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跟你好了。
城北刑偵支隊。 副支隊長辦公室。 內(nèi)勤將手里的資料翻了一頁,繼續(xù)往下念:“天使連結(jié)福利院零六年的所有領(lǐng)養(yǎng)信息都有備案,我們已經(jīng)找到王欣怡那個兒子。他在零六年被一對無法生育的夫婦領(lǐng)養(yǎng)。這孩子叫喬俊,今年十六歲,就讀于水城市第一中學(xué)?!?/br> “他知道自己是被領(lǐng)養(yǎng)的么?” “知道。打電話過去問了,喬俊的養(yǎng)父母說在他十二歲骨折手術(shù)時告訴了他——畢竟嗎,和父母血型都不一樣,看見了肯定得問,估計孩子當時受挺大打擊。” “叫他班主任帶他來一趟,取個DNA樣本確認一下……等會兒?!蹦路忌鷴吡搜凼謾C上的時間,第一中學(xué)離城北支隊不遠,他擺擺手,“我去一趟?!?/br> 路過刑警開間辦公室,穆芳生目不斜視,只在臨近屠鈺辦公桌時伸出手招招,對方隨即默契地站起來跟上。 上午九點,過了早高峰,路上車不多,十分鐘進校停好車,到班級門口時還剩三分鐘下課。 班主任一身知性氣質(zhì),外表看上去四十歲左右,款款朝他們笑道:“兩位警官,我去帶喬俊出來。” “不用,”穆芳生說,“不差這會兒,我們在這等?!?/br> 剛好他們仨的位置在班級后門,透過窗戶,能看見一個個穿藍白校服的高中生整整齊齊地抬頭目視黑板。 連最后一排也沒有趴桌子睡覺的。 “你們班紀律真好?!蹦路忌S口夸道。 班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哪里哪里,一二班才是尖子班,我們不過是個重點班?!?/br> 穆芳生:“……”這話沒法接。 班主任則依然掛著人民教師的招牌微笑:“二位也是水城人吧?你們在哪兒畢業(yè)的?” “我學(xué)習(xí)不好,高中讀的國外野雞高中?!蓖棱暟言捊舆^去,伸手在穆芳生肩膀一摟,“不過我們穆隊是水城三中畢業(yè)的,而且一直在三中一班來著,但他念到高二忽然叛逆不想讀書了,隨隨便便考個法大去念了。”說著,看向穆芳生,“比第二名高了二十來分吧?” 穆芳生:“……………………” 班主任眼珠兒都要掉地上了,水城三中是全省升學(xué)率十年保持第一的著名重點中學(xué),而法大又是國內(nèi)警校里分數(shù)最高的,就這還是“隨隨便便”,她愣了半天,“哎呦”一聲,雙手握住穆芳生的手,倆眼睛撲簌簌往下掉小星星。 有外人在,穆芳生也不方便瞪屠鈺,只能被架在那兒端著,清清嗓子轉(zhuǎn)移話題:“哪個是喬?。俊?/br> 班主任連聲音都變高亢了:“倒數(shù)第二排,靠窗那個?!?/br> 挺清瘦的一個背影,留意到男孩旁邊的位置空著,穆芳生又問:“有學(xué)生請假?” “沒請假,我們剛通知家長,張雅楠無故曠課?!?/br> “張雅楠?”穆芳生回頭看屠鈺,“我怎么覺著耳熟?” 屠鈺低聲提醒道:“張東碩和劉曉莉的女兒也叫張雅楠?!?/br> 說話的功夫,下課鈴在他們腦袋上方鳴響。 班主任朝他們笑笑,進班級將喬俊帶出來。 這孩子長得相當秀氣,個子也比同齡人高一截,十六歲的年紀,幾乎和穆芳生一邊高了。 客套話和來意說到位,穆芳生忽然話鋒一轉(zhuǎn):“你生母聯(lián)系過你嗎?” 喬俊滯住片刻,搖了搖頭:“從來沒有?!倍笏?,“其實我挺感激她的?!?/br> “別人棄養(yǎng)都隨便就扔了,她還送我去福利院。如果不是她拋棄我,我也不可能遇上現(xiàn)在這么好的父母。” 一絲異樣的直覺掠過心頭,穆芳生想了想,問:“你生母如果想見你,你同意嗎?” 喬俊怔了怔,而后抬手摸摸鼻尖:“我連她名字都不知道。而且我見她會讓我父母挺困擾的吧,還是算了,我現(xiàn)在很好?!?/br> 喬俊個子雖然高,但骨架還沒跟上來,被寬大的藍白校服裹著,顯得格外清瘦。 大課間,走廊里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很多,一名披散著頭發(fā)的齊劉海女孩停下腳,腳跟一轉(zhuǎn)面向喬俊,偷偷伸手指戳了這少年一下:“我朋友想加你微信?!?/br> “我沒有微信。”喬俊生硬地拒絕。 誰知道那女孩環(huán)顧一圈,視線定在了穆芳生臉上:“我朋友想……” 穆芳生朝她做了個趕緊打住的手勢:“我再大幾歲都能把你朋友生出來。” 齊劉海像沒睡醒一樣,探著頭瞇眼睛打量穆芳生:“你生。” 穆芳生:“……” 旁邊屠鈺笑出了聲。 “哎,對了,”齊劉海繼續(xù)盯回喬俊,后者則是出于禮貌也望著她,她剛要說話,可能昨晚熬夜太晚,不由自主地打了個特大號的哈欠,困得淚眼朦朧,跑著調(diào)繼續(xù)說,“雅楠來上課了嗎?” 喬俊搖搖頭,表情沒有丁點兒變化:“沒見她?!?/br> 又面向穆芳生他倆,“快期末考了,我還有題要刷……我把手機號留給你們可以嗎,你們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我電話?!?/br> 穆芳生點頭,但喬俊似乎有什么顧慮一樣看了看齊劉海,穆芳生明白過來,掃了眼旁邊豎著耳朵的齊劉海,道:“你,回避?!?/br> 等著喬俊回了教室,穆芳生叫住那齊劉海:“不用著急,等你以后長大了,好看的男人一抓一大把?!?/br> 劉海實在擋眼睛,女孩索性將頭發(fā)扒拉到兩邊,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穆芳生,又看看旁邊屠鈺,似乎在權(quán)衡穆芳生這句話的可信度。 穆芳生瞄著她的額頭,認真道:“人家癟才擋著,你額頭這么飽滿,露出來多好看?還涼快?!?/br> “直男。”齊劉海放下被扒到兩邊的門簾,臉頰變成熟蘋果,扭頭走了。 水城的太陽一如既往地大,坐車里晃得眼睛難受,穆芳生把衣服兜頭套在腦袋上遮光,前方變成一個紅燈,二人在這六十秒或九十秒的時間換一個吻已經(jīng)成了一種默契,屠鈺剛要湊過來,他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原本空著的左右兩車道各自排上來兩輛敞篷車。 不方便接吻了,屠鈺坐正回去,穆芳生卻一直盯著他。 “怎么了?” 穆芳生蹭了蹭眼尾淚花兒:“沒事兒,你也不受傳染啊?!?/br> “什么傳染?” “有本心理方面的書說,打哈欠不受傳染可能是缺乏共情能力?!闭f完,他擺擺手,“果然暢銷書里的理論不可靠。喬俊看見那齊劉海女孩打哈欠他也沒反應(yīng)。” 說著,他縮在座位又打了個哈欠。 611主播分尸案已經(jīng)結(jié)案,主犯張吉彬在看守所里畏罪自殺,但至今仍然沒查出兇手的殺人動機到底是什么。 午夜十二點。 海藍灣小區(qū),26樓獨戶平層里。 電腦屏幕反射出五彩斑斕的光,映在穆芳生頻頻哈欠的臉上,把他照得像迷幻搖滾歌曲MV的男主角。 正播放著的是他白天從技偵要回來的直播錄像。錄像中的王欣怡被他調(diào)成二倍速,語速飛快地聊著大型游戲。 平臺緩存只保留近一個月,即使是一個月,王欣怡一天播十多個小時,需要篩查的量也很大。 已經(jīng)結(jié)案的活兒不方便再麻煩支隊的人,穆芳生索性拿回家和屠鈺一起掃。 隔壁屠鈺啪的敲下空格鍵暫停,伸手朝他搖搖:“你去睡吧?!?/br> “看完這段……” “去睡,”屠鈺打斷他,“我?guī)湍憧赐??!?/br> 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地感覺屠鈺在親他,他眼睛都睜不開,伸手一顆顆解開自己睡衣扣子,帶著鼻音哼哼:“抱歉,昨天晚上沒做,現(xiàn)在補給你……” “困就再睡會兒。你不是我養(yǎng)的性奴,不用每天和我zuoai?!?/br> 甜甜蜜蜜的膩歪包裹住他的心臟,他哼哼唧唧的朝屠鈺懷里鉆:“怎么不是,主人想對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穆芳生眼睛都不睜繼續(xù)賴唧:“什么都可以?!?/br> “那就再睡半小時,然后起床跑步?!?/br> “……” 睜眼看見屠鈺一臉認真的表情,他狠狠蹬了兩下腿,抱被子團在自己臉上壓著:“老子不跟你好了?!?/br> 穆芳生此人,一跑起來齜嘴獠牙、彎腰駝背,屠鈺在他旁邊就差拿小教鞭抽他了。 “腿、腿!別顛著跑,傷膝蓋,脖子,別探脖子!腰繃直——” 穆芳生以一個隨時要臉搶地的姿勢呼哧帶喘:“我……要岔氣了?!?/br> 洗過澡,到了單位,都坐到辦公室工學(xué)椅上了,汗還沒停。 掏出存放王欣怡直播回放的硬盤,插上電腦,等著加載的功夫,瞄見自己手臂上毛孔滲出的一滴滴細小汗珠,他抬手抹了一把汗,夠來遙控器打開空調(diào)。 冷氣一團團撲出。 身體涼颼颼舒爽不少,他癱軟在椅子上吸毒一樣吸冷氣,剛享受幾十秒,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進他屋不敲門的只有屠鈺。 只見這小子反手關(guān)上門,瞪了眼24度制冷的空調(diào)掛機,大步走過來,直接抄起遙控器把它給關(guān)了! 關(guān)了之后,還伸手到穆芳生腦門摸了一下:“汗沒消不能吹?!?/br> 穆芳生:“你怎么知道我開空調(diào)?” “窗外墻壁掛著你辦公室的空調(diào)外機,風(fēng)扇一轉(zhuǎn)我就聽見了?!?/br> 有種上課看被老師抓包的感覺,多層意義上的處處被壓一頭,他有點小叛逆情緒,朝屠鈺招招手,嚴肅道:“你過來?!?/br> 屠鈺走到他跟前兒,穆芳生把兩只手架上太陽xue作成“牛角”,低頭扇著手朝屠鈺腰上頂。 頂了好幾下,屠鈺把他腦袋抱住,神色專注地看向桌上電腦屏幕。 他本來還想再玩一會兒,見屠鈺不配合,便卸下牛角,一同看向屏幕:“嗯?” “缺一天的日期。”屠鈺指向那一行。 所有的日期都連在一起,只有5月28號和5月30號的文件中間斷了一天。 ——就算落下,也該是落開頭或者末尾。 復(fù)制粘貼,落中間某一天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其次,王欣怡從未停播,生病的時候也會播,最嚴重的一次肺炎那天仍然直播半小時,告訴她的粉絲她生病了。 沒有告知的情況下突然停播的狀況在他們已經(jīng)看過的回放里沒發(fā)生過。 穆芳生迅速點開5月30號當日直播回放,屠鈺在他肩膀上捏了一把:“我回去看5月28號的。不許開空調(diào),我座位能聽見?!?/br> 5月28號的直播從頭到尾沒有提及第二天有事要請假。 5月30號則是完全沒有粉絲提“昨天為什么沒播”之類的話,分明是昨天一切正常的模樣。 穆芳生打電話找到運營商確認,他們說,后臺顯示確實有人刪掉了那天的數(shù)據(jù),緩存數(shù)據(jù)沒法恢復(fù)。而且這種大平臺幾乎每天都會遭受黑客攻擊,就算查出黑進數(shù)據(jù)庫刪除王欣怡5月29號直播緩存的IP,得到的也不過是個虛擬地址,無法溯源。 到了晚上,穆芳生將5月30號的直播細致地重新看了一遍。 臨近尾聲,一條彈出來的粉絲留言讓他精神一擻—— 宇宙無敵:昨天你去那地方太嚇人了,今晚自己敢不敢睡覺,哥抱著你睡呀? “宇宙無敵”,是徐曉宇的賬號名。 這兩天天天看直播回放,加一起睡了不到四小時,現(xiàn)在總算摸著一點線索,可腦子里裝的東西太多,人雖然躺上床,卻根本睡不著。 枕邊窸窸窣窣,臥室里沒開燈,借著黯淡的月色,他看見屠鈺朦朦朧朧的身影。 對方坐到他旁邊,兩手覆到他頭上,一下下摁捏。 從前額到后腦,再到脖頸,一路沿著頸椎,手法極其專業(yè)地慢推。 穆芳生沒去過按摩店,也沒個對比,只覺著躁動的神經(jīng)末梢被那雙魔術(shù)手一點點安撫,身上也逐漸變得舒暢。 本以為這小子意思意思就算了,但他按了上十來分鐘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穆芳生回身拍了拍他手背:“累不累啊?!?/br> “不累,手法怎么樣?” “很棒?!背聊胩?,穆芳生忽然傻乎乎地笑道,“你這么好,我以后不用牛角頂你了?!?/br> 屠鈺:“那我頂你?” 五分鐘后。 “你的牛角都不對,只能用食指不能用中指!” “這回呢。” “這回手指對了,但不是這么頂?shù)?,你見沒見過牛,牛是先低頭然后才沖過來的……哎你怎么這么笨……” “對,你聰明,你是念過三中的學(xué)霸?!?/br> 穆芳生想不出詞兒懟回去,直接伸手把屠鈺摁在床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