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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恒雖然病了，但只是稍稍風(fēng)寒，宮中的內(nèi)侍扔將折子一一送過來，都是蕭翎批閱過的，他便披了件衣服，坐在案幾前看看是否有什么疏漏。

    管家端了藥進(jìn)來，放在他旁邊：“大人，藥煎好了?！?/br>
    左恒瞥了一眼黑漆漆的藥水：“讓你查的事情，怎么樣了？”

    “府中所有經(jīng)手吃食的人都已重新篩了一遍，沒什么問題?！?/br>
    看到左恒視線落在藥碗里，管家解釋：“這是宮里來的程御醫(yī)給的方子，奴才找人看了，沒有問題，藥也是奴才守著親手煎的。”

    左恒上次被人迷暈……侵犯之后，更將府邸中把控的如鐵桶一般，然而沒查出一點(diǎn)關(guān)于那人的信息，他將身邊有疑點(diǎn)的護(hù)衛(wèi)和下人調(diào)走更替大半，甚至殺了幾個早已查出的jian細(xì)。

    “所有食物和藥，都先驗清楚?！弊蠛愕溃骸斑€有沒處理干凈的探子，一并殺了?！?/br>
    管家：“所有？”

    “所有。”左恒捏了捏額角：“府中不能再出紕漏?！?/br>
    “是?！?/br>
    他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管家收拾了東西躬身退下，左恒繼續(xù)看折子，結(jié)果沒多久，柳夷便來了。

    自他生病的這幾日，柳夷來得極為頻繁。

    “阿恒。”柳夷拿著一方食盒進(jìn)了書房：“可好些了？”

    見到柳夷，左恒才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筆：“你三天兩頭往我府中跑，柳尚書恐要責(zé)怪我?！?/br>
    柳夷道：“他能責(zé)怪什么？我來看看自己的好友還不成?！?/br>
    “就是耽擱了你?！弊蠛汶y得打趣說：“平明，令尊可十分憂心你的終身大事?！?/br>
    柳夷聽到這句話，正在往食盒外拿東西的手一頓，旋即道：“老頭子什么都不懂，不提這個。我給你燉了點(diǎn)藥膳湯，嘗嘗，病好得快?！?/br>
    他一身外面的風(fēng)雪還未散盡，害怕把寒氣傳給左恒，于是示意管家王叔端過去，管家卻猶豫了片刻，看了眼碗筷，又看了下左恒，還是上前端了起來。

    但柳夷觀察得細(xì)致，制止了他，轉(zhuǎn)向左恒：“府里最近出了事？”

    左恒知他敏銳：“小事，不足道?！?/br>
    “小事可不需要你這么謹(jǐn)慎，讓你連入口的東西都防著?！绷膿u頭，又道：“驗一驗我的吃食，謹(jǐn)慎為上沒有錯。”

    左恒卻搖頭：“若是你我都不能信，那還談是什么至交?！?/br>
    管家把東西端上來，左恒嘗了一口，醇香而不膩，便知道花了許多功夫，他道：“味道很好，平明，麻煩你了?！?/br>
    “不麻煩。”柳夷笑道：“先看你的折子罷，我在這兒坐會兒，不耽誤你?！?/br>
    兩人之間不必多說什么，左恒也不拐彎抹角：“今天就別走了，晚上在府中吃個飯?！?/br>
    柳夷道：“今天商行也無事，你讓我走，我還舍不得呢。”

    朝中事務(wù)多，左恒不再多說，認(rèn)真批起了折子，書房陷入寂靜，只剩下左恒時不時傳來的幾聲咳嗽。

    屋內(nèi)的炭火燒得多，讓人發(fā)熱。柳夷握著茶杯，手里那些書看，目光卻一直隱隱落在左恒身上。

    他是親眼看著左恒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曾經(jīng)溫潤清朗的青年慢慢變成了低沉冷硬的權(quán)臣，他手上沾了許多人的血，再也不會拿起筆作那些風(fēng)韻雅致的詩，只有和幾個親近的人在一起時，才能露出那么一點(diǎn)兒人氣。

    這攝政王何嘗又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摹?/br>
    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柳夷知道他放心不下……他忘不了秦月。

    屋子里很安靜，只有窗外細(xì)細(xì)的風(fēng)雪聲。

    ——

    左恒看到了一張折子。是北境的燕云的州牧加急送來的，北方遭遇了十年難遇的雪災(zāi)，無數(shù)百姓流離失所，亟待朝廷撥發(fā)錢糧援助。

    涉及到天災(zāi)，處置起來應(yīng)是慎之又慎，但還有一張折子與它夾在一起，蕭鴻之上奏，請求派兵部的侍郎吳連江押送糧草，作為御史前往北方賑災(zāi)，并平一平地方官員借天災(zāi)貪污的惡風(fēng)。

    吳連江不是什么好東西，蕭鴻之手底下的狗，貪得無厭，讓他去賑災(zāi)，無異于把狼放進(jìn)羊群。還平貪污之風(fēng)，恐怕人還沒到北境，賑災(zāi)的銀子都沒了。

    一場天災(zāi)讓這樣的人去，必會餓殍遍野，但蕭鴻之卻可以憑借吳連江對官場展開一輪清洗，徹底鞏固在北境的勢力。

    而蕭翎卻在折子上準(zhǔn)了。

    左恒猜不透蕭翎的想法，但是吳連江是絕對不能領(lǐng)這個差事的。

    他琢磨半晌，在折子上寫了行字：望陛下慎思，臣薦戶部柳全大人北上。

    柳全是柳夷的父親，這次賑災(zāi)既不能派和他走得近的，以免蕭翎生疑，更不能讓蕭鴻之的人去，派一個有能力又中立的人最好。

    只是不知道蕭鴻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左恒相信蕭翎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朝中也有許多擁護(hù)帝王的官員，吳連江是什么人，大家心知肚明。

    此事本不會出什么差錯，但沒想到等朝堂議事的時候，竟然一眾官員站出來反對左恒的意見。

    以蕭鴻之為首，胡攪蠻纏，步步緊逼，說什么柳全掌財政大權(quán)，萬一北邊有流民暴亂，無法帶兵平定云云，連帶著?；逝梢幻}都沉默不語，左恒陰沉著臉，兩方僵持許久，最后蕭翎才說：

    “吳連江做欽差，柳全大人副使?！笔掫崧曇舨淮?，但朝堂卻安靜下來：“攝政王，怎么樣？”

    蕭鴻之竟然同意，他退回了隊伍，恭恭敬敬道：“陛下英明?！?/br>
    英明不英明另講，縱使左恒再不滿意，蕭翎已經(jīng)快成年，他也不能再如同從前那樣，替他全權(quán)做決定。

    “但憑陛下做主?！弊蠛阏f：“望吳大人恪盡職守，為君分憂?！?/br>
    吳連江在朝堂下面對向左恒沉沉的目光，皮笑rou不笑，連連稱是。

    這件事總歸是處置的不妥，左恒一直到下朝都沒再多說幾句，出了玄武門時，蕭鴻之正好和他碰見，撩開馬車的簾子，滿面笑容和他招了招手。

    左恒看了他幾眼，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馬車有淡淡的熏香，暖融融的如在春日，左恒卻安定不下來，他閉目沉思了一會兒，敲了敲窗轅。

    外面立刻有回應(yīng)，“王爺?！?/br>
    “點(diǎn)幾個人，等北上的隊伍到了燕云，把吳連江處理了。”左恒平靜道：“手腳干凈些。”

    “是。”

    ————

    蕭鴻之被左恒在玄武門冷了臉，心情卻好得很，他悠哉悠哉的下了轎子，去了京都最出名的酒樓。

    酒樓的掌柜一看見他就迎上來，低聲說：“王爺，那位公子已經(jīng)等您多時了?！?/br>
    蕭鴻之點(diǎn)點(diǎn)頭，進(jìn)了二樓的雅間，看見一身黑衣的少年正站在窗旁，他朗聲：“左公子，本王還以為你不會來。”

    左云轉(zhuǎn)過頭，臉色不甚好看。

    “你想干什么？”

    “左公子請坐，我們慢慢說?！笔掵欀蛄丝诓瑁骸皵z政王應(yīng)該還在回府的路上，放心，他不會知道你來見過我?！?/br>
    左云立在原地，油鹽不進(jìn)：“如果王爺是專程來消遣我，在下就先回府了?！?/br>
    蕭鴻之搖頭：“怎會？本王既在信中說會告知你滅你滿門的元兇，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左云在原地頓了片刻，冷著臉坐下了。

    “你想要什么？”左云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休想拿這件事……對哥哥不利?！?/br>
    蕭鴻之笑笑：“呵?！?/br>
    “左恒的滋味如何？”蕭鴻之瞇著眼睛看他，突然轉(zhuǎn)了話題：“你這么年輕，肯定不知輕重……哦，他大概還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吧?！?/br>
    “胡言亂語——！”

    左云面色冷硬，手握成拳，手幾乎已經(jīng)放在了劍柄上。

    蕭鴻之毫不在乎：“左公子，不過隨口一說。放心，本王也不會拿這件事來威脅你，況且……左恒在床上的模樣，本王早已見過不知多少遍了?！?/br>
    “…攝政王………，你知道他侍奉過多少男人嗎？”

    “閉嘴！”左云一只手握成拳打在桌上：“晉王殿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左云聲音冷的像冰：“如果是為了在我面前侮辱哥哥，別怪我劍下無情?！?/br>
    “左公子消消氣?！笔掵欀酒饋恚骸皝砣耍讶藥нM(jìn)來。”

    外面的門被推開，兩個王府親衛(wèi)壓著一個年過五十的鄉(xiāng)下男人進(jìn)來，粗暴的把五花大綁的人扔到地上，蕭鴻之居高臨下，看著顫巍巍發(fā)抖的人，對左云說：“當(dāng)年文臨候府被滿門抄斬，說是大理寺和御史臺查出的謀逆，其實背后另有其人。這是當(dāng)年經(jīng)辦的大理寺少卿，人就交給你了?！?/br>
    “大理寺少卿……”左云眼睛有點(diǎn)發(fā)紅：“可經(jīng)辦我家案子的人都已不在。你怎么可能找到他…”

    “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笔掵欀釉?。

    左云看著衣衫破舊的俘虜，沉默半晌，才問：“是誰……”

    “你自己問吧?！笔掵欀谷粶惤牧伺乃募绨颍骸白蠊樱擞袝r候，也是身不由己，怪不得別人。”

    ————

    吳連江和柳全北上賑災(zāi)，不過行進(jìn)半月，吳連江及他的親信就在北境荒野全部被流寇屠戮，只剩下柳全和部分官員有幸逃了出來。

    災(zāi)情危重，攝政王立刻請旨，將柳全任命為正使，蕭翎應(yīng)下，左恒又順?biāo)浦郏蓭讉€人前去搜羅北境幾個蕭鴻之臂膀的貪污之罪，一并交給了柳全查辦。

    柳全為人正直，人證物證具在，他作為欽點(diǎn)御史，一路拉下了幾個貪污賑災(zāi)糧款的高官。

    一切都一場順利，蕭鴻之一方甚至對這種攻勢都沒有反抗，讓左恒的計劃進(jìn)行的極為順利。

    左恒猶豫思量，還是選擇了利用柳全去拔出蕭鴻之的爪牙。

    只要沒了北境官員的支持，蕭鴻之在北境的軍權(quán)就更岌岌可?！掫峒磳⒓肮冢仨毐M早把皇權(quán)收攏集中。

    夜已深，因為北境的事，左恒常常忙到子時，他正看著暗衛(wèi)送來的情報，門邊就傳來一聲：“哥哥?！?/br>
    他已有一段時間沒有看見左云，左云手里端著一碗還在冒熱氣的藥：“王叔說你還沒有吃藥?！?/br>
    “我知道了，放在那兒吧?！弊蠛憧戳艘谎塾值拖骂^。

    左云走上前，慢慢的把藥放下，靜靜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哥哥……最近很忙嗎？”

    “嗯?！弊蠛泐^也不抬：“北方賑災(zāi)，多事之秋。”

    左云也沒接話，就默默的立在旁邊。

    時間過去了很久，久到左恒都以為他已經(jīng)走了，左云才又慢慢開口：“這幾天我想去荊州祭拜一下父母，可以嗎？”

    左恒的正在寫字的手忽然停了下來，他抬頭看了看，少年的半邊臉隱匿在昏暗的燭火里，陰惻惻的看不清深色，整個人都想覆蓋了一層濃重的黑，壓抑的化不開。

    “最近出了什么事？”左恒放下筆站起來：“阿云？”

    可能是坐的太久，他突然站起來就頭暈?zāi)X脹，左恒扶了下桌子，左云的動作比他還快，三兩步就過來托著他的臂膀，左恒眼前一陣一陣的轉(zhuǎn)，又順著左云的力道坐了下來。

    “沒什么事，哥哥不用擔(dān)心?！彼ぷ佑悬c(diǎn)沙?。骸爸皇窍胨麄兞??！?/br>
    左恒休息了片刻，抬起頭看了看左云，少年的眼睛比夜還要幽深，他只是對視了一瞬，就避開了目光：“去一趟也好，我派人送你?！?/br>
    “不用了哥哥?！弊笤七€抓著他的手臂，力道有些緊：

    “…我的父母，是什么樣的人……”

    左恒另一只手虛握了握，左云明顯感覺到他抓著的身體肌rou有一瞬間的緊繃。

    “他們很好。”他回答。

    左云也回了一聲：“嗯?！?/br>
    “你要是想回家鄉(xiāng)看看，可以在荊州多呆一段時間?！弊蠛阏f：“有什么事，讓親衛(wèi)傳信。”

    “我知道。”左云把手松開：“哥哥，那我先下去了?！?/br>
    “路上注意安全?！?/br>
    左云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他經(jīng)過小桌旁時，看見那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又瞥了一眼坐在燭火旁，不知在想什么的左恒。

    他又回首，慢慢地走到小桌前，扣住了碗沿，把藥端了起來，泛著苦腥的氣味沖向他的鼻腔，仿佛把人沖的清醒了一些，碗內(nèi)倒影著他模糊的影子。

    左云把藥端到左恒面前，輕輕說：“哥哥，你的病還沒有好全，把藥吃了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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