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狄有地方想去。

    即使他現(xiàn)在身無分文，他也有一個地方想再去一次看看。

    雌蟲抿了抿有點發(fā)白的嘴唇，看起來有點期期艾艾的樣子：“……我想去赫德爾的福音孤兒院，可以嗎？”

    赫德爾很遠。他甚至不在主星系上，這所孤兒院所在的星系中的恒星已經(jīng)被作為能源捕食的暗淡無光，無數(shù)太陽帆像漁網(wǎng)一樣包裹纏繞在這顆精疲力盡的恒星周圍。還留在這個星系的人不是貧困潦倒就是犯罪潛逃，孩子們每天清晨抬頭看到的不是陽光，而是饑餓的城市骯臟的吐息。

    這是一顆垃圾星。

    羅狄沒想到雄蟲會想跟來。珍貴的雄子，而且是羅狄自己心目中最珍貴奪目的那一個，因為一個雌奴大老遠的登上一顆垃圾星，即使琉斯出于安全考慮帶了幾個本家的侍從和護衛(wèi)，羅狄也沒辦法安下心來。

    雌蟲一路上不安的偷看自己閉目養(yǎng)神的雄主。被不耐煩的睜開眼睛的琉斯抓個正著。琉斯警告性的湊過去在雌蟲的喉結(jié)上不重不輕的咬了一口。羅狄因為這親昵的接觸耳朵發(fā)燙，端端正正坐好不敢再揣測雄蟲的想法。

    因為乘客是一只貴族雄蟲，侍從把車直接停在了這個設(shè)施老舊的孤兒院門口。孤兒院的負責人是一只年老的雌蟲，收到提前通知已經(jīng)站在門口迎接。雄蟲即使失去親人政府也會撫養(yǎng)，這種福利院里只有雌蟲，因此相當多福利院其實與調(diào)教所沒什么差別，唯一的差別就是里面的雌蟲年紀更小。琉斯對這座搖搖欲墜的建筑興致缺缺，羅狄便獨自同那個看著還算慈祥的老年雌蟲進去了。

    “是羅狄吧?！惫聝涸旱睦显洪L帶著沉默的雌蟲走進活動室，幾個孩子正在打掃設(shè)施老舊的活動室，熟悉的畫面讓軍官晃了下神，“前幾年謝謝你一直寄錢回來……今年沒有在往常的時間收到你的消息，我還擔心你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一些意外……康韋爾先生。我一切安好。”雌蟲眨了下眼，“我總想著要再回來一次，但是……很抱歉，以后我可能沒有再寄錢回來的能力了?！?/br>
    “你們這些孩子。”老康韋爾笑起來，“當年那么窮困我都能把你們養(yǎng)活，而且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節(jié)慶日才能吃一次加多了明礬的劣質(zhì)面包的時代啦，你不用擔心。我好多次回信叫你別再寄錢回來，你都當了耳旁風。”老雌蟲慢慢的嘆了口氣，“回來一趟這么麻煩，我總想著我一個老雌蟲不要占了你們的時間……時間過的真快，小時候你剛來這里時才有垃圾桶那么高，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堂堂少校啦。”

    羅狄被這種垃圾星特有的類比噎了一下，轉(zhuǎn)移話題道：“當年承蒙照顧了……對了，還有斯普林特，他最近也轉(zhuǎn)來軍部做文職工作了，有機會我叫他回來看您?！?/br>
    “斯普林特呀……”老人臉上露出一種復(fù)雜的，混合著憂慮和欣喜的表情。

    “那小子一向聰明，油嘴滑舌的……對了，別說這些了，外面那個雄蟲……是你的雄主呀？”

    “……是的?！绷_狄垂下眼睫，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柔和又傷心的笑來，“我很榮幸能做大人的雌蟲。”

    老康韋爾看著他的表情有些恍惚。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幾乎要想不起來想來當年剛來孤兒院的時候那個小小的少年是什么樣的了。

    羅狄在這個孤兒院里住了十二年。但他并不是被丟棄的孤兒，他不像其他孩子一樣對自己的生父一無所知。他是主動從家里逃走的。

    羅狄八歲的時候曾經(jīng)被迫參與過一場宴會，就是他遇見，或者說單方面的窺見了琉斯的那一場。那場宴會在討厭雌蟲的小小貴客離開后達到了高潮，縱情聲色的各色人等把大廳中央的幾個年幼的雌蟲沉進裝滿水的圓柱形容器，觀賞他們?yōu)l死的表情，然后把尸體像是吃剩的菜肴一樣倒在宴會廳后面。羅狄從這一堆冰冷的肢體里爬了出來。他只是嗆水昏迷，搬運尸體過程中粗暴的動作反而誤打誤撞讓他吐出了嗆進去的水，讓他在東方微白的時候醒過來了。

    小小的少年在臟污和尸體之間坐了一會兒，他不敢回家，只好裹了件從尸體上扒來的衣服跌跌撞撞逃走。繁華熱鬧的地方他不敢去，就一路往城郊跑。垃圾星的治安很差，好在他足夠小心。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小心。就在羅狄繞過一個廢棄的倉庫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雌蟲，少年看起來很瘦小，懷里抱著一整袋面包，被兩個青年堵在路中間。羅狄小心翼翼的摸了一根金屬管，在搞清楚怎么回事之后決定幫忙。他從背后跳出來用盡全身力氣敲暈了比較強壯的一個，然后拉著那個少年就跑，剩下的一個青年顧忌同伴的傷勢沒有追上來，兩個小小雌蟲跑出很遠都還能聽到那個青年的叫罵。

    “你好厲害?。《嗵澚四?！”抱著面包袋的小孩說，“我叫斯普林特，他們說這個詞意思是瘦子，你叫什么？”

    羅狄低著頭沒說話。

    “我之前沒在這片見過你，你住在哪里?。俊薄澳阍趺床徽f話啊……你不會沒地方去吧。那，要不要來和我們一起？”

    羅狄因此暫住在了赫德爾的福音孤兒院。他的年紀比其他孩子稍大，因此總是幫忙照顧其他孩子，受傷了不會哭，受到獎勵也不會笑。老康韋爾便在蟲皇第二次征兵時送他去了，與他自己收養(yǎng)的雌子斯普林特一起。此后他便沒怎么與這兩個孩子聯(lián)系上了，羅狄是因為戰(zhàn)爭身不由己，斯普林特則是對他怨恨在心。

    老康維爾怔了一下，打斷回憶讓他感覺像是從夢中驚醒，老人睜著渾濁的眼睛，一如當年拼盡全力將孩子們護在羽翼下的慈愛。

    “你們都變啦……我這里卻不會再變了?！崩先嗽诶腔璋档娜展庀滦χ鴵u了搖頭。

    “希望你們過的都好，不要再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