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今年的夏天好像來得格外遲,本該持續(xù)上升的高溫被接二連三的雨水打斷,往年的這個時候早就能脫掉外套了。 不過今天的天氣還不錯,陰了一周的天終于放晴了,所以徐正南被陸文元一個電話召回公司的時候也沒那么抵觸。 他走進辦公室時,陸文元正坐在沙發(fā)那邊抽煙,辦公桌那邊的相框被倒扣在桌子上,整個屋子的氣氛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徐正南直覺有人惹著陸文元了,當即怒道:“怎么了文哥?新來那小丫頭片子又故意往你身上潑咖啡了?你等著,我現(xiàn)在就讓人事把她開了!” “回來。”陸文元抵著煙頭隨意彈了兩下,敲了敲茶幾上的文件,“明兒中午那個飯局我不去了,資料都在這里,你現(xiàn)在抓緊看看,明天你帶人去?!?/br> “不是吧文哥?”徐正南大驚,“這項目你親自帶著人連軸轉(zhuǎn)了一個多月,現(xiàn)在臨門一腳你說不干就不干了?” “我有事。”陸文元拿著手機在手里轉(zhuǎn)了幾圈,言簡意賅道。 “你能有什么事???你不是最喜歡工作了嗎,怎么突然轉(zhuǎn)性了?寧寧那邊也不用你cao心吧,還在上幼兒園呢,司機保姆每天都在接送??!不是,這些都不重要,主要是這個項目它——” “陸錦年今晚回來,所以我有事?!?/br> 陸文元淡淡的打斷他,說出來的話卻是平地驚雷,徐正南聞言迅速噤聲了,乖乖地坐過去,拿起茶幾上的文件。 他實在不敢在這種時候繼續(xù)接話,四年前陸錦年離開的后的那一個多月,讓他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舊心有余悸。 這些年陸文元真是變了很多,他變得焦躁易怒,好像自從陸錦年離開以后,他就再也沒有對誰笑過,他的眼角眉梢是常年不散的陰郁,有時候他靜坐在一邊給人的感覺都是蕭肅的,以至于這些年里再沒有誰走進過他的身邊。 徐正南靠著沙發(fā)扶手偷偷打量陸文元,段佳睿去青海那邊出差了,要是陸文元真的發(fā)起脾氣來,僅憑他自己一個人是不可能穩(wěn)住場面的。 “文哥……” 徐正南往陸文元那邊挪了點,小心翼翼道:“要不咱今晚先緩緩?反正他回來了,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的嘛?!?/br> 徐正南是不敢直說“陸錦年”這三個字的,他覺得這三個字對陸文元來說簡直就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而打開盒子的后果是他根本承擔不起的。 “你在緊張什么?”陸文元問他,“覺得我會做出什么無法控制的事?” 徐正南很想點頭,但他沒這個膽子。 “我只是擔心你會沖動,”徐正南頓了頓,遲疑道:“其實后來睿哥也跟你解釋過了,當時他那么做也迫不得已,況且你也……” “我知道?!?/br> 陸文元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一棵梧桐上,他確實咬牙切齒地記恨著陸錦年,可這恨意摻雜了多少其他東西已經(jīng)很難說清了。 人人都以為他恨陸錦年不辭而別,恨陸錦年接連兩次棄他而去,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真正在意的東西根本與這些無關(guān)。 “我不會把他怎么樣的,”他把煙頭摁滅,又望了一眼辦公桌上倒扣的相框,“畢竟那可是陸錦年?!?/br> 我最恨,但也最愛的。 *** 陸錦年回國完全是計劃外的事,他們公司的老板想做跨國企業(yè),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在向外拓展,這回好像是談了個什么大項目,等簽完合同以后就算邁進一大步了。 本來這事跟他是沒什么關(guān)系的,他工作的時間不長,還沒到能參與這種項目的地步,但老板很賞識他,這合同剛開始起草的時候就讓他加入了,之后來來修改了好幾版,他從邊緣人士混成了小半個負責人。 一開始老板讓他一起去中國時他還是持拒絕態(tài)度的,后來段佳睿留給他的聯(lián)絡人又發(fā)消息說董雨晴最近的情況不太好,一直念叨著想跟他見面。然后他想,反正都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他悄悄回去一趟應該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畢竟這些年他過得很安生,安生到有時候他都會懷疑跟陸文元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是不是他在夢中杜撰出來的。 回國這天天氣很好,他在路途中睡得很安穩(wěn),還夢到了許多年前一些細碎的瑣事。當這個巨大的金屬盒子降落以后,他在微涼的夜色中嗅到了故鄉(xiāng)數(shù)年未變的煙火氣,當他的雙腳踏上地面時,那種在異國他鄉(xiāng)無法給予的安全感在瞬間將他籠罩。 他跟著老板同事往出站口那邊走,右眼皮不知怎么的突然一抽一抽的直跳,他皺起眉抬手揉了揉眼睛,在放下手的一瞬間瞥見了前方不遠處一個挺拔的身影—— ——那是陸文元。 他呆愣在原地,只覺得周圍的人群都如潮水般向后涌去,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個人影上,其他的一切都模糊成了失真的噪點。 那人影如有所感般抬起了頭,他們隔著攢動的人群遙遙相望。 這突如其來的照面實在打得陸錦年措手不及,他往后退了一步,抑制不住的想要轉(zhuǎn)身逃跑。 下一秒,他口袋里的手機滴滴響了一聲,等他拿出手機時,陸文元已經(jīng)離開了。 他盯著手機遲疑了片刻,上面是沒有備注的號碼發(fā)來的一條短信—— ——“晚上回家來,我等你。” 這語氣措辭一如往昔,恍惚間讓他產(chǎn)生一種他們從未分開的錯覺,他低下頭自嘲地笑笑,又繼續(xù)往前走了。 陸錦年跟老板那邊交接完后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他打了個車去短信里說的地方,在這期間,他的手機沒再響過。 他一直處于一種不上不下的狀態(tài)里,因為問心有愧,所以害怕面對。 晚班的出租車開得飛快,這是他曾走過無數(shù)次的長街,那些他記憶里淡去的景色又走馬觀花全都過了一遍。 這些記憶碎片的末端都在這旖旎的夜色里被染上了幾分繾綣,他想起了很多事,關(guān)于他,也關(guān)于陸文元。 陸錦年推開門的時候,屋子里是漆黑的,陸文元沒有拉窗簾的習慣,零散的月光順著紗窗躍進房間里,把這濃郁的漆黑攪散了幾分。 陸文元平躺在沙發(fā)上,橫在眼睛上的手臂讓陸錦年分不清他到底有沒有睡著。 他可能是直接從公司來找他的,連衣服都沒有換成更舒適一點的,他的西裝外套被隨意地搭在沙發(fā)上,穿在身上的那件襯衫已經(jīng)皺得不成樣子。 看起來,他睡得并不好。 陸錦年放緩了呼吸,他靠著沙發(fā)腿席地而坐,絲毫沒有要叫陸文元的意思,他覺得這樣很好,至少還能讓他有點喘息的余地。 他的視線在習慣黑暗后漸漸清晰起來,這里的陳設絲毫未變,擺放的一切都是他和陸文元一起挑進來的。 他坐在這里,四面八方涌來的都是躲閃不及的回憶,他被灌得很滿,連帶著心臟都跟著脹痛起來。 他迫切地想要將這情緒劃開一道口子,卻在轉(zhuǎn)頭的瞬間猝不及防對上了陸文元的眼。 這和在機場時的遙遙一望全然不同,陸錦年覺得自己被拽進了某個漩渦里。 “幾點了,怎么不叫我?” 陸文元撐著手臂半坐起來,他襯衣的紐扣開到了胸口,垂眸詢問的樣子有種說不出的散漫。 陸錦年沒有說話,陸文元表現(xiàn)得太冷靜了,冷靜到讓他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怎么,看到我這個樣子不太習慣?”陸文元笑了笑,又繼續(xù)說道:“也是,畢竟我軟禁過你,不怎么像正常人?!?/br> 陸文元俯身湊近他,那股刻在記憶深處的草木香隨著這動作又進入了他的鼻腔里。 “我本來以為你不敢來的,”他伸出拇指劃過陸錦年的臉,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好笑的往事,“我好像總是在小看你,其實仔細想想,還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他抵住陸錦年的下巴,拇指由他的側(cè)臉滑向嘴唇,他惡作劇一般在上面輕輕摩挲了幾下,然后一把拽過陸錦年的衣領(lǐng),狠狠咬了上去。 陸文元的暴動在瞬息之間,陸錦年被他咬得蹙起了眉,在混亂的碰撞中屈膝抵在他的腹間。 “你在干什么?”陸錦年喘著氣用手背抹了一把被咬破的嘴唇,“我來這里不是跟你做這些的。” 他的領(lǐng)口被扯開了大半,沒能止住的鮮血在他嘴角暈成一抹妖冶的紅。陸文元凝神看了他片刻,然后順著陸錦年的腳踝把他往后一拉,陸錦年猛然間失去了平衡,幾乎是毫無防備地陷進了沙發(fā)里。 “你覺得我叫你來是準備做什么?”陸文元反問道,“談談你當年離開背后的無可奈何,然后再當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你覺得可能嗎,陸錦年?” “為什么不肯找我商量?為什么非要自作主張?你覺得我會感激你嗎?我今年二十一歲,等了你足足十五年!你究竟把我當成什么東西?!”他死死揪住陸錦年的領(lǐng)口,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 “你不是喜歡做圣人么?你不是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么?那好啊,反正現(xiàn)在所有事情都解決了,”陸文元摁著他的動脈,咬牙切齒道:“你就留在這里當我的一條狗,直到我消氣為止,否則你身邊所有人都要遭殃,不信你試試?”