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里，晏清雪撫摸著墓碑上外公慈祥和藹笑著的照片，眼圈紅紅的，但是沒有掉眼淚，反而一直面帶笑容，想要告訴外公自己現(xiàn)在過得很好。

    祁驍在一旁彎著腰收拾著什么，晏清雪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會心一笑。

    那天他跟祁驍絮絮叨叨了很多話，一邊回憶一邊敘述祖孫兩人的生活，說外公喜歡收藏紅酒，偶爾他會陪著喝一杯，說外公喜歡吃燒鵝，但是因為后來身體原因不能吃，經(jīng)常嘴饞，說他以前養(yǎng)的花，不小心被外公澆水淹死了，外公心虛地賠了他幾盆很難得的花……

    晏清雪本來只是隨便說說，想要發(fā)泄一點心中的郁氣，說完之后就拋到腦后，心情好了很多。

    沒想到祁驍不僅聽了，還全部牢牢記在心上，今天到了墓園前，門口就有人送來皮脆多汁的燒鵝和幾瓶年份久遠的珍貴紅酒，還有一些外公喜歡的小玩意兒。

    祁驍把東西捧在手里，和晏清雪一起站在墓前，小心地把東西放好：“這是孫婿給您帶來的禮物?！?/br>
    晏清雪知道，是因為祁驍重視他，才會把他的親人當做自己的親人對待，一時顧不上是在外公墓前，如同乳燕投懷一般撲倒男人懷里，抱住他的腰，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

    祁驍捏了捏他的后脖頸：“好了，也不怕外公看笑話。”

    晏清雪這才放開他自己站好：“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外公看到我們恩愛，才會更開心，他一直希望我有人陪伴在身邊，現(xiàn)在得償所愿，他肯定高興壞了?！?/br>
    祁驍彎了彎唇角，沒想到清雪拿他以前說過的話回他。

    “清雪說的對?！逼铗攽馈?/br>
    他俯下身子，把帶來的東西整理好才起身，晏清雪把懷里抱著的花放下，站了起來。

    祁驍?shù)沽巳t酒，遞給晏清雪一杯：“我們陪外公喝喝酒?！?/br>
    晏清雪沖他笑的眉眼彎彎：“嗯！”

    兩人慢慢把自己杯子里的紅酒喝完，晏清雪拉著祁驍?shù)氖?，把祁驍介紹給外公，時不時和外公說幾句話，把這一年大概發(fā)生了什么告訴外公，祁驍在旁邊也配合著，偶爾說上兩句。

    晏清雪說完，把給外公的那杯酒倒在墓前：“這可是祁驍找來的，世界上只剩最后幾十支的紅酒，您可要慢慢喝，我們走啦?！?/br>
    坐在車上，祁驍給晏清雪系安全帶，晏清雪抱著他就叭叭親了幾口，眨了眨眼睛：“老公，你真好，我最喜歡你了。”

    自從知道祁驍喜歡聽他說這些，晏清雪就會時不時來上幾句，尤其是祁驍做了什么讓他高興的事，本來就愛撩人的晏清雪，甜言蜜語那是張口就來。

    一開始祁驍還會臉紅一下，臉上掩飾著激動喜悅的神情，雙眸不自知地迸發(fā)出亮光，抱著他各種親，說多了之后，祁驍雖然還是會高興地抱住他親，可是臉不紅心不跳的，一點也不好玩，讓晏清雪絞盡腦汁想著，怎么讓祁驍破功。

    祁驍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嗯，我知道?！?/br>
    晏清雪很不滿意：“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祁驍又親了一口：“老婆，我也最喜歡你。”

    看著男人黑眸里的認真和溫柔，晏清雪反而不爭氣地紅了耳朵，有些躲閃地移開視線。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撩人而不自知？晏清雪揉了揉臉，怎么感覺祁驍比他還會釣。

    祁驍勾了勾他的下巴，眼里閃過暗芒，直起身子坐好。

    晏清雪的手指無意識地摳了摳車門扶手，雙眼沒有聚焦地目視前方：“祁驍，你不好奇我家里的事嗎？”

    祁驍握住他的手：“你愿意告訴我嗎？”

    晏清雪的目光轉過來，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柔柔地望著他，仿佛在說，我可以相信你嗎？

    祁驍呼吸一輕，聲音也低了些，像是怕驚嚇到眼前的美人兒一般：“你告訴我，我就聽，不告訴我，我就不問，清雪，我和你結婚，代表著我愿意接受你的一切?！?/br>
    晏清雪的左手翻過來，回握住祁驍?shù)氖郑骸昂??！?/br>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mama身體不好，本來想養(yǎng)好了身體再懷孩子，可是鐘永良還是讓我mama懷孕了，她孕期就很難受了，然后在手術臺上，她因為羊水栓塞去世了，鐘永良覺得都是因為我，我mama才會死，所以一開始很恨我……”

    “他請了人來照看我，在我五歲以前，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我很早就記事了，在我有記憶以來，鐘永良沒來看過我一眼，我也沒見過外公，鐘永良和我mama以前很恩愛，外公以為他會照顧好我，鐘永良不讓他見我，他也沒說什么，只安排了一個人來看著，時不時拍點照片給他看?！?/br>
    “照顧我的人見鐘永良不把我放在心上，也敷衍了事，只讓我餓不死不生病就好，吞了很多錢拿給她自己的孩子用，我小時候，沒有吃過零食，沒有玩過玩具?！?/br>
    “我小時候第一次見他，是在他喝醉酒的時候，他帶我走出房子，我一開始很高興，以為可以走出這棟房子，問他以后可不可以經(jīng)常來陪我，可是他跟我說，因為你，你mama死了，我的愛人死了，我恨你還來不及，我希望你不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晏清雪的手微微顫抖，仿佛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下午，他高高興興地和第一次見面的父親出去玩，然后被他冷漠地指責，你害死了你的母親，你為什么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小小的孩子，被這充斥著惡意的控訴驚嚇到了，看著喝醉后魔鬼一般的父親，他嚇壞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指責害死了自己的母親，他驚恐地逃跑了，想遠離這一切。

    而他的父親，冷眼旁觀著，看著他的親生孩子，離開了他的視線，然后，不屑一顧地走了。

    這么小的孩子，從沒出過門的孩子，面對初次進入的外面世界，像無頭蒼蠅般亂撞，他如同落到懸崖上的雛鳥，任何一點意外，都能讓這個脆弱的小生命夭折。

    雖然鐘永良是喝醉后做的這一切，可是清醒后，他也沒去找過孩子，反而正常地生活著，如果不是保姆說漏嘴，告訴了保安晏清雪一直沒回去，而那個保安剛好是外公安排過來的人，讓他起了疑心，親自過來問詢，發(fā)現(xiàn)孩子走丟了之后趕緊去找，也許晏清雪就回不來了。

    祁驍冷著臉，覺得那天對鐘永良還是太客氣了，對著一個無辜的孩子說這么惡毒的話？他怎么狠得下心？

    “乖寶，過來。”祁驍攬住他的腰，晏清雪借著他的力道坐過去，窩在男人熟悉的懷抱里，剛才因為回憶引起的痛苦慢慢消散了。

    祁驍輕撫他的后背：“你是在你mama的期待中降生的，清雪，不要懷疑這點，鐘永良說的都是狗屁！”

    一向斯文的男人說出這種話，晏清雪愣愣地看了他一眼，祁驍在他鼻尖上咬了一口，讓他唔了一聲，吃痛地回過神來。

    祁驍抱著人：“你mama是意外懷孕沒錯，但是，在這期間，如果真的不想要你，她有無數(shù)次機會把你打掉，如果是為了身體，如果只要生孩子就會有生命危險，醫(yī)生會明確告訴她，這個孩子不能留，就算她堅持，你的外公，或者是鐘永良，也會勸說和阻止她?！?/br>
    “留下你，他們一定是確認過了，雖然你mama身體不好，不適合懷孩子，但是已經(jīng)懷了，生下來和打掉對身體的危害都很大，既然生下來也不會危及到生命，那就選擇生下來。”

    晏清雪貼在祁驍?shù)牟弊由?，聲音悶悶的：“嗯，外公也跟我說過的，他們是跟醫(yī)生確認過才決定生下來的?！?/br>
    小時候的晏清雪一直背負著害死母親的罪惡感，外公花費了很長時間，才讓他從牛角尖里鉆出來，不被鐘永良的怨恨影響。

    “手術臺上的事完全是意外，生育本身就是一件風險十足的事，即使是健康的產(chǎn)婦也會有分娩羊水栓塞的可能，你mama，她只是很不幸的，遇上了這種可能，這是誰都沒想到的。”祁驍一下一下拍著他的后背。

    “每個人都說這不怪我，理智上我知道，我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嬰兒，一切都是意外，可是情感上，我難以否認，因為懷了我，我的mama才會去世……這么多年來，我從沒過過生日?！背錾占茨竿鋈?，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是多么殘忍的一件事。

    祁驍閉了閉眼，在他臉上輕輕吻了一下：“以后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我們可以一起過。”

    晏清雪有些驚訝地抬眼看他，隨即笑著應了，環(huán)在男人腰間的手臂更緊了些。

    晏清雪：“本來，我不至于這么恨鐘永良的，如果他因為mama去世怨恨我，也算情有可原，可是他之后的二十幾年里，一直在找女人，找和我母親相似的女人，這是我無法忍受的，他說這是因為太愛我mama，所以要尋找些寄托，可是我覺得，他的所作所為完全侮辱了我mama?！?/br>
    “我外公也很不高興，養(yǎng)了我之后，拒絕和他往來。我越是長大，越是對他那種自欺欺人自以為是的愛情感到作嘔，想找女人就找，何必還要把我mama豎起來當擋箭牌？他是和我mama恩愛，可是他和每個女人都恩愛，他還要說是逢場作戲，讓我覺得他十分虛偽?！?/br>
    因為他所謂的愛情，讓鐘永良對一個孩子惡言相向，恨不得毀之而后快，因為那白月光般的愛情，他愛上了一個又一個女人。

    “他愛我的mama嗎？確實愛，為此能對親生孩子視若無睹，可是他一邊說著愛我mama，一邊繼續(xù)和別的女人來往，這樣的愛情，讓我困惑又厭惡，這就是人人稱頌的所謂愛情？”晏清雪眼里帶著迷茫，“那么這樣的愛情，我不相信，也不想要?！?/br>
    祁驍現(xiàn)在知道他的心結所在了，只不過他不著急馬上解開，清雪能說出來，能信任他，就是最大的進步了，這種事急不得。

    于是祁驍只是給予他安穩(wěn)的懷抱，溫柔的關懷，耐心的傾聽，讓晏清雪一點一點化開內(nèi)心的堅冰，有了縫隙，祁驍才能闖進去，打開他的心門。

    說完之后，晏清雪瞬間暢快了許多，自覺和祁驍之間再無隱瞞，從此他的心事有了另一個人分擔，壓在內(nèi)心的重量就像被人承擔了一半。

    不舍得離開溫暖的懷抱，晏清雪和祁驍在車里磨磨蹭蹭黏黏糊糊了許久，才準備離開。

    祁驍理了理他有些亂的頭發(fā)：“剛才給外公買了燒鵝，清雪想不想吃？”

    晏清雪想了想香脆美味的燒鵝，吞了吞口水：“想吃！”

    祁驍把他抱回副駕駛上：“那我們現(xiàn)在去吃?！?/br>
    這邊有名的燒臘店鋪開車過去半個小時就到，祁驍早就做好了攻略，按著導航往店里駛去。

    晏清雪不太滿意祁驍車上放的音樂，連了自己手機的藍牙找歌。

    然而，晏清雪期待的燒鵝最終沒有吃上。

    墓園這邊人員稀少，車子開車去十分鐘路上也沒碰到什么車，在一處拐彎的時候，一輛蒙了牌的車突然沖著他們疾馳撞了過來。

    車子迅速改變了方向，還提升了速度，想躲開那輛發(fā)瘋的車子。

    啪的一聲，晏清雪的手機掉到了地上。

    祁驍雙手緊握著方向盤猛打轉，胳膊上甚至凸起了一點青筋。

    在最后他甚至空出一只手按住晏清雪：“往后，趴下！”

    晏清雪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了一聲巨大的撞擊聲。

    他的腦子一片空白——車禍！

    車子甚至被撞的晃了晃，往右邊挪了點。

    車子左面凹陷了，玻璃碎裂飛濺。

    “祁驍……祁驍你別嚇我……”晏清雪的身子顫抖著，想去摸他，又不敢碰。

    祁驍看起來情況很不好，流了很多血。

    他們最終沒躲過那輛車子，但祁驍費盡心思，扭轉了車頭的方向，讓撞擊面處在自己那邊。

    晏清雪只撞到了玻璃，頭有點暈，可是祁驍那邊卻被撞到了！

    肇事車輛里坐著的人也一動不動，像是暈過去過去的樣子。

    祁驍頭上流著血，用最后的力氣，把手放在晏清雪腿上，似乎在安撫他。

    “沒事……別急……嗯……”

    晏清雪紅著眼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有些手忙腳亂撥通急救電話，又報了警，在等待救護車的時候一直緊緊握著祁驍?shù)氖?，忍著哭泣：“祁驍，你膽子怎么這么大！”

    祁驍虛弱地笑了笑，微微閉上眼。

    明明只受了輕傷，可是心臟為什么這么痛？

    晏清雪想到剛才的驚魂瞬間，祁驍判斷他們的車子不可能躲開后，立馬決定轉方向，讓那輛車撞上駕駛座那邊，自己承擔了大部分的撞擊，他又想罵他，又忍不住難受心疼。

    他扶著祁驍?shù)念^不敢讓他被撞過的腦袋晃動，又去探他的胸口，怕他沒了心跳。

    一直到上了救護車，晏清雪的手腳還在發(fā)抖。

    他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祁驍絕對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