沒有一絲波瀾，像是突然沉入深海，徹底聽不見周遭一切了。

    “累了是吧，我們休息一會兒?！?/br>
    秦晚站起身，推開審訊室的門。

    見了穆芳生，他忽然不明不白地說道：“我覺著怪。”

    這話說的含糊，穆芳生卻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是吧？”

    “一個黑暗版‘微信’，運行它的天才少年，會剛巧讓我發(fā)現(xiàn)那塊涂滿乙醚的帕子？我又不是飄過去的，這個暫且不表，他放個手機，還會不小心到讓余大偉那樣的小碎催看見他？”

    臺詞全讓秦晚搶了，穆芳生掃了眼單向玻璃里安靜坐著的少年，剛要繼說話，手機響起。

    一看是華正武，穆芳生趕忙兒劃向接通。

    “給你確認了啊，你發(fā)來的手機號確實在6月5號晚22：19給為民路四巷發(fā)送過信號，也就是說，這個手機號曾往為民路四巷打通過電話。”

    “6月5號、為民路四巷，”秦晚立馬反應(yīng)過來他在查什么，“王欣怡死亡那晚？”

    審訊室里的少年形單影只地坐在冰冷的訊問椅上，因為他骨架單薄，俊秀的長相還帶著一股倔勁兒，讓成年人難免生出些許的保護欲。

    穆芳生拽了一張椅子坐下，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那個電話，是喬俊打的?！?/br>
    他的聲音一下子就啞了：“——因為是兒子打的電話，兒子說在門外，讓她開門，所以王欣怡才會想都不想、都不從貓眼里看一看，直接打開門?！?/br>
    門外的徐曉宇強暴了她。張吉彬殺害她，用電鋸分尸、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