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瘋子的父親
姜冬看著桌子上擺放的照片,揮揮手跟照片里的女人告別。這是他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自從妻子死后,他就一直把一家三口的合照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每天上班一眼就能看見,每天下班也要跟妻子揮手說明天見。 門關(guān)上了,照片里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女人的微笑一點不多,一點不少,謙和美麗,完美得體。 “姜院長!姜院長!”姜冬正在下樓的時候,被一個火急火燎的年輕醫(yī)生攔住。 “怎么了?小馮?” 他不知道是什么事至于這么慌,真是缺乏一個醫(yī)生應(yīng)有的冷靜素質(zhì)。 “姜院長,求求您,再幫我復(fù)審一次吧,我的論文在評審過程中遭遇不公對待,我、我求訴無門,求求您……” 姜冬想起這件事來了。 “評審公開透明,沒有任何問題,每年都是這么審的?!苯f完就準(zhǔn)備離開,年輕人依然苦苦掙扎著再度攔住他。 “姜院長,我求您了,我真的為此付出太多太多了……” 姜冬看著年輕人的臉,忽然一愣,他想到姜淹跟他說的那句話。 “爸,求你了,你來嘛?!蹦菚r候,姜淹會是什么表情呢?是不是也像這個年輕人一樣如此心焦難安呢?姜冬居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姜冬扶了扶老花鏡,讓年輕的醫(yī)生把論文拿給他看了看。 “你還這么年輕,還有機(jī)會的,一次不過再來一次,干嘛這么執(zhí)著?”姜冬邊看邊問。 “姜院長,我母親不太好,我、我想在她去世前評上副教授……我知道這樣做有違規(guī)則,但是我寫的真的不差!而且評審過程確實有它的問題……” “好了,你不用再說了,我看完給你是否復(fù)審的答復(fù)吧。”姜冬跟年輕的醫(yī)生點點頭,在醫(yī)生激動流淚的感謝中匆匆下了樓。 姜冬想著那個年輕人,眉眼怎的居然有點像姜淹啊。 他仔細(xì)翻看了那孩子的論文。 看完,心里有了底,于是撥了個電話過去。 “嗯,對,就是小馮,給他通過復(fù)審申請吧。不用,不用看在我的面子,該怎么評就怎么評,對,但是以后不要因為老醫(yī)生年紀(jì)大了不好評就給他們放水,傷了多少優(yōu)秀年輕醫(yī)生的心。” 姜冬放下電話,心想,就算是他說不要看在他的面子,估計那醫(yī)生肯定也是評上了。 真好,能讓他母親看到。 轉(zhuǎn)念想到姜淹。 姜淹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工作都順利嗎?雖然姜冬不時能在網(wǎng)上看到他,但是從那些東西里他看不到姜淹的生活狀態(tài)。 他每每忙完醫(yī)院的事情想起兒子來,繼而想起妻子,就感到一家三口陰陽相隔、流離失所成現(xiàn)在這幅樣子,竟是如此刺心。 可他給兒子打電話過去,兒子永遠(yuǎn)不接,要么掛斷,給他回一條短信: “在忙?!?/br> 姜冬無可奈何。 ︿︿︿︿︿︿ “先生,要哪兩條呀?”賣魚的男孩問徐喜。 “就,黃的跟紅的吧?!毙煜仓噶酥隔~缸里的魚。 “啊,再要一個那個,小圓玻璃魚缸。” “先生要些裝飾嗎?看看有什么需要的?” 徐喜看了看那邊木盒里一排鋪開的魚缸裝飾品,不知怎的一下就看中了那些閃閃的玻璃珠,像貓眼一樣。 徐喜拎著裝了兩條小金魚的塑料袋,又在水市場轉(zhuǎn)著看了看烏龜,去菜市場買了點菜,開開心心地回家等姜淹回來做飯。 他看著透明塑料袋里兩條魚游來游去的,心情就很好。 給小金魚買小金魚,哈哈。徐喜邊笑邊想。 徐喜提著小金魚回到家門口的時候,看見院子里站著一個陌生的老人,于是上前問道: “您好,您是?” 老人不確定似的又看了看門牌。 “請問是姜淹的家嗎?”他問眼前的小伙子,看他一提著不少東西,以為是姜淹家雇的保姆。 “對的,您找他嗎?他今天去開庭了,晚上七八點才回來?!毙煜部纯幢恚€有三四個小時呢。他以為這男人是姜淹的當(dāng)事人,找他聊案子來的。 “您要留個電話,等他回來我跟他說一下嗎?還是您要一直等他?” “我等他吧?!崩先烁煜策M(jìn)了屋。 ︿︿︿︿︿︿ 徐喜進(jìn)了家就熟練地把買好的東西一一放到冰箱里,然后抱著小金魚上樓去養(yǎng)在魚缸里,這才下樓來招呼姜冬。 姜冬好奇地看看徐喜。 “你跟姜淹住在一起嗎?你是?”姜冬重新打量這個小伙子,看他衣著不菲,于是不敢問得太冒昧——萬一人家不是保姆呢? “啊,我啊,我……”徐喜又開始語塞??梢哉f是姜淹的愛人嗎?他羞澀,又有點害怕。要是姜淹不希望別人知道他的性取向,也不希望被人知道他有這么個愛人,是不是直接承認(rèn)也不合適呢…… “沒事,不方便說就不說啦?!崩先艘馔獾胤浅:吞@。徐喜感覺跟他相處起來很舒服。 “您是找姜淹說案子嗎?”徐喜問,“啊,我沒有打探的意思,因為姜淹很少帶人來家里聊工作……” 姜冬已經(jīng)確定這個男孩不是別人,就是姜淹的愛人了。姜淹能讓他跟自己住,肯定不是普通的關(guān)系。 “我是姜淹的爸爸?!?/br> “什么?”徐喜不慎打翻給姜冬倒好的水,他知道這驚訝太不禮貌,但他已經(jīng)來不及收回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沒想到您是他父親!”徐喜邊手忙腳亂地擦桌子邊道歉。一想到剛剛把這個衣著樸素的老人當(dāng)成姜淹的客戶,徐喜就想以頭搶地??墒撬趺炊枷氩坏竭@個長相如此普通平凡的男人居然會是姜淹的父親,他固執(zhí)地以為跟姜淹但凡有點親戚關(guān)系的都是在相貌上極其出彩的,更遑論生他的父親母親了。 “沒關(guān)系,很正常的嘛,我倆一點兒都不像,他跟他mama簡直是一模一樣,根本沒我表現(xiàn)的余地嘛?!?/br> 老人的幽默把徐喜逗笑了,氣氛很輕松。 “沒有的事,您剛剛一笑,簡直跟姜淹一模一樣,真的。” 徐喜是真心的,老人微笑的時候,那神態(tài)確實很像對他溫柔笑著的姜淹。 但這話一出,姜冬的神色黯然許多。 “仔細(xì)想來,他從沒在我跟他mama跟前笑過,唉。” 徐喜不知怎的觸到老人的傷心事,趕緊打圓場說: “很正常啦叔,我跟我爸媽也不咋笑,尤其對我爸,我一笑他就說我嬉皮笑臉,沒個正經(jīng),然后就罵我,我就再不跟他笑了,哈哈。” 姜冬對于徐喜的安慰很受用,他再次看著這個溫暖的男孩,覺得姜淹既然喜歡他,肯定也與這個有關(guān)吧。 兩人漸漸能聊起來,徐喜這才知道姜淹父親也是很厲害的是,A市三甲醫(yī)院的院長,真是虎父無犬子,難怪姜淹雖然年輕但也如此優(yōu)異出挑,看來從小就是在父母的影響下長大的啊。 姜冬在失去妻子后其實很愿意跟人聊聊她這個人,但是兒子是不會跟他聊的,不知為何,每每提到妻子,兒子總是顯得陰郁和不耐煩,姜冬一開始以為是兒子無法接受失去母親的現(xiàn)實,跟他一樣,所以表現(xiàn)得異常,但是十幾年過去,姜淹像是再也沒走出來過,再也沒有跟父親說過任何與母親有關(guān)的事。 所以他今天實在忍不住,跟徐喜聊著聊著就說到了妻子,徐喜也是很愿意傾聽,跟姜淹在一起這么久,他從未聽姜淹說起他的父母,今天聽姜冬說了那么多,他像是能看到小時候的姜淹一樣,姜冬在談到亡妻的時候,總是帶出幼年的姜淹,說他小時候多貪玩,在泥巴里滾來滾去,回去被他mama訓(xùn)斥,就再也沒有滾過泥巴。 “可是孩子他媽命薄,都去世多年了?!苯瑖@口氣道。 徐喜忽然就想到以前偷翻姜淹書柜的時候看到別人送給他的那張明信片。 “……雖然我媽也是突然就去世了,但我做不到像你這樣的堅強(qiáng)……” 可能母親的死亡對姜淹打擊太大了吧,所以姜淹一直回避提及母親。徐喜想。 “別說我啦,說說小喜你吧,你跟姜淹是怎么認(rèn)識的?姜淹朋友雖然不少,但是感覺跟他來往深的不多?!?/br> 徐喜大腦中的警報立刻拉響。 “啊、我倆是……”徐喜一撒謊就臉紅慌亂,開始咬指甲,“是、是在讀書會上認(rèn)識的,我是個不出名的小作家,姜淹說他是喜歡我的讀者,就這么自然而然地認(rèn)識了,哈哈?!?/br> “這樣啊?!苯π?,看出徐喜像是不愿意說得太具體,就不再問了,兩人就聊些其他的,居然意外地還很投機(jī)。姜冬說,他也喜歡懸疑推理,最喜歡那多的,徐喜一拍大腿,說我也是!于是兩人就聊個沒完,徐喜難得能跟別人的爸爸聊得這么歡,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家的死爹,對他非打即罵,落差立刻就來了,他開始嫉妒姜淹有這么好的爸爸,他徐喜怎么什么好人好事都遇不上呢?可惡! “叔,你人也太好了,跟我爸完全不一樣,我爸特別暴躁,一跟他說話就急眼,還打人呢!可是你咋這么溫和呢,脾氣這么好,又這么會跟我們小輩聊天,我可太羨慕姜淹能有您這樣的爸爸了!” 姜冬笑了,很感動,但也很心虛。 “我不是個好父親,要是沒有姜淹他mama,我跟姜淹可能就沒有任何關(guān)系啦。我們本來就沒有像的地方?!?/br> 門口傳來輸入密碼的聲音。 姜淹開門回來了,他也去買了菜,手里不閑,只能用腳帶上門,一面喊道: “我回來啦!小喜!” 上一秒還是陽光燦爛的笑臉,下一秒看見父親的姜淹立刻變得面無表情。 “爸,你怎么不打招呼就來了?” 語氣是不經(jīng)意透露出的冷漠,像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人來了,他隨便問問而已。 “我來看看你,不是還沒到你家來過嗎?”姜冬起身,兒子卻沒看他,繞過他走到徐喜那邊去了。 原來姜淹父親一直沒來過姜淹家里啊……徐喜感到有些吃驚,不應(yīng)該啊。 “嗯,今天過得好嗎?”姜淹親昵地吻了吻徐喜,絲毫不顧及在場的父親,徐喜覺得有些尷尬,捏著姜淹的手叫他收斂一點,長輩還在呢。 “找我有事?”見徐喜掙脫他的懷抱跑到廚房里洗菜了,姜淹這才解開正裝的外套扣子,把衣服脫下疊好,放在沙發(fā)上,起身看著他父親。 跟他母親的習(xí)慣一模一樣啊,姜冬看著兒子的動作感慨,她曾經(jīng)也是喜歡這樣規(guī)規(guī)矩矩、整整齊齊的,不喜歡凌亂。好像兩人疊衣服的方式都一樣。 “沒事,你忙著老不回我,我就來看看你?!苯馈?/br> “我沒事,你不用來?!?/br> 徐喜在廚房都聽得一清二楚。 姜冬有些尷尬地笑笑,撈起扶手上的衣服道,說那你們兩個吃飯吧,我先回去了。 徐喜覺得不禮貌,還濕著手就從廚房跑出來道: “叔,留下一起吃個飯唄!” “不用了?!?/br> “你別管。” 姜冬和姜淹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 姜冬看了一眼兒子,轉(zhuǎn)開門把手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