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無法原諒
姜淹靠在徐喜懷里,像小狗一樣嗚嗚叫著,射了徐喜一肚子。 兩人就一直在車里抱著,身體漸漸暖了起來。 姜淹看著懷里的徐喜,很想要說些什么。 “徐喜,我……” 他想說他還是愛他,但他再也沒有勇氣說出口了,他無法忽視徐喜手腕的傷,覺得那傷時刻提醒他不配得到他的愛情。 徐喜在姜淹拉過自己的手腕輕柔地吻著上面可怕的疤痕的時候率先開口道: “姜淹,我想跟你一起正常生活?!?/br> 我想跟你一起正常生活。 “什么?你想跟我一起生活?”姜淹以為聽錯,一個激靈爬了起來。 “抓錯重點,是正常生活,你現(xiàn)在還是不太正常。你不是不正常,是不夠正常,明白嗎?”徐喜很沉著地,他要姜淹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什么叫正常? 徐喜一下想到賣雞蛋灌餅的夫婦。 跟他們一樣甜蜜就算正常了吧,不會再有強迫和監(jiān)禁,不會再有小黑屋,不會再有無法彌補的傷害。 那要怎么做呢? 徐喜其實是不知道方法的,也沒有現(xiàn)成的答案。 他只是稀里糊涂地投了個骰子就瘋瘋地給姜淹打了通沒頭沒尾的電話,然后叫他也瘋瘋地跑了過來。 好像其實前路依然是未知且困難的。 但是他看到姜淹滿懷歉意和期待的眼睛,他的心情安定下來,覺得自己不會再選錯。 就好像他其實一直沒有選錯一樣,哪怕是第一次選擇去死的時候,他也并沒有錯,不然就無法遇到姜淹了。 徐喜好像是前所未有般神志清明,但又覺得還是渾渾噩噩的。 他其實還是害怕的,他知道姜淹對他、對無辜的人做了什么事,但他不是害怕這些,不是害怕過去的姜淹,而是害怕未來的他和未來的姜淹,害怕他跟姜淹依然不能善終,就像里的那一對一樣,瘋狂的殺人犯和尚存良知的被玷污的警官,怎么可能有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 但他到底還是賭了一把,用一個作弊骰子。 他賭他跟姜淹會是另一種圓滿。 ︿︿︿︿︿︿ 姜淹發(fā)動了車子,徐喜問他住在哪里,姜淹說他住在xx酒店,徐喜說那你別回去了,去我家吧洗澡換衣服吧,嗯,就是我的出租屋。但是話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姜淹這個潔癖肯定不會想去他沒收拾干凈的狹小的出租屋的,然后他剛要說你回去就回去吧,姜淹卻不由分說地把車掉頭開向徐喜出租屋的方向。 徐喜大約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慮,姜淹肯定是想跟他多待一會兒的。他感到有些竊喜,但又怕自己不能把找回姜淹的原因一五一十地講出來,怕自己不能把這些天想跟他說的話都說完。 他焦慮起來不敢當著姜淹的面再咬指甲,于是在車上亂摸,摸著摸著就摸到車墊下面的一份文件。 姜淹把車停在一個巷口,問徐喜喝什么,他要去買點熱飲,徐喜正猶豫著要不要把那東西抽出來,慌里慌張的時候就說隨便吧,然后姜淹就披了件羽絨服出去了,徐喜這才把那份文件抽了出來。 那居然是姜淹去心理醫(yī)院開的病歷單。 開具的時間是某個特殊的日子,不是徐喜離開家的時候,是他住院的當天。 原來在他住院的當天,姜淹也住院了。 姜淹是想要改變的吧,之前也是,現(xiàn)在也是,他已經(jīng)努力在改了。 徐喜看著那病歷單再一次忍不住落淚。 徐喜知道自己無法原諒姜淹對他做過的所有傷害他的事。他跟一個瘋子待得久了,自己再如何被影響而變得不正常,都比姜淹有著正常的道德感和善惡觀,姜淹對他的好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快樂是真的,他對他赤裸裸的粗暴和一次次的傷害也是真的,兩邊相互拉扯,徐喜知道無法平衡和抵銷,當然也不可能原諒姜淹的過去。 但他希望姜淹能夠彌補他,這也是他找到他的原因。 他把姜淹的病歷單偷偷放回了原地。 姜淹買了熱可可回來,其實他是不想買的,他上車的時候跟徐喜說看著榨汁機很臟,可能用了快一天了也沒有洗,但是也沒有辦法,他又不可能隨身帶著新鮮的可可粉和榨汁機,還有開水。 徐喜想到姜律師在醫(yī)院烤紅薯,就覺得好笑,但又感到一陣悲涼的情緒。 徐喜小口啜飲著guntang的熱可可,感覺姜淹一直在看他。 姜淹見徐喜抬起頭,就問出了他見徐喜第一眼就想問的: “你真的原諒我了嗎?所以才回來找我的?” 徐喜很堅定地道: “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的,你對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不可原諒的?!?/br> 姜淹眼里的神采好像立刻就消失了。 “所以你用你的一輩子來彌補我吧?!?/br> ︿︿︿︿︿︿ 你們法律上不是有個詞叫恢復原狀嗎?既然不能恢復原狀,那就賠償損失吧。 徐喜這樣跟姜淹說。 姜淹說,好。 徐喜不再理他,他看著車窗外的一角飄雪的天空,不知是玻璃強行限制了天空的形狀,還是還是天空強行把自己的顏色施舍般地給予玻璃。 ︿︿︿︿︿︿ 姜淹抬頭看著天空,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徐喜的文章,里面的那句讓他記到現(xiàn)在的話。 天空的藍是分類垃圾桶的藍。 姜淹就有些不自覺地笑了,太可愛了,怎么能這么說天空。 姜淹移開目光,看著前面的白色建筑。 xx心理醫(yī)院。 母親沒來過的地方,他現(xiàn)在帶著母親的那一份一起來了。 姜淹覺得命運有些諷刺。 他走了進去,就再也沒有回頭。 ︿︿︿︿︿︿ “中間一段時間有好轉(zhuǎn),對吧?”心理醫(yī)生翻閱他的各項評估,漸次詢問他一些問題。 “嗯。” “為什么好轉(zhuǎn)了?是接受過其他心理治療嗎?” “沒有,因為當時一直跟愛人在一起?!?/br> “所以你太太是對你的治療有所幫助是嗎?” “對,其實他是我的先生。我們、我們……” 姜淹覺得大腦混亂,他以前清晰縝密的邏輯在面對心理治療的時候不復存在,他需要心理醫(yī)生幾次三番地提示他。 醫(yī)生問完該問的就點點頭,飛快地做下記錄。性少數(shù)群體會遇到各種各樣心理障礙,臨床上并不罕見,她知道面對孤僻封閉的病人,得盡量引導他往信任的人身上去說,找到他跟正常社會的聯(lián)結(jié)點。 “你和你先生是怎么認識的?你覺得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怎么認識的……姜淹想了想,無數(shù)片段在腦海中過電影般劃過。 然后他抬頭看著醫(yī)生。 “他是個作家,我是他的讀者?!?/br> ︿︿︿︿︿︿ 醫(yī)生看了看她讓姜淹畫的畫。 她沒想到一個律師,一個跟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的人,社會關(guān)系居然這么單一。 她讓他畫出他的世界的時候,居然簡單到只有一個房子兩個人。 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他的其他任何朋友、同事。 確實是很嚴重的心理問題,一旦跟唯一的一個人斷掉最后的社會關(guān)系鏈,他這個人也就完蛋了,就不是正常的社會人了。 這些姜淹自己再清楚不過,他自己是學法的,在上大學的第一天老師就在課上反復強調(diào):人是生活在人與人之間的,法律研究的是人與人間的社會關(guān)系…… 他知道,他也踐行了,但是結(jié)果并不好,差點害死了他的愛人。 徐喜后來看了那幅畫也大概知道了,這也是為什么姜淹會囚禁他的原因。 但讓醫(yī)生感到一絲欣慰的是,還好姜淹不是一人呆在房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