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六章、佳境

    這是一個不眠的夜，不管是對白鎮(zhèn)軍，還是武子吟。

    昨日的夜里，三人才在天津徹夜纏綿，甜蜜地訴說著愛語，萬沒想到才回到盛京，子吟卻是帶出這聲驚雷，饒是白鎮(zhèn)軍也是難以接受。

    那激烈的反應(yīng)是預(yù)想可見的，從坦誠的一刻，子吟已是做了最壞的打算。然而大哥的態(tài)度是毫無商榷的余地，這卻是教子吟感到難受，大哥既是如此了，待如怒洋坦誠時，只怕要承受更強烈的反對。

    這是子吟出獄歸來，首次與大哥分房而睡，過去兩人幾乎是不爭吵的，也從未有過如此大的分歧，子吟能感受到大哥的失望，他是真的因著自己的欺瞞而受傷了。

    然而他又能如何做，才能說服心愛的二人？一方是自己血親的弟弟，瀕臨生死邊緣；另一方，卻是使他弟弟落到如此地步的愛人和妻子。

    子吟躺在床上，一夜并沒有合眼，只想到那幾夜在邳縣照料子良的情景，眼淚便禁不住淌下，他知道子良無法得到別人的同情，但是子吟憐他，因為子良對自己不一樣。

    大哥說的并不對，除了他，大娘、或是武府里的眾人也會期盼子良尚在人世——他再惡劣，也是武家的寶貝。

    子吟抹著泛濫的淚水，輾轉(zhuǎn)反側(cè)，睡意卻是不增反褪，他不能讓子良往後也這樣，只要有一點希望，他也想要嚐試，讓子良回復(fù)到過去一樣。

    然而大哥、怒洋的一關(guān)，他也知道是很難跨過的。

    看著窗外的天色漸漸的泛起了白，子吟睜著乾澀的眼睛，便下了床，更換一身外出的衣服。

    「武少爺？」

    守夜的門房本還打著呵欠，看到驟然從府里出來的身影，雙眼便瞪大了：「這麼早？去哪呢？」四更才剛過去，府里的人都還在睡夢里。

    子吟走到門房面前，綻出一道委婉的微笑，說：「我今天想到母親家里去請安?！箍粗T外停著的幾臺車，便道：「汽車夫都在睡吧？我自己去就行了，麻煩你給我鑰匙?！?/br>
    「啊……好的?！固焐盼⑽⒎殴?，這請安的時候也太早了。然門房看著武少爺?shù)纳裆瑓s是感覺不出太多的異樣，他禁不住問：「武少爺，你出門……鎮(zhèn)帥知道嗎？」

    子吟的笑容一凝，便問道：「我出門必須經(jīng)過鎮(zhèn)帥的允許嗎？」

    門房呆愣了一下，心底打了個怵，盡管武少爺看來還是和和氣氣，但這回答顯然就是感覺到冒犯了。

    「不……就是怕鎮(zhèn)帥問起……」他連忙道。

    「他若問起，你直說便是?！棺右鞔瓜卵郏銖拈T房手里接過車匙。

    門房看著武少爺就那麼逕自的上了車，登時有點旁徨，這時管家還在睡呢，宅門也只有他一人看守。

    「武少爺，」門房有些不安的問：「要不要找位衛(wèi)兵陪你去？這時候街上還沒幾個人呢……」

    「天已經(jīng)亮了?！棺右鞅銛D出一抹笑，回絕了門房的建議：「謝謝，不必要了?！?/br>
    武子吟駕著汽車，從武府往母親的宅院開去，這時候確實是過早了，沿途經(jīng)過城里的街道，道上只有稀落的人影，甚至見不著一臺車。

    子吟放慢著駕駛，就找到了幾名販夫，正是拉著大車要往城中心賣早點去。子吟停下了車，便和對方買了幾份糖燒餅，還有新鮮熬好的粥品。

    武府的門房剛剛換班，看著外頭來了輛車，便也詫異的揉了揉眼。當(dāng)看到子吟從車上下來，就連忙通報管家去。

    「庶少爺？」武府的門房、管家，都是從邳縣跟著四姨太過來的，見著子吟，神情只有驚喜萬分：「今兒怎的這麼早？」

    「我來與娘吃早點。」子吟提了提手里的吃食，「太早了嗎？」

    「嗯，夫人一般是再一兩小時後起來的?！构芗疑α松︻^，怕子吟這就要離去，就馬上說：「庶少爺，你先進來坐吧﹗等夫人醒來看到你，必定要高興得不得了?！?/br>
    子吟聽著這話，便從心坎感到一暖，他笑著頷了頷首，就到客廳坐下，靜靜地等待母親醒來。

    而在白府的五更天時，白鎮(zhèn)軍已是前往馬廐，進行早晨的鍛練。

    「吁——」

    馬廐里的馬兒都已經(jīng)成長茁壯，包括沙赫和不破當(dāng)年所騎的小馬，白鎮(zhèn)軍穿著騎裝走來，馬兒就紛紛躁動的探出頭來，爭著鎮(zhèn)帥的寵。

    白鎮(zhèn)軍在欄里走著，一個毛色澄亮的馬頭就狠狠往他肩膀一拱，他轉(zhuǎn)頭看去，便探出一手撫在那馬兒的臉上。

    「吁、吁——」馬兒不安份的嘶叫。

    白鎮(zhèn)軍看著寶貝兒，便像是對孩子訓(xùn)話，「今天不帶你，安份點?！?/br>
    寶貝兒失望的噴了幾口氣，就悻悻的把頭退回欄里去。

    白鎮(zhèn)軍牽出自己的愛馬，長腿一翻，人已是高高騎在上方。他扯著韁繩叱喝一聲，黑亮的駿馬便飛快如電般馳騁而去，載著牠的主人，前往寬闊的後山里。

    從白家後門出去，便是城北一片廣大林地，白家人從少學(xué)習(xí)騎射，跟著父親縱馬奔馳，往林場里狩獵。只有老四最嬌貴，母親舍不得他碰著傷著，總是讓四弟坐在父兄的馬兒上，故四弟在成年以前，就從來沒有學(xué)會騎馬過。

    往後，就更沒有這機會了。

    「吁﹗」

    白鎮(zhèn)軍雙手持著韁繩，順著山坡奔跑而上，進入了茂密的林木後，便讓馬兒撒開四腿狂猛，一路感到了勁風(fēng)撲臉，倒是把三千煩惱絲暫時拋下。

    到了一處山峰之上，能眺望到遠處的軍營，他才勒著韁繩，讓馬兒歇下。

    從這處看去，眼下盡是白家的主營，五更時分，士兵早已經(jīng)起來cao訓(xùn)了，營房各處也生起了炊煙，備著早飯。

    白鎮(zhèn)軍坐在馬上，便沉默地看著底下密集的軍營。

    他從父親手里接下家業(yè)，轉(zhuǎn)眼已是十年了。

    這些年里，生活是絕不平順的，家業(yè)、軍隊有過起迭，兄弟間亦有聚散離合，他打過無數(shù)艱險的仗，在生死里走了無數(shù)趟……

    握著韁繩的手不由漸漸收緊。

    作為白家的嫡長兄，他畢生的任務(wù)就是支撐著這個家，還有這個軍隊，他決不能讓父親的基業(yè)敗散，甚至要比他當(dāng)年干的更繁榮興盛。

    那不是為了名留青史、或者鴻圖大業(yè)，他只是……擺脫不了自己的義務(wù)。

    因為他是白鎮(zhèn)軍。

    當(dāng)年，他親身送走子吟，是因為自己沒本事，沒能力；他苦熬了三年，在功成以後，白鎮(zhèn)軍就馬上把人接回身邊，連帶著給弟弟們也在軍隊安置位置。

    這相伴的許多年里，他一直給予子吟最好的一切，讓他成長，讓他幸福，他要子吟把白家看成歸屬。

    假若子吟無意當(dāng)官了，那就留在家里當(dāng)寓公，養(yǎng)他一輩子也不在乎。

    日子本是多麼的平靜美好。

    因此白鎮(zhèn)軍就更難以接受——在一切漸入佳境之時，子吟卻偏偏選擇了離開。

    從晨騎歸來，白鎮(zhèn)軍換上了軍服，便到飯廳用早點去。他坐在位子上，看傭人只擺放一人份的早點，旁邊的座位也始終空著，不禁深蹙著眉頭問：「悠予呢？」

    「武少爺五更天就駕車出去了。」管事馬上回道：「說是去武四姨太的宅子請安，吃早飯?！?/br>
    白鎮(zhèn)軍神色凝了凝，隨即便拿過饅頭，獨自的吃了。主子既是沉默，管事也不敢多嘴，就默默的垂立在身後。

    鎮(zhèn)帥往常的飯量很大，然而今天只吃了半盤饅頭，也就站起身出門了，管事呆了呆，忙不迭的一路送行，走到府門時，就突然聽鎮(zhèn)帥問道：「他自己駕車去？」

    管事機靈，馬上就猜到那他自是指武少爺：「是的?！?/br>
    「一個人？有帶衛(wèi)兵嗎？」白鎮(zhèn)軍的眉頭越擰越緊。

    「武少爺說不用，但是門房機靈，遣了衛(wèi)兵尾隨著去了?！构苁碌皖^說著，侍候的久了，他也知曉武少爺?shù)陌参＊q關(guān)緊要：「鎮(zhèn)帥不用擔(dān)心?！?/br>
    「嗯?！拱祖?zhèn)軍神色未變，只沉沉應(yīng)了一聲，便坐進汽車?yán)?，然他看著窗外掠過的風(fēng)景，眉頭猶是深深的鎖緊，難以舒開。

    待早晨的軍議過去後，白鎮(zhèn)軍回到辦公房，首先便拿起電話，翻出了許久不曾聯(lián)絡(luò)的號碼。

    「日安，馮．鄂圖宅。」才等待半晌，話筒的另一端便傳來了端正的德語。

    「科林，日安?！拱祖?zhèn)軍認(rèn)得這是朱利安的管家，「我是白，要找朱利安?！?/br>
    「白？」科林怔了怔，只聽語氣，他便認(rèn)出了這是最大的一位白，「我的天……這是多久沒與您說話了呢?！?/br>
    「嗯，確實是很久了。」白鎮(zhèn)軍抿著唇，問道：「朱利安在嗎？」

    科林定了定神，便恭敬地說：「很抱歉，主人他現(xiàn)在不在家里?！?/br>
    「不在？他去哪里？」

    「麗莎夫人的沙龍?！怪乐魅诉@次前去天津，正是為了偷偷的與武會面。老管家便機靈的編造了一個謊言。

    白鎮(zhèn)軍不由皺起眉頭：「你們不是要離開了？還去那些地方？」

    「不，還有……一個月左右?！箍屏挚吞椎匦χ愕溃骸刚强煲x開了，主人更要和夫人們逐一道別。他已經(jīng)接連幾夜沒有回來……」

    「這樣……」在念軍校時，好友的風(fēng)流艷聞早已是傳遍了同儕，而來到華夏，也是經(jīng)常流連在貴族夫人的沙龍。對於科林的回答，白鎮(zhèn)軍就沒有生出懷疑，只是沉聲道：「那等他回來，讓他給我回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