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嘟嘟……”

    陸唯猛然睜眼，看到二寶舉著飛機模型從面前跑過，他連忙站起身，忍著眼前發(fā)黑走向病床。

    老爺子已經(jīng)脫離危險，經(jīng)過醫(yī)生診斷，因為腦供血不足才突發(fā)性暈倒，這是其次，最嚴重的是外傷，他暈倒后被碎片劃破脖子，好在避開了致命部位，又做了緊急措施，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治療結(jié)束后老爺子醒過一次，但意識還不太清晰，醒一會睡一會。

    陸唯重新掖了掖被子，去看時間，發(fā)現(xiàn)自己迷糊了不到十分鐘，卻做了光怪陸離的夢，仿佛將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重走了一遍。

    忽然想起什么，陸唯環(huán)顧四周尋找，病房門開了，關(guān)思妶輕手輕腳的進來，對著他展顏一笑，晃晃手中的袋子?！拔胰ベI晚餐了?！?/br>
    素菜清粥都是熱乎的，飯香誘人，但陸唯的注意力全在耳邊，關(guān)思妶擺弄著飯盒，急促喘息被他刻意壓低，額前的碎發(fā)耷拉下來，有滴水珠順著高挺鼻梁滑落。

    沒由來的，陸唯認定那是汗水，一旦有了這個認知，很多猜想就會在腦中形成畫面。

    “先生，已經(jīng)沒事了，吃飽才能有精神?！标P(guān)思妶歪頭看他，作勢要起身?！澳悴幌矚g這些，我再去……”

    手臂被拉住，冰涼的指尖猶豫摩挲，隨即拽緊不放。

    陸唯仰著臉龐，和關(guān)思妶四目相視，露出脆弱的，缺失安全的神情，緩緩搖頭。

    二寶以為陸唯不乖乖吃飯，小手抓著勺柄湊過去?！靶÷故迨?，啊……”

    這口粥沒喂到陸唯嘴里，關(guān)思妶眼疾手快，將二寶的小胳膊捏住推開，擠到倆人中間坐下。

    陸唯其實沒什么胃口，先前太過恐慌，到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他太害怕了，老爺子雖然腿腳有殘疾，但別的方面一直良好，這么多年很少生病吃藥，更別說會暈厥住院。

    突如其來的狀況打得陸唯措手不及，在漫長的治療過程中，他焦慮到極點，慌到六神無主，無數(shù)次對天祈求，要用自己的生命來換老爺子平安，就連二寶都被感染，皺著圓嘟嘟的小臉泫然欲泣。

    而在這場危機中，只有關(guān)思妶保持著冷靜，向醫(yī)生清楚說明狀況，繳費拿藥，申請單人病房，全是他跑前跑后一手cao辦，有條不紊的安排才杜絕了混亂升級。

    二寶吃過飯后在椅子上昏昏欲睡，陸唯將他抱到陪護床上，看著一老一小怔怔出神。

    “先生?！标P(guān)思妶輕聲喚他?！澳闵砩隙紳窳?，我?guī)闳ボ嚿蠐Q備用衣服，好不好？”

    陸唯默不作聲，眼睛盯著前下方。

    關(guān)思妶似有所感，抬起纏著繃帶的手，滿不在乎道：“輕微劃傷，沒什么大問題?！?/br>
    陸唯搖搖頭，問他：“你的腿……”

    病房里靜了一瞬，關(guān)思妶笑著說?！昂秒y為情啊，那個時候滑倒了，在先生面前丟了臉?！?/br>
    英俊臉龐露出羞窘神色，給成熟的男人平添了一份稚氣。

    陸唯忽然覺得心酸，就算他之前對關(guān)思妶再無視，現(xiàn)在也察覺到了異常，可有些話他問不出口，更不敢輕易面對。

    “剛才，你去哪買的飯？”

    關(guān)思妶頓了頓，回答避重就輕?！坝晷×撕芏啵疫€打傘了?！?/br>
    下一秒，語氣變得慌張。“先生……”

    陸唯噙著眼淚，似是羞愧的哽咽一聲?！拔矣X得自己好麻煩，什么都做不好，家里出了事……還讓你幫我?！?/br>
    老爺子忽然病倒，二寶小小年紀跟來受罪，束手無措的窘境，讓陸唯真正體會到無助的恐懼，他至此才意識到自己的無能，一旦遭遇險情，擔(dān)當(dāng)不起絲毫重任。

    下巴被抬起，額頭落下一吻，陸唯茫然抬眸，撞入一汪溫柔中。

    “你的家，如果包括我，就不叫幫忙?！?/br>
    關(guān)思妶目不轉(zhuǎn)睛看陸唯，十分克制的嘴唇相貼，很輕，一觸及離。

    像暖流涌入心房，沖破防御直達最柔軟的深處，陸唯知道自己不該淪陷，卻藏不住眼底的動搖，他匆匆別過臉，竟發(fā)現(xiàn)二寶坐得端端正正，兩只黑黝黝的眼睛正盯著他們看。

    陸唯后知后覺臉紅，倆個成年男人的親密接觸被小孩看到，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萬幸喬書香來得及時，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沖進病房，扒在病床邊查看老爺子的狀況。

    “啊……mama！”

    喬書香將二寶摟在身邊，整個人都氣喘吁吁，用最夸張的表情說最小聲的話。“怎么樣??？為什么脖子還有血？怎么還住院了？”

    陸唯給他順著背?！耙呀?jīng)沒事了，是醫(yī)生讓觀察一晚?！?/br>
    了解過大致情況后，喬書香頓時虛脫?！皣?biāo)牢伊?，你怎么不早點聯(lián)系我，你一個人哪能顧得過來?！庇秩ツ蠖毜哪樀?，嚴肅教訓(xùn)?！盃敔敃灥沽四阍趺床唤o我打電話，我不是教過你了嗎？”

    二寶睡眼惺忪的掛在他腿上，一點都沒聽見去，他似乎很排斥手機，每次喬書香教使用方式，他就哭鬧著躲遠。

    病房里還站著一個人，喬書香進門的時候就注意到，好奇地望去。

    陸唯無端緊張，絞著手指說明?！笆撬蜖敔攣淼尼t(yī)院，多虧了他才沒耽誤，他是我的，我……”

    關(guān)思妶在此時上前，和陸唯并肩而立，接過話?！澳愫?，我是先生的朋友，關(guān)思妶。”

    經(jīng)歷了暴雨和混亂，外表多少顯得不體面，但掩蓋不住英俊容貌，以及小鎮(zhèn)居民沒有的迫人氣場，唇邊的笑意有些淡漠，可舉止又足夠禮貌，沒人能挑出問題。

    喬書香暗自起疑，看他沒有握手的意思，就客氣的道了謝，距離一拉近，竟看清了那只被發(fā)絲遮住的異瞳。

    “書香！”下意識的，陸唯擋住喬書香的視線?！澳銕Ф毾然丶宜X，我今晚留下陪著，你明天還要上課?！?/br>
    詭異的灰白眼仁，眼皮還盤踞著疤痕，難免不讓初見的人吃驚。

    喬書香也不敢多看，習(xí)慣性牽住陸唯的手?！澳悄悴簧习嗔藛幔磕阋路寂K了?！?/br>
    “我已經(jīng)請假了，放心吧，明早帶爺爺一起回去?！标懳毜哪樀?。“而且二寶只要你哄著才睡，總不能讓他也熬著?！?/br>
    倆人靠在一起說了會話，等外面雨停，喬書香才抱著二寶離開。

    在這期間，關(guān)思妶始終坐在遠處看手機，多余的人一消失，他立刻走到陸唯面前?！跋壬?，要不要我開車送他們，還挺晚了?！?/br>
    陸唯怎么好意思再麻煩他出力，搖了搖頭，鄭重道：“今天謝謝你，很抱歉，我明白不該嘴上說說，等爺爺醒來，我……我會認真向你道謝?！?/br>
    他真心感激關(guān)思妶的幫助，但言下之意也很明確，已經(jīng)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再去考慮其他問題。

    關(guān)思妶心領(lǐng)神會，故作輕松的笑笑，并不過多糾纏，只提出讓陸唯能換下一身濕衣，陪夜時也會舒服一些。

    來的時候緊急，車子直接停在醫(yī)院門口的大路，后來才被關(guān)思妶轉(zhuǎn)移到地下車場。

    “尺寸可能有點大，都是干凈的，希望先生別嫌棄?！标P(guān)思妶遞來紙袋，將車里空調(diào)打開，很自覺的退了出去。

    車內(nèi)光線漸漸變暗，高大的身體擋住車窗，規(guī)規(guī)矩矩地守在外面。

    陸唯暗自猶豫了一會，見關(guān)思妶完全沒有轉(zhuǎn)身的意思，才動手脫掉衣物，他一邊更換一邊觀察窗外，在密閉空間中呼吸越來越急，說不上原因，有緊張，也有莫名的心悸。

    毛衣料子柔軟，是緊身款，穿在陸唯身上反而合適，只是他那對比平常男性要大的rutou，會微微頂起胸前的布料，隨著動作起伏若隱若現(xiàn)。

    后座上散著被子，大部分面積被濡濕，陸唯將它們整齊疊好，借著停車場微弱的燈光，看到了方向盤上早已凝固的血水。

    陸唯揪緊衣領(lǐng)，片刻后將臉緩緩埋進去，讓熟悉的淺香充斥感官，有些事，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很沉重，壓得胸口悶痛。

    “我好了?！?/br>
    衣褲款式簡單，顯得陸唯身段纖細，白嫩臉蛋也年輕了幾分，他表情局促，拽著寬松褲腰往上提了提。

    關(guān)思妶盯著他的胸口，喉結(jié)狠狠滑動，上前替他拉好過大的外套。

    停車場很空蕩，陸唯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迎著關(guān)思妶的目光問：“你晚上都在哪睡覺？”

    關(guān)思妶不動聲色的移開眼神，蹲下去將陸唯的褲管挽了挽，才慢條斯理的開口?！跋壬哪_小，還是穿病房里的一次性拖鞋吧，一會記得換上?！?/br>
    陸唯咬緊嘴唇，忽然沒有勇氣問第二遍。

    關(guān)思妶將他送到電梯口，輕輕揮手?！懊髟缥宜湍銈兓丶?，先生，晚安?！?/br>
    在病房陪護無疑是難熬的，即便只有一晚，老爺子夜里總醒，陸唯伺候著送水祛痰，時刻注意吊瓶藥液的剩余量，直到后半夜才停歇睡下。

    醫(yī)院提供的被子消毒水味道很重，陸唯忘卻了呼吸，一動不動盯著天花板，手機忽然響了一聲，來了未知號碼的消息。

    “先生，很抱歉打擾你，晚上如果有情況，請一定聯(lián)系我?！?/br>
    半響后，又一條?！巴戆?。”

    屏幕的光漸漸熄滅，陸唯神情微動，眉頭狠狠地皺了一下，他將搭在身上的外套蒙住腦袋，慢慢蜷縮起身體。

    天剛蒙亮，老爺子徹底清醒，精神恢復(fù)的還算不錯，自己扶著墻邊收拾東西，他覺得在醫(yī)院久待是晦氣，一看還是單人房，說什么都要立馬出院。

    陸唯好言相勸半天，為保險起見，叫醒護士給老爺子復(fù)查一遍，趁著等醫(yī)生的空檔，他安靜地退出病房。

    電梯門一開，地下車場的寒風(fēng)撲面而來，陸唯疾步走向東南區(qū)域，越是靠近，聲響壓得越低，隨即猛然停下，呼吸一滯。

    黑色轎車還停在原位，車內(nèi)頂燈亮著，即便光線暗淡，也能將里面的人影清晰照出。

    車門開了，關(guān)思妶揉著眼睛下來，微微轉(zhuǎn)動脖頸，彎下腰去整理凌亂的被子，卻突然頓住，立刻關(guān)上車門轉(zhuǎn)身。

    陸唯沖過來推他，不顧一切的去拉車門。

    “先生，先生！你聽我說……”

    被面上還留有溫度，就連座椅也是放倒的狀態(tài)。

    陸唯的腦袋轟然炸開，所有猜測都被證實，他震驚萬分，心臟撕開一樣的疼。

    “我剛到這的，因為，因為有點累就躺了一會，我沒騙……”發(fā)紅的眼睛撇來，關(guān)思妶僵了一瞬，倉惶靠近。“先生！不是的，我錯了先生！”

    陸唯一把拍開他的手，聲音竟出奇的平靜?！澳阋恢倍荚谲嚴锼?？”

    眼見瞞不過，關(guān)思妶連忙承認：“只有這次，如果爺爺有情況，我留在這說不定能幫上忙?！?/br>
    陸唯的嘴唇顫了顫，匆忙別過臉?！澳阋詾槲沂巧底訂?，不要再騙我了。”

    明知說出來會被厭惡，可陸唯失望的神情在逼著關(guān)思妶?zhí)拱祝曇舭l(fā)抖，慌亂且卑微?！斑€有新年那幾天，就在昨天上車的地方，也去過……巷子里幾次。”

    說什么結(jié)束，不再出現(xiàn)，通通都是謊言，在所有人為新年到來而慶祝，陸唯和家人歡聚一堂時，被遺忘在寒冬中的男人獨自守候，用最愚蠢的方式，為了能離陸唯更近一些。

    “對不起，這次沒騙你，真的不是要打擾你的生活?！?/br>
    關(guān)思妶伸出手，卻不敢輕易碰陸唯。“昨天我看到你跑到馬路上，當(dāng)時怕你有危險，才沒忍住跑出來找你，就這一次，我不會再出現(xiàn)了?！?/br>
    陸唯深吸了一口氣，正面直視關(guān)思妶，他沒表示相信，也沒說不信，而是提出另一個疑問。

    “你的腿，怎么回事？”

    關(guān)思妶臉上閃過一絲窘迫，下意識站得筆直。

    陸唯很清楚這種表現(xiàn)，是自卑所致，怕被人察覺異常，悲哀的徒勞自尊。

    喉嚨發(fā)緊到窒息，陸唯強忍著繼續(xù)：“是那天救我，被趙功打的嗎？”

    “不是！和先生無關(guān)！”關(guān)思妶矢口否認，極力解釋。“雖然受了點傷，但只是疼了幾天而已，沒那么嚴重，我可以正常走路，先生，我真的可以?！?/br>
    電梯口陸續(xù)有人出現(xiàn)，陸唯視而不見，焦慮的啃咬手指，仿佛陷入巨大的矛盾中。

    關(guān)思妶心慌至極，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

    許久后，清秀的臉龐扯出蒼白淺笑。

    “小關(guān)?！眹@息一般，讓人聽不真切。“爺爺可以出院了，麻煩你送我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