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里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正巧一陣暴風雪掀起白浪滾滾，晨璐趕緊拉著李娟鉆進了山洞。那群護送晨璐上山的武夫不見行蹤，倆人皆是蓬頭垢面，臉上的冰碴子還沒拍干凈，連著泥污一起糊在臉上，束發(fā)的帶子也不知去了哪兒，華貴的襖子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劃痕。他不等茍銘開口，就先自顧自地找了個地方，一屁股坐下：“這片土地都是我父皇的東西，我愛呆多久就呆多久！你沒資格趕我走！”

    茍銘連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揭蓋往鍋里撒了吧調味發(fā)熱的藥粉：“那看來你父皇尿還真多，到處灑一點兒就當是自己的地盤了?！?/br>
    晨璐氣得漲紅了臉，立馬跳起來指著茍銘的鼻子：“你你你、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說我父皇是狗？”他瞥到鍋邊的豚鼠皮，就像是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把柄，譏笑道，“呵，看來你就是狗眼看人低，吃老鼠的野狗罷了！”說著他招呼李娟坐在自己身邊，命令道，“把吃的拿出來！”

    他之所以這么自信，是因為上山前主仆二人猜測這會是一場長久戰(zhàn)，于是準備了不少食糧。然而李娟憂心忡忡地湊到他耳邊：“殿下，咱們帶的食物不都在剛才掉下懸崖了么？”

    “什么??？”晨璐驚愕地大喊一聲，余光瞥到茍銘，又立刻按捺下聲音，“那、那該怎么辦？”

    “回殿下，奴婢還帶著一包干糧?！崩罹晏统鲆恢徊即?，往地上鋪了張油紙，將里頭的干糧倒在上面。只見面餅因為失去水分，又被放在包裹里蹂躪了一路，已經碎成了一片片碎屑。晨璐rou眼可見地失落了下來，可還是強打精神：“這有什么，面粉可是咱們中原人智慧的結晶！種小麥，然后磨成粉末，最后花時間揉成面團烤出來的餅，又香又大！”他往嘴里塞了一塊面餅，干嚼了兩口，重復到，“又香、咳咳……又大！”

    茍銘支起眼皮子掃了他倆一眼，揭蓋盛湯。油光閃亮的湯汁濃稠，幾塊切成四方形的豚鼠rou票在湯碗里。他往上撒了一把芹菜碎的功夫，表面就凝起了一層油衣，用筷子一攪，嘗起來香得他眉毛都舒展開了。晨璐和李娟口水都要掉下來了，就聽茍銘說：“這面餅扔湯里煮著喝才叫一個香，可惜有些人吶，他只能干吃?！?/br>
    晨璐指著他又是一頓“你”，卻“你”不出個名堂，眼珠子都快落進湯里了，拼命吸著口水不讓自己看上去太坍臺。這時李娟往前挪了一步：“茍大哥，這樣你看行么？我家主子在凡間可是名門望族，咱們現(xiàn)在所處的境遇是相似的，互相照顧照顧，我們下了山后也會在凡間給你個面子。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啊，你說是不是？”

    然而茍銘不吃她這一套，擺了擺筷子：“爺沒興趣跟你們凡人打交道，你求人就得有個求人的態(tài)度?！闭f著，他端起碗喝了口湯，還十分做作地“哈～”了一聲，不住地搖頭晃腦，生怕這倆人不知道這湯有多鮮美似的。

    李娟還想說什么，就被晨璐攔在身后：“你不要欺人太甚！不就是一碗湯嗎，你不給我，我還不要呢！”

    “那你別喝唄……”茍銘自顧自地喝湯，正打算再損他兩句，就見晨璐咬緊了嘴唇，淚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在他那張沾滿了泥污的臉蛋上滑出幾道清痕。他目瞪口呆，與李娟交換了個眼神，后者趕緊扶著她家主子的肩膀搖了搖：“哎呀，殿下可是有哪兒不舒服？讓奴婢給您瞧瞧，是不是哪里凍著了，還是磕到了？”

    晨璐一把拍掉他的手：“你別碰我！我沒傷，咱們這就走！誰要和這種晦氣家伙呆一塊兒??！”他拉著李娟就要往洞外走，可外頭暴雪皚皚，即使是有內力的武夫或是靈力高強的修士也難免遇難，更何況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兒。他還沒踏出去半步呢，腦袋就挨了茍銘狠狠一記，疼得他哭天喊地：“你什么意思！”

    “我還問你什么意思呢?！逼堛懢痈吲R下地又給了他一巴掌，“這么大的雪，你要出去送死你就一個人去，別拉著你跟班兒?！?/br>
    “你、你懂什么！他是我的奴婢，就是得伺候我的！”晨璐不服輸?shù)氐芍?，“你管得著嗎？?/br>
    “這種大雪里，死一兩個人也挺正常的。而且這一帶地形被風一吹就變了，尸體通常放著不管，幾個時辰就找也找不到了?！逼堛懩笾掳屯饪?，又上下打量著李娟，“嘶，看你是個可塑之才，明明小小年紀就煉得一身靈氣，卻好死不死跟了這么個沒出息的主子。要不等你主子死了，爺給你介紹個廟，好好修行，早日成仙？”

    晨璐一開始還沒聽懂，反應過來后臉“唰”地一下白了，緊緊抓著那李娟的衣袖搖頭。好在李娟只是微微一笑：“殿下，您放心吧，奴婢就算是死也不會丟下殿下的?！?/br>
    “娟兒……”晨璐吸了吸鼻子，隨即得意洋洋地惡瞪著茍銘，“聽到沒有？你休想離間我和娟兒的關系！你聽到沒有??？”

    茍銘可沒興趣聽他倆主仆情深，不知啥時候就又蹲回鍋前，盛了碗湯大快朵頤。他舔了舔嘴唇：“嘶，這兒還有點剩下的耗子湯，自己喝完吧，太撐；可扔了呢，又有些可惜?！?/br>
    兩人對視片刻，咽了口唾沫。李娟率先道：“我、我想喝！”晨璐也被帶著點頭，磕磕巴巴地重復了一遍：“我、我也……想喝……”

    這回茍銘沒有吝嗇，把面餅碎扔進湯里煮成豚鼠泡饃，大方地招呼他們坐在鍋邊：“直接吃吧，沒碗?！彼聪蜓凵穸贾绷说某胯?，“你說是一定要摘到那靈草給阿鶴，是為了什么？爺看你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靈力，也不是像要與他打好關系，在成仙后于仙界找落足之地的樣子啊?！?/br>
    被他點到痛處，晨璐不服氣地反駁：“我沒有靈力怎么了？沒有靈力就不能想把靈草供奉給鶴仙了嗎？”他話一出口，茍銘就把鍋往回挪，他趕緊改口，“我說、我說還不行嗎？！我……我是一族供奉給皇帝的妾生下來的孩子，正常來說要繼承皇位絕對輪不上我的，我本來也對這些并不在乎，可今年南邊發(fā)了洪災，正好淹了我娘的家鄉(xiāng)，我娘哭著向皇帝求情都沒人去管管?！彼踝ブ旧椎氖种妇従忔i緊，“我只見過那些鄉(xiāng)民一面，那時候我太小了，也不記得他們。但如果我沒法繼承王位，他們就都活不下去了，而我娘和娟兒也就沒了家鄉(xiāng)。所以我必須繼承皇位，為此我必須干出點大事兒。近年皇帝龍體日漸衰敗，已隱隱有駕崩之勢，于是我便想如果能說服掌管生死命運的鶴仙，是否可以使皇帝延壽、甚至是長命百歲、不老不死，以討其歡心?！彼f到這里，飛快地瞥了眼李娟，“這樣說不定皇帝就能賜我為太子，這樣我就能救你的家鄉(xiāng)了，對吧，娟兒？

    李娟對他笑了笑：“謝謝殿下為奴婢cao心?！比堑贸胯葱幕ㄅ?。

    茍銘沉默片刻，又是一拳砸在他腦袋上，疼得晨璐嗷嗷大叫：“你這無禮之徒！接二連三地在我頭上動粗，你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

    “如果爺剛才把你倆扔出去，你打算怎么辦？”茍銘問。

    “什么怎么辦，我當然是……”晨璐說到一半就沒聲兒了。

    “她肯定打不過爺，外頭寒風暴雪，你倆沒有食物沒有地方躲藏，要是遇到妖獸，活不過半個時辰?！逼堛懻f，“死人怎么繼承皇位？”見晨璐不說話了，他便繼續(xù)說，“你挑釁我是一種非常愚蠢的行為，不僅害得自己喪命，還連帶著她和那一鄉(xiāng)的人跟你陪葬。如果我是你，跪下也得求著一個靈力高強的人護我一直到下山?！?/br>
    晨璐瞪著茍銘動了動嘴唇，半晌才咬著牙垂下腦袋。他將雙手撐在地上，在李娟膽戰(zhàn)心驚的注視下顫顫巍巍地將額頭貼在地上。他的聲音抖得像是只蟈蟈兒：“求、求你幫幫我，助我找到靈草。待我事成，我一定以舉國之力報答你的恩情?！?/br>
    “爺一向不收這種口頭諾言。”茍銘說，“不過這次我記住了，你可別忘了。”

    晨璐欣喜地抬起頭，與李娟相視而笑：“那你的意思是——”

    “這靈草就讓給你好了?！逼堛懧柤?。

    “你這人看著兇巴巴的，其實還是個好人嘛！”晨璐一得意又沒了個度，“不過說起來，你要找靈草又有什么用？我當然知道你是要給鶴仙，但你和他有什么關系？難道你也想要長生不老？”

    茍銘翻了個白眼：“爺是妖，不是人，壽命夠用了。”他頓了頓，勾起嘴角，表情溫柔得像是一汪春水，“爺要報答他的救命之恩，而且——他是爺總有一天要明媒正娶的老婆，爺現(xiàn)在找點兒禮物送他怎么了？他就喜歡吃這靈草羹！”

    晨璐大跌眼鏡：“這么珍貴的靈草他就拿來吃？不對，你們修士不是不用吃東西的嗎？！”

    “不用吃和不想吃可是兩回事兒?！逼堛懻f，“爺?shù)氖炙囘@么好，他不吃是他的損失。”

    晨璐咬著湯勺，深以為然。一旁李娟扯著他的袖子：“這不是重點呀，殿下！他剛才說什么？鶴仙是他將來的妻子??？難道他不是一廂情愿？”晨璐這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我調查了那么多，從來沒有聽說過鶴仙還有道侶！”

    “所以爺不是說了嗎，‘總有一天’?！逼堛懖灰詾橐?。

    “但就算你真的和鶴仙結成道侶，妖畢竟成不了仙，你們總有一天得……”李娟露出難過的神色，夾雜著一絲同情。

    “這有啥，死就死了唄，萬物皆有結束的那一瞬間。爺只要能和阿鶴廝守到生命的盡頭就行了，大不了下輩子轉世投胎，再纏他個一輩子?！逼堛憣㈠佂肫芭枋帐昂?，拍了拍身上的灰。他往洞口外瞥了眼，風變小了，便爬起來往外走：“嘮了這么久，是時候出去找靈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