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一周多時間，顧孟都神色如常地加班，看起來根本不在乎陸承舟那天的晚歸，陸承舟想主動開口解釋，又被顧孟幾句話堵了回去。

    以至于，顧孟還沒來得及搞清楚梁少是誰，同事們先搞清了顧孟是誰——陸承舟金屋藏嬌的那個嬌。

    世界上本就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顧孟早就預(yù)料到會有這樣一天，陸承舟帶他去過酒會，老申經(jīng)常開著陸承舟的車候在塞斯樓下。

    “不是……”王錚看著論壇上有理有據(jù)，像素高清的匿名貼子，一時間有點兒緩不過來，“這也太……漂亮富婆其實是……陸承舟？！”

    “那么驚訝做什么。”

    顧孟仍舊面無表情，而王錚回想起顧孟之前的種種情況，內(nèi)心不禁贊嘆陸承舟果然是個頂配alpha，腎功能真好。

    “你們怎么認(rèn)識的？”王錚好奇。

    顧孟沒有說話，幾分鐘后，新的匿名貼幫他回答了這個問題，貼子標(biāo)題頗有十幾年前娛樂小報的風(fēng)味——，講訴本來只是做服務(wù)生的顧孟，如何處心積慮地爬到了陸承舟的床上，行文流暢，口吻下流。

    王錚也沉默了，不敢開口再問，他怕顧孟不冷不淡地又給認(rèn)了。

    “廢物！”

    陸承舟極少發(fā)怒罵人，助理們渾身繃緊，連寒毛都不敢動一下。

    “在塞斯出事之后，我就叫你們找人盯緊梁溪，為什么還會出現(xiàn)這種事?！?/br>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站在太陽底下的人，畢竟除不盡陰溝里的老鼠。陸承舟當(dāng)然明白這點，但事關(guān)顧孟，他沒辦法像過去那樣冷靜。

    一片靜默，公關(guān)負(fù)責(zé)人膽顫心驚地走進來。

    “陸總，貼子已經(jīng)刪掉了，主流社交平臺上會增加相關(guān)的敏感詞篩選，媒體和娛樂公司也已經(jīng)溝通過了，他們同意在今天爆出兩個alpha藝人的情感狀態(tài)來轉(zhuǎn)移視線。我們公關(guān)部正在法務(wù)部的協(xié)助下擬聲明，會和律師函同時發(fā)出去。警方那邊，還沒回音，但順著IP抓一個匿名發(fā)帖人，應(yīng)該用不了太久。”

    匯報完目前的進度，負(fù)責(zé)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杵在那里，心想，哪個大老板沒點兒亂七八糟的花邊新聞，陸總這般小題大做，八成因為那位壓根兒不是什么小情人，而是未來的老板娘。

    又一個鴻晟員工覺醒了。

    “嗯?！标懗兄刍謴?fù)鎮(zhèn)定，“稿件上注意措辭，我和顧孟是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正常交往、合法同居?！?/br>
    負(fù)責(zé)人點頭記下。

    “但也不能暴露顧孟的個人信息，盡量減少別人對他的關(guān)注?！?/br>
    負(fù)責(zé)人已在內(nèi)心認(rèn)定，顧孟就是活祖宗。

    二十分鐘后，措辭嚴(yán)謹(jǐn)?shù)墓P(guān)聲明和律師函一同發(fā)出，其中稱顧孟為“顧先生”。

    大部分網(wǎng)民的注意力已經(jīng)被轉(zhuǎn)移到剛公開戀情的雙A戀藝人身上，磕CP的和不磕CP的都裂開了，只有極少數(shù)網(wǎng)友在故作高深地討論鴻晟集團聲明中的“顧先生”是何方神圣。

    塞斯內(nèi)部則完全不一樣，都知道這位顧先生就是顧孟，出于對自身利益的考量，不敢在明面上說什么，但私下的嚼舌根就無可避免了——傍普通富豪和傍陸承舟能一樣嘛，聽說顧孟差不多每天都貼著腺體貼來上班，瞧瞧他走路的姿勢，再想想繆斯會所是什么地方，嘖嘖，香艷得發(fā)硬。是以，到吃午飯時，顧孟熟悉的一切又回來了，玩味的打量的曖昧目光，言辭猥瑣的竊竊私語，排山倒海地壓過來。

    顧孟看著餐盤里的食物，強行吃了兩口，面無表情地端著餐盤離開。他甚至懶得去看鴻晟發(fā)的公關(guān)稿，再好的話術(shù)，也掩蓋不了他和陸承舟之間本就不對等的關(guān)系，alpha和beta的結(jié)合向來不被看好，更何況，真相如何顧孟最清楚不過，騙得過別人，騙不過自己的心。

    整個下午昏昏沉沉，差點兒把有腐蝕性的液體滴到手上，看得一旁的王錚提心吊膽。終于快熬到快要下班，王錚正要把自己的小心臟放回原處，卻見一個身型高大、比例完美的alpha走進實驗室。

    “你好，我是顧孟的alpha，陸承舟。”

    王錚當(dāng)場怔住，緊張地開口：“我是他同事，王錚?！?/br>
    隨后，王錚好不容易安撫好的心臟又差點兒炸開，他看著陸承舟走向顧孟，輕聲道歉，細(xì)語安撫，哪里是什么霸道alpha總裁，活脫脫一個二十四孝好丈夫。

    “孟孟，你先跟我回家?！?/br>
    “我還沒下班?！?/br>
    陸承舟已聽出顧孟聲音里的異常，帶著病氣，伸手摸了摸顧孟的額頭。

    “孟孟，你在發(fā)燒?！?/br>
    “我沒事?！?/br>
    焦急又無奈，陸承舟只得站在一旁，生生等到顧孟下班，才將顧孟半扶半抱地帶回車?yán)铩?/br>
    “老申，去醫(yī)院。”

    “我不想去。”

    “孟孟……”

    “陸承舟，我很累?！?/br>
    聲音平靜，平靜得嚇人，陸承舟嘆了口氣，屈服。

    “老申，先回家吧。”

    顧孟一路無話，陸承舟也陪著他沉默，空氣粘稠仿佛膠水，壓得人呼吸不暢。

    死寂持續(xù)到進屋之后，陸承舟想要打電話麻煩安季同來一趟。

    “不用了?！鳖櫭暇芙^。

    “可是你……”陸承舟語塞，他感覺到籠罩在顧孟身上的自毀傾向，執(zhí)意用身體上的疼痛去抵消心靈的不快。

    “我吃點兒藥，睡一覺就好?！?/br>
    “孟孟，對不起?！?/br>
    “陸承舟，你除了這句話，能說點兒別的嗎？”

    顧孟不是在抱怨，是真的不想再聽陸承舟道歉，偶爾甚至有些可怕的念頭鉆進顧孟的腦子，比如陸承舟對他的體貼入微，只是由愧意催生的憐憫和施舍。

    顧孟不想要施舍，更不想將自己所受的這些莫名其妙的傷害全都算在陸承舟身上，可是陸承舟就站在他面前，要如何才能不對陸承舟心生怨懟呢？

    吃了兩片常備的感冒藥，顧孟轉(zhuǎn)身回到客臥，反鎖房門。

    咔噠——

    陸承舟站在過道里，聽著鎖舌撞入扣盒的聲音，響亮清脆。

    顧孟醒得很早，夢里光怪陸離的場景已變得模糊，額頭仍有些低熱。

    窗外的天漸漸泛白，路燈依次熄滅，再過十來分鐘，陸承舟就會起床，到廚房給顧孟準(zhǔn)備早餐。想到早餐，顧孟沒有任何食欲，機械地穿好衣服，輕手輕腳地出門，乘地鐵上班。

    陸承舟做好早餐，去敲客臥的門，無人回應(yīng)，一拉門把手，才發(fā)現(xiàn)顧孟已經(jīng)離開，匆忙拉開衣柜，見顧孟的衣服都還在，暗暗松一口氣。只是一切似乎回到了原點，陸承舟好不容易靠近顧孟一點點，輕輕一下又拉得很遠(yuǎn)?；盍巳嗄辏懗兄鄣谝淮胃械綗o力，既而是他自己都陌生的戾氣襲上心頭。

    六年多以來，第一次，陸承舟給梁溪發(fā)了條簡訊——世貿(mào)商廈屋頂咖啡廳，十點。

    梁溪清楚陸承舟大部分時間就住在和世貿(mào)商廈隔了一條馬路的公寓里，也明白陸承舟就是不肯請他到家里坐一坐，換做旁人難免不悅，但梁溪就能毫無所謂地坐在咖啡廳等陸承舟，甚至頗有閑心地關(guān)心咖啡豆的產(chǎn)地和烘焙度。

    “那就哥斯達(dá)黎加吧，順便再給我弄一杯檸檬水?！?/br>
    點完單，梁溪沖服務(wù)生溫和地笑了笑，暖陽似的，讓受慣冷眼的服務(wù)生有些心神蕩漾。

    陸承舟對梁溪這種行為很是熟悉，戴著友好又完美的面具，輕輕松松地贏得所有人的好感，就連陸承舟自己也曾被梁溪騙住。所以，第一次發(fā)現(xiàn)梁溪的真實面目時，陸承舟覺得可惜又恐怖，那年陸承舟十八歲，梁溪九歲。

    “承舟哥哥你來啦？想喝什么？我記得你喜歡口感醇厚一點的，所以剛點了哥斯達(dá)黎加?！?/br>
    服務(wù)生看著剛走來的alpha，有線條銳利的五官，卻又不算鋒芒畢露，是個無需靠言語和外在去彰顯權(quán)力的上位者。

    “一杯清水。”

    服務(wù)生不敢多問，轉(zhuǎn)身去拿了瓶天然礦泉水，擰開，倒進杯子里，送到陸承舟面前。

    “承舟哥哥，你身體不舒服嗎？”梁溪關(guān)切道。

    “梁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厲害到?jīng)]人看得穿你了？”

    “怎么會，我騙誰也不會騙承舟哥哥啊?！?/br>
    又是那種純?nèi)粺o辜天真爛漫的眼神，仿佛真的只是一個不懂事的還沒長大的富家小孩。

    “那你覺得我會不知道是你動的手腳？”陸承舟毫無波瀾地看著梁溪，“當(dāng)然，就算警方再怎么訊問那個匿名發(fā)帖的人，他也不會把你咬出來?！?/br>
    “承舟哥哥，你不要生我氣好不好？”梁溪眼中滿是委屈和愧疚，面具戴久了，就很難再摘下來，“我只是擔(dān)心你嘛?！?/br>
    陸承舟看著梁溪，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我聽到聞叔叔說你被一個beta迷住，頓時就慌了。當(dāng)然，我承認(rèn)一開始有那么一點嫉妒的成分在，可更多的還是擔(dān)心你，怕你因為那個beta和陸爺爺鬧矛盾，怕你是因為那個beta才去收購塞斯生物，會搞得董事會里的人對你有意見，總之，我這么一想，就根本坐不住……”

    梁溪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個做錯事又不知如何補救的小孩。

    “他叫顧孟，你不是不知道?！标懗兄劾淅涞匦α诵?，“但你說不出口，因為你到現(xiàn)在都想不通，像你這樣的omega會輸給一個beta。我不指望你想明白，就像我不指望你能在我面前承認(rèn)是你唆使了聞易。”

    那張生動美麗的面具終于凝滯了片刻。

    “從聞易到處買股權(quán)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或許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你在只言片語里給他埋下的那些疑慮和不滿。你很享受這種感覺，是不是？”

    “我沒有。”

    “梁溪，我也很想去相信你只是個孩子，只是那個成天跟在我身后，牽著我的衣角讓我?guī)愠鋈ネ?，要我給你買巧克力的小孩兒?！标懗兄墼谛念^嘆了口氣，“是你自己不肯回頭是岸，我早就提醒過你，不要把聰明勁兒往我這里用。六年前的事情，聞易的事情，塞斯生物那個omega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是你不該把手伸這么長?！?/br>
    陸承舟看著梁溪，緩緩開口：“顧孟，是我的底線?！?/br>
    梁溪怔了片刻，很快恢復(fù)友好且關(guān)切的語調(diào)：“陸爺爺知道嗎？”

    “不必拿他威脅我?！标懗兄圯p笑，“陸家，能有一個陸磐，就能有一個陸承舟，我敢保證，我會比我父親更決絕，更徹底?！?/br>
    桌下，靠近梁溪這邊的桌腿和桌面連接處，用黏土膠沾著一個紐扣電池狀的東西。夜里打烊時，服務(wù)生注意到黏土膠的痕跡，伸手指摳了摳，有些惱恨自己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這塊污跡，還讓那么漂亮又親切的omega坐在這個位置。

    與此同時，老莊園的書房里，陸老爺子聽著一段降噪處理后的音頻，是陸承舟的聲音——

    “我敢保證，我會比我父親更決絕，更徹底。”

    把陸承舟關(guān)在客臥外面的第五天，顧孟依舊醒得很早，腦子昏昏沉沉，提不起半點兒力氣，勉強穿了衣服，走出房門，餐桌上放著早餐三明治和一杯牛奶——陸承舟仿佛在和顧孟較勁兒，顧孟早，他就更早，又擔(dān)心顧孟生氣，盡量克制自己在顧孟面前出現(xiàn)的次數(shù)。

    顧孟嘆了口氣，端起牛奶，喝掉大半，拿著三明治，乘電梯下樓。

    等在車庫的卻不是老申和那輛邁巴赫。

    風(fēng)格典雅的古董捷豹安靜地趴在邁巴赫的地盤上，車窗緩緩落下。

    “顧先生，久聞大名了?！?/br>
    坐在捷豹后座里的老人，年越古稀，卻有一雙鷹隼般的眼睛，顧孟當(dāng)然知道他是誰，內(nèi)心不免自嘲一笑，自己何德何能，叫陸老爺子早早地等在這里。

    顧孟面上依舊平靜，帶著禮貌的疏離，手里還握著個三明治，開口問道：“陸老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