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日中
黃祺業(yè)爬起來穿好衣服,姿勢怪異地夾緊腿一路小碎步挪出門。何公子正在靈堂為母親上香,黃祺業(yè)趁他不注意閃進廚房,關(guān)好門弄了點熱水擦洗身下。 “洗好了出來,跟我去廟上?!焙喂涌吭陂T邊說。 黃祺業(yè)緊張地夾緊了屁股,咕噥半天一個“好”字講不出口,何公子已走開。他長嘆口氣,把帕子扔回盆里,提上褲子。 抱起水盆出門去,何公子站在院中,黃祺業(yè)腳下一軟,差點沒端住盆。 “夫夫夫……夫人好……”舌頭和牙各管各的,毫無配合可言。 何公子看向他,只見顱頂不見臉,無奈閉眼,緩緩說:“別放在心上,這和治病救人有什么分別?等……等這一切結(jié)束,你我緣分也盡,今生便是陌路人。” “可、可是夫人……”黃祺業(yè)對上何公子的視線,他那張陰郁沒有生氣的臉像是一拳沖過來,把黃祺業(yè)的話打回心里,只好說:“夫人教導(dǎo)的是。” “好了就跟我走吧?!?/br> 黃祺業(yè)潑掉水,放下盆,三兩步追上何公子的步伐。 走到廟前,撞見碧桃圍著院墻徘徊。她看見何鳴鐘,趕緊上前,“何公子,我已跟住持說了?,F(xiàn)在院中一片亂,我也幫不上忙……” “沒事,你做得很好了?!?/br> 黃祺業(yè)滿頭霧水,終于問出心中所惑:“這住持不是不能捉鬼嗎?上回我來問過,竟然叫我自己想辦法,還說夫人你一定自有安排?!?/br> 真是蠢話,命都要搭進去了還“自有安排”,可見這安排也不夠明智。 何鳴鐘講:“我只是請住持幫忙,不是要他捉鬼?!?/br> “幫什么忙?” 說著話已拐進后院。只見后院地基被掏空,砌成一個大池子,小和尚接了好幾條竹水道,把河里的水引流到池中來。未等黃祺業(yè)驚嘆出聲,老住持從屋內(nèi)推門而出,屋內(nèi)布置得很是奇怪,黃祺業(yè)只看見了一瞬,門又緊閉。 “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住持對何鳴鐘如此交代。 何鳴鐘看看黃祺業(yè),問:“餓嗎?” 黃祺業(yè)揉一揉肚子,搖頭“還不餓?!?/br> “不餓就好?!焙硒Q鐘朝住持點點頭,小和尚抱著一大捆粗麻繩過來,“驅(qū)鬼,你忍一忍?!?/br> 黃祺業(yè)尚未搞懂狀況,小和尚猝不及防將繩子甩到他身上,一圈圈纏繞起來。 “這……夫人……我做錯什么了嗎?為何捆我?” “為你好,不必多問?!?/br> 小和尚叫他下到水池中去,繩子拉開,分別系在周邊的樹上、柱子上。腳下的水越漲越高,沒過腳踝、膝蓋,然后是腰,頭頂太陽直射,下半身浸在冷水中。 碧桃抱來一筐竹葉,倒進水池。住持又進那間屋中,不一會兒就飄出焚燒油脂的氣味。何公子緊緊盯著太陽,手指掐算時分。 當(dāng)當(dāng)…… 怪異的敲鐘聲。 黃祺業(yè)腦子被震昏。 砰砰…… 竹片鈴因風(fēng)而動。 不多時黃祺業(yè)雜念皆散。 山的那頭也很靜。風(fēng)從地底來,種子一樣鉆出土壤,輕飄飄在人間飛,飛到山的這頭;水從天上來,淅瀝瀝落在河里,緩緩流向村莊。 竹葉圍著黃祺業(yè)的腰身,像尋找到了母親,聚攏在一起,很熱鬧。 它們窸窸窣窣說著同一句話。 “……柳郎來啦,柳郎來啦。柳郎來啦,柳郎來啦!” “啊!”黃祺業(yè)仰天嘶吼,他的肚子好像被什么捅穿,太陽如火燒灼他的傷口,他幾乎要死過去。 碧桃跪倒在池邊,圓圓的瞳仁在眼眶中飛速顫抖。 “何公子,東家他……” “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何鳴鐘緊緊攥住那顆蓮花白骨墜,望著黃祺業(yè)受苦一言不發(fā)。 “何公子,還要多久,東家快不行了。” 黃祺業(yè)嘴唇發(fā)烏,他在水里泡了快一個時辰,現(xiàn)在還是春天,他的腿漸漸冷得發(fā)麻。太陽曬熱他的背,寒氣又從心里鉆出來,無休無止。加上莫名的疼痛與灼燒感,很快,他沒了力氣,雙膝一彎,跪倒在池子中央。 “東家!”碧桃跳下水蹚到他身邊,“何公子,停吧,東家受不住,先停下吧……” 縱使碧桃苦苦哀求,何鳴鐘仍沒有反應(yīng)。他仔細觀察著太陽,手指掐算得更快,兩片沒什么顏色的薄唇翻動,幅度非常小,連臉部的肌rou都沒有扯動。細小的汗水順著發(fā)際線滑下,又在太陽xue附近蒸發(fā)。 碧桃不敢隨意破壞,只能勉強用自己的身體把黃祺業(yè)撐起來,讓他站住,不至于再摔下去嗆水。 黃祺業(yè)很沒骨氣地哭了起來,在碧桃耳邊嗚咽:“救我,救我,我要死了……碧桃,救我……” “當(dāng)當(dāng)”聲更急,“砰砰”聲更碎,竹葉們的吵嚷更兇。 柳郎來了,柳郎在哪里?他怎么還不現(xiàn)身?黃祺業(yè)拽緊捆手的麻繩,高昂起頭。 天吶,好大的太陽,好亮的太陽…… 他這一眼好像看到了火心。 何鳴鐘將蓮花墜丟進池水,小和尚同時拉開那間屋門。 “啊——”兩種嘶吼重疊,一種來自黃祺業(yè),一種來自從他口中鉆出的黑風(fēng)。 黑風(fēng)在院中胡亂沖撞,終于撞進屋里的一口壇子中。住持封好壇子出門來,與小和尚一起把門鎖死,再在縫隙貼好黑布。 “公子,好了。”兩人來到何公子面前復(fù)命。 “有勞?!?/br> 黃祺業(yè)眼皮耷拉,無力地看著這一切,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碧桃為他松綁,扶他走出水池,何公子過來,輕描淡寫問候:“怎樣?” “還好,我想歇一歇?!彼旄烫乙黄鸹丶摇?/br> 老和尚在屋里燒的是動物的尸油,煉油的殘骸還堆在一旁。他們配合默契,不像是何公子臨時安排。 何公子這個計劃的起點究竟要往前追溯多久? 這和尚……這廟…… 什么是真的,什么假的,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安排,答案近在眼前,黃祺業(yè)覺得自己差一點就要摸到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